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豆腐不腐
少年时,他与赵可桃朝夕相处。她从不低瞧他, 又对他处处维护、展露好感, 若无姓崔的那场祸事, 他大抵会按部就班向她提亲, 然后一同生活。
他的牛肉面店生意会很好, 她是方圆十里手艺最好的裁缝。
他会在日头落下之前收摊, 去裁缝铺子一边收拾碎布、线头一边等她, 然后两人一起回家做饭。或是哪天不想自己动手,就两个人跑到镇子上吃菜馆、喝点儿酒。
过个三、五年,两人会生几个孩子。
他的摊子会一直开到月上梢头,毕竟孩子的花销会很大。她要照顾孩子,会很累,裁缝铺子的生意就空闲的时候随便做做。他会把他们娘仨儿养得白白胖胖。
这一辈子普通又满足,平淡又欢心。
离清心知肚明,从姓崔的出现的那一刻起,两人就已经踏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这么多年来,他没主动想过赵可桃。眼前的事已经让他分身乏术、疲于应对,过去的人就让它停留在过去,此后两不相干。
他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偶然几次醉酒,他又回到小镇子上的牛肉面馆,变成少年掌柜的模样,向隔壁笑靥如花的她提亲、两人结成连理。
青年的他一身疲惫收摊回家,家里传来铲子碰撞铁锅的炒菜声,她会手叉腰训斥两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他唇角带笑,一身疲惫消失殆尽,抬步回家。
这个梦不是第一次出现。回家路上,他每次都会轻声对自己说,“别那么快醒。”
两人的未来中都为对方留了最大的空间,但谁都没主动说过喜爱之情。此刻,赵可桃的话像一把小钳子揪着他心里最软的地方,整个人抑制不住地从里到外冒着喜悦。他喜欢的人,也一直喜欢着他。
“小桃,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先松开我,好不好?”离清难为情道。
“不好,我就要搂着你。不然我一松手,你就跑了。”赵可桃变本加厉抱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离清道,“我这个身子,能跑到哪里呢?”
扶着赵可桃的肩膀将她推开一些距离。
这句话像一阵凉风,将所有的暧昧情动推得一干二净。
他胳膊上的兰花花头点蕊图被剥离下来,这充其量只是让离清的状况不会恶化。这么多年合欢宗的予取予求,早已让他油尽灯枯。
赵可桃不知道离清想到了什么才会骤然变了态度,但她觉得她不能松手。她有预感,一旦松手,这个人就彻底离她远去了。
她搂紧他谈条件,“你想让我放心是不是?那行,你娶我。你娶了我我就相信你不会抛下我。”
娶?!
离清惊中带着荒谬,又后知后觉心生喜意。
干咳一声,掩饰尴尬,“胡说八道,婚姻大事怎可儿戏。你花儿一般的年纪,应该找个青年才俊结成连理、携手度日。若你觅得良人,我定会祝福你。”
“你这人怎么回事儿?我说了我喜欢你,要嫁给你,你一直把我往外推算怎么回事儿?”赵可桃心里突然开始慌,豆大的眼泪“啪”地落下来,“你不喜欢我了,是不是?”
离清见不得女人哭,尤其这个女人还是他喜欢的女子。
忙抬袖给她擦眼泪,“别哭,我喜欢你,一直喜欢。只是你的人生还很长,既新鲜又充满朝气,我却是个行将就木的人。我怎么忍心拖累你。”
“真的吗?!你说真的!”赵可桃一把抹了眼泪喜笑颜开。她听到了什么!他说他一直喜欢她!
这简直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但离清是个相当固执的人,他下定决心做的事儿没人能改,这就有些麻烦。他一门心思把她往出推。得想个法子逼他认下。
赵可桃眼珠子滴溜儿一转,有办法了。若是她跟离清生米煮成熟饭,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对她负责。
辅事擅长揣摩人心,林肆对风月之事了如指掌。赵可桃眉毛一挑,他们就猜到她的方法。
不得不说,她的方法虽然离谱但有效极了,简直天克离清这种温柔守礼的人。
这姑娘/师娘性子果决。
付长宁正津津有味地看事态发展,突然两条胳膊一紧,辅事和林肆一人拽着一边给她拉了出去。
“做、做什么?”
两人身材高大,付长宁跟小鸡仔一样被夹到中间提溜着。小断指跟尾巴一样远远地跟在后面。
“清场。怎么,你对围观别人洞房很感兴趣吗?”辅事说。
林肆语气上扬,有些开心,“哈哈哈哈,下一次见到师父,他就没脸以童男子自称了。”
这个称号此后归他一人所有。啧,突然间又没有那么开心了。
付长宁回过味儿来,震惊了。赵可桃厉害了,这一手确实是用最小的行动换去最大的胜利,足见其胆大中的细腻心思。是个女中豪杰。
过了一会儿。
“辅事,要不你去听个墙角。”付长宁压低声音,诚心提意见,“学学人家怎么办事儿的。离清好歹是合欢宗宗主,这方面肯定有不同于常人的造诣。”
辅事侧头瞪了付长宁一眼,“我不差。”
谁信啊。
用过才有发言权,于是付长宁翻了个白眼。
之后,已经回到乱禁楼的付长宁收到了林肆的纸鹤。他把毫不避讳传言,纸鹤招摇过市,谁都知道纸鹤是合欢宗少宗主的信使。
纸鹤上头说离清三天没法儿动弹,能下床后披了件单衣,立即指使林肆去山下买红烛凤冠霞帔,补办婚礼。
付长宁收到纸鹤的时候刚吐完一波儿,手放在腰上打着转儿。
忽然门扉被重重地敲了两下。
付长宁抬头,是聂倾寒。
一袭滚白毛掺银线缀肩衣服,腰佩灵石玉环,贵气逼人。面容冷峻,下颌线高高抬起,多出几分平常人不可直视的疏离感。
聂倾寒屈起的指节展平,“我敲过门了,你没注意到。这才不得不用了劲儿。”
高高在上的止戈殿殿主,竟有几分委屈不平。
“你来做什么?”付长宁觉得自己看错了,聂倾寒摆出那副表情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跟他,究竟到什么地步了?”聂倾寒视线停留在付长宁的小腹上。
第65章
“谁?”他来得突然, 话又说得莫名其妙。付长宁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反应过来。
“辅事。”聂倾寒凉凉地吐出两个字。
皱着眉头,不放过付长宁的每一个表情。
付长宁动作一顿。
他想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失身于妖修、并且珠胎暗结的事情吗?
不,他早在她冒冒失失闯进书屋的那一天就应该猜到了。他忌惮辅事, 所以不敢张扬。
经了这事儿她彻底不会介入方澄与他,他摆脱了她,他应该高兴,不是吗?
那现在又提这件事干什么?
“提辅事做什么?莫名其妙。”付长宁语气闲适, 捏着茶碗的手指因紧张而绷起来。难道要戳穿她, 把她从殿主之位拖下去, 给方澄让道?
“昨天在南坡村,你吐了。辅事给了你帕子,你就着他的手吐。”明明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做, 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密气息。外人插不进去。
那场景初看不觉得什么, 越想越觉得如鲠在喉。聂倾寒重复一遍,“你们到哪一步了?”
啊?就只是这样吗?
付长宁僵直的腰杆稍微松了一些,“跟你有关系吗?”
聂倾寒脑子里全是那一幕, 看过之后就干什么都不在状态。付长宁这一问把他问得愣住了,她的疏离令他无措。
“怎么会没关系?长宁, 你以前什么都会跟我说。”
付长宁见过他这幅模样。方澄在两人蜜里调油的时候突然闹脾气,他就是这般,意外、挫败又有一些无可奈何。
那时方澄没什么反应, 可把付长宁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很早之前就不会了。”付长宁说。
“长宁!”聂倾寒被她气到了, 委屈中带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惊慌, “辅事心黑手狠, 你跟他走得近, 哪一天被卖掉都还帮他数钱。你需要跟他保持距离。”
辅事是少有的绝对理智的妖。他能上一刻对着你后背捅阴刀, 也能下一刻笑着跟你谈合作, 端看你有没有用。
幸而辅事所思所行一心为宗门,聂倾寒没有机会、也不想跟这种边缘危险人物对上。
付长宁打量着聂倾寒的脸,似笑非笑,唇间带着一丝讽意。
“你看什么?”聂倾寒拧眉,预感她接下来说的话会让他不快。
“原来我以前说方澄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么个嘴脸呀。确实丑,难怪你每次都不耐烦,扭头就走。”
聂倾寒慌了一下,“不是的......”
下意识要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够了,聂倾寒,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小心眼的一面。你真该拿个镜子看一看,背后中伤别人的恶毒嘴脸是个什么样子。”
她从小就怕辅事,当然知道站在那人身边有多胆战心慌。但是她就要这么跟聂倾寒对着来。聂倾寒的担心让她觉得恶心腻味。
“中伤?我没那个精力搞无聊的事情,凭你的头脑、修为,跟辅事对上迟早会吃亏,你离他远些。”聂倾寒语气渐重。让她远离,一是为她的安危,二是他不允许她与别的男子态度亲密。
“你凭什么觉得会对上?不能是辅事喜欢我、爱慕我,求着喊着要跟我在一起吗?”付长宁嗤笑一声,弄出了一张娇羞的脸,假的不能再假,“实话告诉你,辅事被我礼乐殿殿主的英伟身姿折服,他仰慕我的才华,我看上他的美貌,我们彼此中意。”
聂倾寒面色铁青,声音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我的道侣!”
“道侣”二字十分刺耳。
每一次提到这两个字,就会让她回忆起那一天的不甘。
“哈哈哈哈道侣?真要算起来,辅事才是我的道侣。”付长宁喊道,眼眶发红泛酸,分不清是因为气得,还是委屈,“你大婚当日追着方澄跑了,那时我跟你说‘我要洞房’,你没回来,我就找了辅事。我们在天子庙颠鸾倒凤了一宿,什么都干了。”
即使聂倾寒猜到些眉目,但亲耳听到时仍旧心神大恸。脚步不稳,身形晃荡了两下。面上满是哀伤,心像被人拿钝刀捅了一下,空荡荡的,疼极了。
付长宁不介意让他再疼一些。
抹了把泪,右手抬起慢慢地抚上小腹,一字一顿道,“我为什么会吐?你心中应当有数才是。我有身孕了,是辅事的孩子。”
聂倾寒后退两步。若不是门撑住了他的背,他早就经受不住垮了下来。
“你每一次出现,都是在提醒我,我付长宁自甘下贱,与人交、媾,还怀了一个妖修的种。”付长宁语气中透着股埋怨,“这段时间我提心吊胆怕被人戳穿,一旦被别人知晓,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礼乐殿殿主之位也没了。我有今天是什么人造成的?是你聂倾寒!”
“所以你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