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日成晶
他不再等霍珏催动符篆,私自做了决定,带着弟子们朝着霍珏的屋子悄无声息地靠近——直至贴在窗子上,而后曲双抬手飞速结印,在窗子上绘制了一个符文镜。
镜中正是屋子里——穆晴岚正蹲在霍珏床边,嘴唇循着他的指节反复轻蹭。
像一条不知餍足的缠人小蛇。
曲双猛地抽了一口气,面色瞬息变了能有五六种颜色,一口气噎在嗓子不上不下,内心震惊难以言喻!
穆晴岚明明已经被关进了寒牢,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曲双想到霍珏为了给穆晴岚留生路,让他在守护阵法之中布下的符文密令,顿时差点被气个倒仰,这穆晴岚得了符文密令自己不跑,难不成是替那些叛徒来偷法器的!
曲双的思绪正在上天入地的时候,穆晴岚总算亲完了她自认为的“一口”
慢慢抬起了头。
终于亲上了啊!
太不容易了啊啊啊啊!
穆晴岚实在是太激动,站起来之后,忍不住在屋子里手舞足蹈起来。
正准备不顾一切杀进来的曲双和弟子们:“……”
床上准备鱼死网破的霍珏:“……”
他虽然看不见床边人的动作,但他能听到地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四肢在空中乱飞抽动空气的声音。
霍珏甚至不知道进屋的到底是谁,他并没有感觉到高境修士的压迫,若是修律长老或者其他长老,此刻即将得逞,定然顾不得压制周身肆虐的灵力……
但是这人没有泄露出一丝的灵压,霍珏根本猜不出来是谁。
而且霍珏指尖上的湿濡和温度仿佛还在,霍珏整个人都像是被扔进了大火,凌乱又焦灼。
门外回过神的曲双带着弟子朝着屋子里面冲进来!管她什么穆家傀儡到底意欲何为,他们必须保护少掌门!既然给她留了生路她不走,那就是找死!
穆晴岚正得意忘形,听到外面的异响,猛地转头,而后在曲双推开门进屋之前,蓦然原地消散——她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必须先躲一躲,晚点再来喂饱霍郎!
霍珏正在天人交战思索对策的时候,骤然一阵熟悉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霍珏浑身一震,是她!
她回来了!
霍珏毫无迟疑地抬起手撑着自己做了起来,伸手在穆晴岚消失的地方捞了一把,却捞了一个空!
这时候曲双他们冲了进来,屋内的一切还未等看清,他们便立即结剑阵不给穆晴岚任何逃走的机会,曲双朝着霍珏那边吼道:“少掌门!你没事吧!”
霍珏听到弟子们冲进来的声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本能地攥紧了被子,他们怎么进来了,她……怎么办!
霍珏开口,正要喊“剑下留人”,她虽然非人,却是他的恩人!
但很快便有弟子喊道:“人呢!”
“对啊,人呢……”
“果然是个妖邪之物!”曲双震怒吩咐,“弟子们,随我追!”
“曲双。”霍珏心里听到弟子们说“人”跑了,心中才一松,听到曲双要追,立刻又狠狠吊起来。
他叫住曲双,尽力掩饰自己的异样,沉着声音说,“院内机关重重,莫要贸然追出去,以免伤了自己人,今夜才开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曲双听从霍珏的话已经变成了本能,虽然刚才在窗外叛逆了那么一下子,但是听到霍珏这么说,他立刻停住。
他一停,跟着他的弟子们自然也就都停住了。
他们都在等着霍珏吩咐,可是霍珏心中却在担忧“她”能不能逃得掉,会不会闯入他亲手设下的杀阵。
霍珏咽了口口水,将动乱的心神勉强稳住,说道:“不要贸然离开雪松院,焉知这不是一个陷阱?”
“可是少掌门,你知道刚才在屋子里的是……”
“曲双!”霍珏厉声截断他的话。
曲双一愣,霍珏连忙又说:“要弟子们先出去守阵,设法探听修律院那边的动静,今夜不对劲。”
曲双被霍珏吼得脑子清醒了一些,他一想,确实刚才冲动了。这个当口,他们死守雪松院才是唯一有胜算的办法,他被一个小傀儡给扰乱了心神。
之所以刚才那么冲动,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将穆晴岚当成过什么厉害人物,甚至因为她的出现极其恼怒。
少掌门对她仁至义尽,她竟然伙同那些人图谋不轨,实在可恶!
弟子们迅速被派出去,曲双冷静下来赶紧到霍珏身边,扶着他手臂将他扶上轮椅,一边检查一边问:“少掌门可有受伤?刚才那个傀儡有没有伤到少掌门?!”
霍珏悄无声息将自身同归于尽的阵法毁去,正要问曲双看见了什么,一听曲双这么说,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他的方向,问:“什么傀儡?”
曲双看着霍珏被那傀儡亲过的手指,凑近了没有瞧见伤口,这才愤愤道:“就是穆家替嫁过来的那个傀儡,穆晴岚啊!”
“亏得少掌门可怜她,为她思虑到了极处,她竟然伙同那些人,竟然借着少掌门给她逃命的符文密令,钻到少掌门的屋子里来了!定是替那些人盗取法器的!”
“你是说……你看到了刚才在床边的人,是穆晴岚?”
“除了她还能有谁有这满院阵法随意穿行的符文密令?”曲双说,“我在外待命的时候看到阵法被触动,却并没有引得攻击符篆燃烧,就知道不对劲!”
“幸好我开了符文境看了一眼,否则她定然要伤了少掌门!”
“她是不是想动少掌门颈上法器?”曲双说,“痴心妄想,他们这辈子也别想拿到真的重生池!”
“一群背叛宗门倒行逆施的叛徒,天道在上看着呢!”
曲双在咒骂今夜反叛的人,霍珏听了曲双的说法之后,却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不会动,连呼吸都不能了。
曲双说刚才……床边的人是穆晴岚。
可是他明明在曲双他们冲进来,那人消失之前,闻到了他每夜都会闻到的草木清香。
他不会认错的。
霍珏脑中如同翻滚着沸腾的岩浆,心似被滔天而起的狂风裹挟,可一切一切的惊涛骇浪,都被他自己牢牢封印在他一具残躯之内,不动如山。
他白纱后的双眸泛上红,酸涩疼痛,却也只遮盖在那片纯白之下,谁也愧不见。
他想起了穆家替嫁的傀儡穆晴岚自从上山之后的所有事,每次都积极求见,满口的淫词浪语,却一次都没有过妄图偷盗法器的可疑之处。
穆晴岚看到自己只会说喜欢,只会想方设法亲近,而“她”也从来除了亲近和帮助之外,没有对他表露过任何的诉求。
细细想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她”占据曲双的身体,给自己做吃食,照顾自己。
穆晴岚千方百计见自己,却总是被他拒之门外。
因此她只能用另一种形态出现,不敢在他面前说话。
她们都喜欢在他感觉到难受的时候,给他施清洁术。
他曾经惊鸿一现的疑惑现在都稳稳重合,霍珏过了许久,憋到心脏都开始疼痛,才慢慢开始呼吸。
缓缓地吸入,再缓缓吐出。
曲双骂完了那些叛徒,在等霍珏的吩咐。
霍珏把微微颤抖的指尖藏起来,缩在袖口里面,然后平复呼吸,对曲双说:“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什么?”曲双疑惑。
“穆晴岚,未必是穆晴岚。”霍珏一语双关。
穆家知道送来的傀儡已经不是傀儡,而被什么别的东西替代了吗?想必是不知道的,否则他们不会费尽心思地拿送穆晴岚的母亲上山来做借口。
“什么叫穆晴岚不是穆晴岚?”曲双脑子时灵时不灵,大多时候是不灵的,听不懂霍珏的哑谜。
霍珏本应该将一切都告诉曲双,比如这段时间他身体能抗住,甚至往好的方向恢复,是因为每天半夜,都有一个“妖邪”用不明汁液在哺育他。
霍珏满心都是事无不可对人言,一开口却是:“你看到的穆晴岚不一定是真的,兴许只是妖物幻化。”
霍珏心如擂鼓,不敢看曲双的方向,垂着头扣着自己的轮椅扶手,连肩膀都微微塌下来了。
要是霍袁飞还活着,或许能看出来他自小带大的儿子这样是心虚。
霍袁飞或许还会觉得稀奇,因为他儿子从小到大,也没有心虚过两次。
但是霍袁飞不在了,没人能看出霍珏是怎么回事儿,他的面皮上依旧是惯有的沉稳肃穆,没半点为妖邪开脱的鬼祟。
他不想让曲双知道穆晴岚的事情。
霍珏自己都震惊于自己竟然在包庇一个连是什么物种都无法确定的“人”,但是从他第一次被捆住喂了汁水,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开始,这件事就被霍珏定义为他自己的事情。
就像生死要自我定夺,穆晴岚到底怎么回事,霍珏也想自己弄清楚。
他确定她和那些妄图窃取法器的人不是一伙儿的,因为之前他测试过,穆晴岚根本不想要他颈项上的法器,只想和他一起沐浴。
刚才他也算测试过,“重生池”就在他脖子上挂着,可她依旧没碰,而是不断亲吻他的指尖。
霍珏蜷缩手指,将指尖狠狠压进掌心,耳根悄无声息地开始泛红。
并非是羞涩,而是羞耻于自己竟然对同门撒谎。
“妖物幻化?”曲双道,“可是妖物如何能够到这雪松院之内?再说大阵……”
曲双话音一顿。
霍珏说:“大阵已经崩了,北松山万里雪原,生些妖物不稀奇,带着灵山气息,能穿透阵法也不难。”
“毕竟我如今目不能视,画下的符篆作用有待商榷,布下的阵法也未必多么精妙绝伦。”
霍珏的话音刚落下,曲双还有疑惑未开口,门外就有弟子来报。
那小弟子进屋,兴奋的没了规矩,几乎是喊道:“修律院弟子遭了天罚!灵山怒了,将他们全都困住了!”
“什么天罚……灵山怎么怒了,你说清楚!”曲双喝道。
“就是修律院弟子全都被雪松的树藤给捆上了!”小弟子说,“修律长老勉强对抗,但是他孤掌难鸣!”
“修律院整个都被灵山的雪松树藤给吞了,没了!地面到处都是树藤,有些足有两人合抱的树那么粗,修律院的弟子们还没等朝着雪松院来,就触怒了灵山,他们全都被雪松树藤给囚住啦!”
曲双闻言根本不敢相信,上前几步抓着小弟子仔细询问,又顺带着问了和泽长老和皇族驻扎的卫兵动向。
霍珏听到雪松树藤、听到灵山发怒、听到修律院弟子都被树藤囚困、心脏似是那出征的战鼓,一声比一声擂得更响,更加紧密。
霍珏根本不信什么灵山发怒,若当真是灵山发怒,万里雪原,眨眼之间便能掩埋整个北松国,又怎会只以雪松树藤困住修律院的人?
若山真的有灵,那冥星海倒置天崩地裂之时,它怎不怒?
他父亲被魔神万俟修杀害的时候,它怎不怒?
霍珏从未听说这世上哪座山真的有灵。
霍珏久久无言,曲双听了小弟子的说法,迫不及待去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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