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现在没用了。
明明身体在崩溃的临界点反复横跳,大脑却异常清醒。根本睡不着。
已经洗了七、八次,皮都搓破两层。但总能闻到身上若有若无的妖气。
令人心生烦躁、作呕。
啊啊付长宁,你跟谁睡不好,跟一个妖修睡。你的脸面可以扔到地上被人踩百八十遍。
要不再试试,闻一次。
付长宁从呆滞中回神,抱着一丝期待,拉开前襟衣服,耸动鼻尖尝试着嗅了嗅。
还是有味道。
付长宁面色灰败。
桌上水杯里的水晃出涟漪,水与礼乐殿殿门上的八卦镜相连,映出聂倾寒屈指敲门的身影。
往常他还没来,付长宁就已经早早地在等候。今天连门都不开,想来对他十分失望。也是,他在成亲当天跟方澄跑了,留付长宁一人难堪。
“长宁,开门。我有话跟你说。”聂倾寒心中莫名不舒服,敲门的力道逐渐变大。
付长宁原本不打算理会,但聂倾寒力道之大,水杯“哐”“哐”几下被震裂。再这么让他敲下去,礼乐殿的大门就没了。
礼乐殿朱红描金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指头粗细的门缝逐渐拉大,渐渐露出殿后长空青石地面。付长宁站得很远,面容十分憔悴,双臂虚虚环着自己。
她这三天过得很差。这个认知令聂倾寒心口飘过一丝不忍。
“我也有话跟你说。正好你来了,咱们就说清楚。”付长宁怕他走进闻到她身上从头到脚的妖气,只想快刀斩乱麻利落了事,“取消婚约吧。”
聂倾寒正斟酌着怎么解释,突然从她嘴里听到这几个字,连自己皱眉都没意识道,“你说什么!付长宁,我们拜了堂,我的娘子是你,与我琴瑟和鸣的也是你。方澄受了伤,我才会去照顾她。我跟她没什么。”
“娘子?哈哈哈哈哈。你成亲当天弃我而去,可知道众修士是怎么嘲笑我的。”付长宁强撑着笑,眼泪“唰”地落下来,“你心知肚明,但你依旧离开。因为在你心里方澄永远在我之上。”
聂倾寒:“长宁,别无理取闹。我说了,方澄受了伤,我不能放她一人离开。”
“那桂花白糖糕呢?通讯符的‘想你’呢?”
付长宁话一出,聂倾寒瞳孔骤缩,猛地抬头。她知道了?!
见他这幅神色,付长宁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作出决定。原本的犹豫、不舍统统抛开,越说到后面越决绝。甚至忘了从头到脚的妖气。
“聂倾寒,你说你娶的是我,但你为方澄置办好了凤冠霞帔;你说要与我琴瑟和鸣,可你只为方澄谱过曲子;若三天前跟你成亲的是方澄,你还会疏忽到忘了署名吗?你不会,你只会欣喜到昭告天下;就连洞房花烛......”付长宁难堪瞥过头,不愿再回想第二次。她语气有多硬,喉头就有多哽咽。
付长宁一句话似利刃直直扎进聂倾寒内心,让他深埋的心思无所遁形,“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跟在你身后追了三年,你从未对我表露过超过友人的爱意,为什么突然求娶于我?现在我好像猜到了。聂倾寒,你利用我忘记方澄,是也不是?”
聂倾寒眸中第一次闪过慌张。他必须得做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情急之下,“长宁,你听我解释!”
付长宁打断他,“聂倾寒,我爹教我赌规时跟我讲过,‘你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人,没有胜算时就干脆点认败,这样不会太过倾家荡产’。底牌我不要了,我下桌了。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聂倾寒上前一步,但是付长宁如惊弓之鸟、退了又退。
他上前干什么?!难道察觉到她身上的妖气?
付长宁眼中尖锐的防备刺痛了聂倾寒。这陌生的感觉是什么?他不理解,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正要开口,袖间一截断掉的通讯符低声嗡鸣起来。嗡鸣声突兀地响在两人间,根本忽视不掉。
“方澄的,不看看?”付长宁假笑道。赶紧走,越呆这儿她越心虚。
方澄的状况不大好。如非必要,方澄不会这么连续传通讯符给他。
聂倾寒不看通讯符:“我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伤了你。你现在情绪不稳,像个刺猬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攻击性。我们无法交流。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来看你。长宁,你面色不好,我先送你回房。”
“谁准你跟上来!走开!”付长宁跟被踩到尾巴的兔子一样,跳得很高,“我自己能走。”
聂倾寒迟疑了。
先离开,应该问题不大吧。过几天再来解释。
付长宁回到房间,身上的力气从脚下抽离,整个后背贴着门滑坐到地上。双臂环膝,侧脸抵着膝盖。她与聂倾寒就这么结束了。
大概是情绪发泄出来了。原本只想着坐一会儿,人却沉沉睡去。
后背衣物被木门蹭得卷了边,露出白皙肌肤上道道藕节粗细的按压紫痕。
但凡聂倾寒目光在付长宁身上多停留一秒,就会发现妖修留下的痕迹。
感情这回事儿,不是说断就立即能断得一干二净的。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不挤得出来另说,但总会湿了手。
付长宁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说跟聂倾寒结束那就是结束了。想起聂倾寒一次那就是犯贱一次。
但凡犯贱一次,就抽自己一嘴巴。
当天下午,嘟着肿得老高的嘴去找医修拿药。一路上被人偷偷笑了好几次。
这个方法不太可行,伤自尊。
得换。
必须换。
付长宁捂着脸来到礼乐殿藏经楼前。
藏经楼硕大无比,囊括礼乐相关的所有古籍资料,更有历任礼乐殿殿主的亲笔手书。
付长宁从小头疼读书,付岐之给拖到这儿她也是躺地板上装死。拖几次装几次。书没读多少,倒把藏经楼地板擦得光可鉴人。
藏经楼管理者书老头正整理古籍,见有人来,眯着眼睛瞧了一下,“呦呵,这不是长宁么。你有五年没进过藏经楼了。今天这身衣服料子不错,用来拖地有点儿可惜。”
付长宁:“师父,长宁往日顽劣,长宁错了。以后一定认真读古籍,不负爹和您的教导。”
书老头愣了一下,也跟着认真起来,“有这份上进心,什么时候都不晚。长宁一直是聪明的孩子,若有不懂的地方,随时可以问我。”
付长宁想聂倾寒一次,便读一本古籍。
一开始十分艰难,读得磕磕绊绊,无异于上刑。随着读的古籍越来越多,渐入佳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想聂倾寒。
读完的古籍从一本、两本,一摞、两摞,一堆、两堆,一排、两排......一层、两层,到把藏经楼所有书的读了个遍。
从请教书老头,到与书老头讨论,再到与之坐而论道。
最后一论,论了十天十夜,书老头扣书认败。
“终于让我赢了一次。”付长宁喜极而泣。往日的疲惫一下子涌上来,趴在桌子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书老头盘腿坐在桌前,单手撑着下巴,心满意足闭上眸子,“是个好苗子。岐之,你的眼光不输给任何人。”
身形涣散成无数光点,在风中没了消息。
付长宁睡了很久才醒。睡眼惺忪中瞧见原本摆满古籍的藏经楼只剩下无数排光秃秃的架子,古籍不翼而飞,架子上覆了一指厚的灰尘。
瞌睡一下子就被吓没了。
猛地直起腰,去问桌子对面的书老头,“师父,怎么了怎么了,咱家遭贼了吗?!”
对面没有人。
论道的桌子上覆盖了厚厚一层土,坐垫上也是厚厚一层土。
从一开始,藏经楼只有付长宁一个人。藏经楼引着她来读自己。
付长宁浑身一怔。
起身,敛袍叠手,对着藏经楼书老头方向酬而三拜。
息风宁云这几天有一件大事。
礼乐殿公选殿主。
一般来说,殿主对继任殿主有着绝对的指定权。但礼乐殿殿主付岐之死前并没有定好下任殿主。按照规矩,息风宁云将公选殿主。
付长宁对她的房间十分不舍,怎么看怎么不愿意搬走。
男人没了,身子没了,绝不能连房子也没了。
坐在床上苦思一天一夜,付长宁决定参加公选殿主。
第5章
无边崖上整整一面墙,挂满了绿线木牌。有意竞逐礼乐殿殿主的人就可以来取。
一月十九日,拿着木牌到息风宁云报名即可。
付长宁一大早沐浴了两次,又多穿了几件衣服。嗅了一下确认没有妖气后才出门。
人都排到无边崖脚下三十里地了。眼前黑压压一片人头,或踌躇满志的,或烦闷之际的,宛如一堆望不到边的毛线团子在上下蹦跶。
排队嘛。
付长宁跟上队尾。
“呦呵,这不是付长宁么。你来这儿干什么,莫非你也想做礼乐殿殿主?就你,别妄想了。”一个熟悉又讨人厌的女声,付长宁不看都知道是杨深衣。
付长宁拧眉想了想,“息风宁云也没公告说‘付长宁不能做殿主’吧。什么时候你杨深衣能替息风宁云做主了?”
排队本来就无聊,稍微有点儿动静就能吸引人注意。周围人渐渐侧目,围观这位胆大包天到敢替息风宁云做主的女修。有人认出她,交头接耳‘那位是何门何派的杨深衣’。
杨深衣如芒刺在背。
深吸一口气儿,“付长宁,报名结束时间是几月几日?”
“下次直接说就行,不用故意惹我来引起我的关注。一月十九日。”付长宁好心告诉她。
杨深衣冷笑一声,“付长宁,说你资质平平你就一点儿都不聪明。绿线木牌就那么些,想要的人却是人山人海。看清规则的人早就争抢了,蠢人才站在这里排一眼望不到头的队。”
杨深衣等着看付长宁花容失色来出一口恶气。
付长宁恍然大悟,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个小板凳送到屁股底下。捧着一本手记读了起来。站着排那么久得多累,小板凳出来!
“你!朽木不可雕,刮钝了我这把利刀。”杨深衣觉得自己脑子有病才跟付长宁讲话,抬步上剑御剑飞行。
周围听了一耳朵的人倒是如杨深衣预测的那般,面上闪过恍然大悟,哪里还坐得住。警惕着身边人,起身蜂拥而至无边崖。
付长宁翻完最后一页。从书中抬起头来,前面空荡荡。
提着小板凳往前走。
遇上人了,便支着小板凳继续坐。再抽一本手记出来看。
如此反复了数十次。
无边崖大道上躺满了断剑尸体,血水渗进沙子里,松散的沙子凝结成块。
付长宁一手提着小板凳,一手握书慢行。直至无边崖,收了书本板凳,找了一会儿,在两败俱伤的人掌心里取下最后一个绿绳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