作者:豆腐不腐
“中午吃坏了东西,血腥味儿这么一激,吐了。”付长宁擦嘴的动作一顿,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她还特地解释一番,有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味儿了吧。
尤其是抬眼撞上守宫探究的视线后,她下意识眼神飘忽不敢直视。
一个未成亲的女子怀了,腹中还是妖修的种。单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令人感到脏。
守宫下工后要么给守宫喂馒头,要么呆坐在原地发愣,愣得物我两忘。他照例发愣,付长宁的话压根就没仔细听,意外的是付长宁的反应。
她有孕了。
身上透出若隐若无的妖气,是妖修的种。
但,跟他有关系吗?
守宫移回视线。
付长宁悬起的心落下,松了一口气,起身告辞。
辅事的居所名为一夕海棠。
天下人都知道辅事住在一夕海棠里,却鲜少有人去过一夕海棠,或者说没人敢去。
拜访者众多,辅事只见能答得出他问题的人。
“长宁,你怎么在这儿?”聂倾寒掀开竹帘,眉头皱起。他与辅事有要事商议,在一夕海棠待了很久。刚结束,就看到了付长宁。
明知道付长宁与辅事没关系,但一想起那天付长宁说‘找辅事当道侣’,他就心生烦躁。
付长宁也皱起眉头,怎么遇上聂倾寒了,晦气。
语气称不上好,甚至有点儿冲撞,“来一夕海棠,自然是有事儿寻辅事。怎么,你能来,我就来不了。”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聂倾寒噎了一下。他伤了她,也难怪她说话夹枪带棍。
有心与付长宁拉近关系,聂倾寒道,“辅事与我素有交情,你的问题,也许我能带到辅事面前。长宁,能告诉我你寻辅事所为何事吗?”
那事哪儿能让聂倾寒知道!
付长宁忙摆手,拒绝得十分果断利落,“不能,不可以,与你无关,你别多管闲事。”
聂倾寒想了很多回答,无一例外都是她这段时间可能碰上的问题。他甚至把答案提前在心里顺了一遍。
然而,以往支着下巴全神贯注听他布道、一布就是五个时辰的付长宁被他抛下了,付长宁不再向他提问,甚至字字句句中摆明了不乐意他插手。
聂倾寒脸上一抹落寞转瞬即逝。那张冷清俊美的面容又充满浅笑,沉吟片刻,“那就剩下回答问题这一条路可以走。辅事三天前出了题,‘纯良之人’与‘邪污之人’。人是多面的,以唯一标准揣测人之多面,聂倾寒难答。”
聂倾寒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你的回答很难让辅事满意。或者说,除了辅事自己,没人能让他满意。”
付长宁:“我会让他满意。”
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自信哪儿来的。
一夕海棠亭子里挂了很多盏灯笼,灯笼下垂着一张张纸筏,纸筏上写了名字。
一张纸筏吸引了付长宁视线。她取下一看,上书“守宫”。
脑子里灵光一身。付长宁后退到亭子外,一个不落地数完灯笼,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
付长宁沉思片刻,夺门而出。再喘着粗气儿回来时,撑在膝盖上的双指中夹了一张薄薄的记录单。
“长宁可是看出了什么?”聂倾寒找了个石桌坐下,静等她完成。她不愿他多事,他就会管好自己的手。但问一问应该没问题。
“这题目是辅事三天前所出。三天前,也是红锈亭沙场比赛的日子。”付长宁越说眼睛里越放光,抖了抖手里的记录单,“‘守宫’是比赛者第六号,其它比赛者的名字跟记录单对得上。因此,辅事问的‘纯良之人’与‘邪污之人’都应是从五十个妖修中来选。”
“有理有据,见解独到。”聂倾寒被说服,起身研磨笔墨,粗狼毫笔在纸上写下一人名。
付长宁也拿了笔来写。
两人揭纸对看。
聂倾寒:邪污之人,守宫。
付长宁:邪污之人,守宫。
付长宁:“守宫是红锈亭沙场比赛的唯一胜者,手下血债累累。邪污之人,非守宫莫属。”
“与我所思,不谋而合。”聂倾寒语气上扬,听得出来很开心。重新铺了张纸,继续挥墨写‘纯良之人’。
聂倾寒:纯良之人,林一。
“九号林一。林一,性懦胆小,来自一个七口妖修之家,家中行一。原本持紫格卡片进红锈亭沙场挣一些碎灵石养家渡日。其四妹貌美,被人修抢走转卖。林一千辛万苦找到四妹,却付不出高昂的妖修赎买费用。于是咬牙签了金格卡片。其言其行,皆为与家人再度重逢。”
信息搜集是修士的基本能力之一。
付长宁手按在纸上,慢慢揭起纸。
纸上赫然显现出几个大字:纯良之人,守宫!
“我与守宫相处过,所有对守宫没有敌意的人,守宫都当他/她是喂养人,位同‘母亲’。”付长宁直视聂倾寒,“你说‘以唯一标准揣测人之多面,聂倾寒难答’,你这番举动,不正是存着这样的心吗?”
语气毋庸置疑是斥责的。
但聂倾寒的表情,怎么说呢,连眸子都在发亮。
怎么,被人反驳会让聂倾寒感到很开心吗?
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心理。
“你别劝我,劝了也没用。我拒绝更改。”付长宁提着两张纸扬声道,“礼乐殿付长宁求见辅事。”
一个团黑烟在身侧静静扩散开来,阴兵显现。
脚板直直地冲着地,离地面三寸漂浮着。脖子像被看不见的绳子高高吊起在天花板上。
接过两张纸便散成烟。
没一会儿,两扇菱形竹门“吱呀”一声朝两边打开。
她答对了,辅事愿意接见。
付长宁突然有些紧张。有没有身孕,眼下就要知晓了。
第22章
辅事背对着付长宁,面前硕大一盘黑白棋子错落无序。
左手执白,右手起黑。他擅自弈。
案头上搁着纸筏,上书‘守宫’。是付长宁那勉强能看的字迹。
“付兄身死道销数十年,他让花兰青这一盘棋寂寞一生啊。”辅事素白指尖夹着黑棋子轻叩网格线。
一子落,万物生。
付长宁不懂棋,却也能感受到原本呈颓败之势的黑棋因这一子落地,而踩着生死线扭转乾坤、逆风翻盘。
辅事智计无双,但凡跟动脑子有关的,无人能出其右。
阳光被菱纹竹窗割成一个个光块,深深浅浅地打在辅事侧身。微尘在光中现了形,沉静漂浮。辅事撑着下巴思索棋路,神情无悲无悯,完美到不似真人。
付长宁进来,辅事指尖慢条斯理把玩着棋子。眉眼下敛平白多了一分柔和,担得起一声“慈祥”,“侄女,有哪里花兰青能帮上忙的?”
他还真听话。说让忘就忘得一干二净。
按辈分来说,这一句“侄女”叫得合情合理。但要让他这么叫,接下来的话她没法说出口。
“叫我付长宁就行。”
“付长宁。”辅事从善如流,等她开口。
脸上有些羞赧,付长宁手不自觉得揉搓着衣角,“辅事,近来我身上的妖气有越来越重的迹象,我闻着血腥味儿就会腹中胃海翻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我大概知道原因。我想我有孕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你的种。”
迟疑一下,“你看哪里能帮得上忙就帮一下。”
辅事愣怔一瞬,手上动作一顿。棋子“咔”地一声沉沉地叩到棋盘上。
从付长宁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棋子裂成两半。
付长宁撩起衣袖,细白的胳膊伸到辅事面前,“探一探比较准吧。你来,请,我尽量不反抗。”
那一抹细白晃了辅事的眼。辅事几乎同时错开眼,“那太慢了。”
棋桌前,辅事身影如烟溃散,下一刻又在付长宁身前凝聚成形。
付长宁只觉腹部一沉,辅事的手掌切切实实贴住,温热透过衣衫传了过来。之前辅事不用这招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探”比较守礼。
身体中血液似被一股力量牵引着涨潮,奔涌着在血管壁上冲撞。心脏隔着鼓膜在耳边一声叠一声重重跳动着。没一会儿,另一个同步心跳逐渐现了形。
虽然力道很微弱,但存在感不容忽视。
辅事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蓦地收回手,“果真有孕了。”
修士修炼要经历无数次的淬炼身体,修为越高的修士越难有孕,也因此修真界更注重师门传承。妖修修炼成人,身体结构发生本质性变化,比人修有孕更要艰难数十倍。更别说人妖交合。
如今他与付长宁人妖□□,她竟身怀有孕。这是万万分之一的概率,小到不可能。可她有孕了。
付长宁原本很忐忑,见到辅事这幅模样突然就宽心了。两个人的事情就要两个人操心,辅事看起来很靠谱。
辅事确实稳妥。不过转瞬之间,又恢复成之前的节制自持模样,“你打算怎么做?”
付长宁等得就是他这句,脑子里提前想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出蹦,“这事比大婚当天被抛弃还要羞耻百倍。腹中揣了妖修的种,我会沦为天下人耻笑的对象,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会被指指点点。辅事,这代价太大,我付不起。”
辅事敛下眸子。这是最佳的解决方案,有什么好迟疑的呢。
“嗯,我想也是。这件事我会处理。”
付长宁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处理?你给我找落胎药吗?”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
“妖修天生命格异于常人。即便是从母体剥离出来,也不过是重创它的神识。彻底‘清除’,还得斩草除根。花兰青会负起责任进行后续‘清理’,姑娘放心。”辅事举了个付长宁能理解的例子,“姑娘实在不必如此忧思重重,清理掉另一个守宫,对花兰青而言不是难事。”
如同守宫一样先被剖出母体,再行杀掉。
付长宁一愣,视线触及到纸筏上‘守宫’二字,像被烫到一样慌忙移开。
她愧对守宫,如今又怎么忍得下心让腹中之子步守宫后尘。不,比守宫还要惨。生身之母剥离,造骨之父清理,生来便被人嫌弃。
付长宁发呆了一会儿。“腾”地站起来,后退两步,避开辅事闪过寒光的手掌。
手下意识按在腹部之上,鬼使神差道,“辅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要留下它呢。”
说完就愣了。口表心意,她完了,说出这样的话,表明她内心深处更愿意留下它。
辅事猛地低头,撞进付长宁视线。掌刃寒光敛去,双手柔和但不容拒绝地扣住付长宁两肩,压低脑袋,两人的脸距离不超过一截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