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月年年
浦荣一番话分外热忱真挚,楚在霜却被夸得不自在。她一直以来有个毛病,受不了别人吹捧自己,以前初识斐望淮时,就很不适应这一套,换成浦荣也是同理。
好在同桌后来改掉这习惯,但眼前的男修却不知此事。
她张皇地望向斐望淮,用目光央求他说点什么,帮自己摆脱尴尬的互吹环节。
斐望淮方才听浦荣说有缘,心底就涌生出些许不快。他捕捉到她求助眼神,见她无措的可怜模样,这才略微放松下来,却没有施以援手,嘲笑道:“看我做什么,是你的缘分,问你去不去。”
他也不知为何语出讥诮,不是没猜到小组赛后,会有人关注大放异彩的她,但想结交她的人当真出现,却莫名其妙不舒服。
或许就像守蚌人和珍珠蚌,确信蚌内明珠与众不同,但当蚌壳真被撬开,人人围着珠子赞扬其辉,守蚌人又颇不是滋味。
不再是多年前通天塔,她兴奋拉着他分享水甲兽和水颠兽的时候,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发现她的奇思妙想。
原来天下慧眼识珠的不止他一人。
楚在霜不料他如此冷酷无情,此刻竟跟自己划清距离,完全没有半分义气!
她哀怨地瞪斐望淮一眼,被迫出面跟对方周旋,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荀枫不愿浦荣被拂面子,他上前一步,横眉道:“没必要那么胆小吧,我们又没什么恶意,再说这是莲华宗地盘,要是真想对你做什么,你同门也不会坐视不理。”
楚在霜偷瞄沉默的斐望淮,她眼珠子一转,忽然计上心头,坦然地应道:“确实胆小,但不是怕你们。”
“那你怕什么?”
她一指同伴,大方地耸肩:“没看他脸都拉成这样,你说我有胆子过去么?这不给自己找事儿嘛。”
斐望淮不料她这么说,他原本故作淡定,现在猛然一愣,心脏漏跳半拍。
荀枫懵道:“你过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不是我不想去,队友善妒管得严。”楚在霜朝三人挤眉弄眼,又压低音量,故作为难道,“你们应该避开他来找我,他心眼就一丁点大,待会儿又撒泼发火,一哭二闹三上吊,老酸了!”
“?”
这番话像极市井里的凡人,被家里管得明明白白,只能无奈推掉牌友相约,实在不似修士,倒颇有烟火气。
三人齐刷刷望向俊美的白衣男修,当真品出对方脸上阴云,神色越发微妙。
斐望淮听她抹黑自己,又被三人来回扫视,不知为何竟恼羞成怒。他伸出手,将她提溜回来,笑眯眯道:“什么酸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楚在霜被抓住后领,还伸手挣扎起来,叫道:“看看!看看!”
荀枫:“是有点酸。”
斐望淮:“???”
楚在霜为报斐望淮作壁上观之仇,非要将这口黑锅扣给他不可,她煞有介事地叹息:“所以多多见谅,我真没办法去,不然队友情谊散了,明日小组赛也黄了,赛前总归要团结一点。”
“我听闻莲华宗修士团结一心,但不料竟到此等地步……”郁冷萱欲言又止,“难道这就是小组赛获胜的诀窍?”
她赛时还疑惑于莲华宗为何能严守军令,谁曾想他们训练到孟不离焦的地步!
浦荣旁观二人,他笑意微敛,提议道:“如果两位先有约,也可以一并过来。”
斐望淮断然回绝:“我不去。”
浦荣最初都没有叫自己,现在却莫名奇妙改口,任谁都看得出其中缘由,无非借机游说她而已。
楚在霜:“实不相瞒,小组还有两位同伴,我们打算商议终试,今天确实没有时间。”
“好吧,既然如此也不强求,只是当真有点可惜。”浦荣遗憾道,“那终试后再找时间,大家一同品茗弈棋。”
“好好好,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楚在霜客套敷衍完,便随斐望淮离去,一溜烟跑得飞快。
荀枫见二人头也不回,嘀咕道:“我就说您客气也没用,他们照样不领情,依旧不愿意来!”
浦荣:“本就是我们有求于人,这倒也正常。”
“主上,她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要请她来小叙?”郁冷萱疑道,“单纯由于复试表现?”
“她的因果很奇怪,我莫名有预感,灵契跟她有关,只是这二人形影不离,倒叫我有些看不透了。”浦荣道,“本想分开他们看看,不料对方也有疑虑。”
浦荣只看楚在霜时,还能瞧见雪白猛兽,然而在海底预测两人,却被刺目极光遮蔽,便想分开二人,再单独试一试,谁料遭遇婉拒。
他们一直在找灵契下落,本想看能否抓住线索,没料到这条路中断了。
另一边,楚在霜摆脱三人,跟上阔步的某人,纳闷道:“好怪,还以为是找茬儿,怎么就盯上我了?”
浦荣如此和善,让她心生蹊跷。
即便她小组赛战术过人,也没道理受此礼待。毕竟多数修士只看修为,浦荣单靠一场复试,便认定她与众不同,实在有点立不住脚,应当有其他原因。
“不是挺好的,他认可你的排兵布阵,钦佩你的谋略决断,还主动来跟你攀谈。”斐望淮冷笑,“当初不就盯着人家看,现在换他过来打听你,听着对你颇为赞许,这不正中你下怀。”
他睨她一眼:“还邀请你品茶对弈,你不是最喜欢这个,怎么不过去?”
“你又犯什么病?”楚在霜听他语调怪异,又想起什么,颇为不满道,“你都不帮我解围,刚刚还看热闹,那场面多尬啊!”
“我又不是你的谁,为什么帮你解围?”
楚在霜诧异:“这是干什么?又怎么惹你不高兴了?”
她时常觉得他怒点奇怪,这人极爱记仇翻小账,偶尔简直是阴晴不定,比如他不喜甜食却每次必须有一枚,对传信千纸鹤不屑一顾但收不到回信就耿耿于怀等。
斐望淮有一套拧巴逻辑,频频令她摸不着头脑。一如他现在,突然就抽风,不知搭错哪根筋。
难道是为她当众调侃他小心眼而生气?
“我高不高兴,对你重要么?你不就盼着我不高兴?”
“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该气你……”
或许是元空泽露面,致使他心态焦虑;或许是她误打误撞,揭穿他隐秘的心思。
他惊觉她被人搭话时心生不悦,更懊恼于此幕竟然被她发现,甚至还为她婉拒对方而放松下来。
这种失控状态让他自我厌弃,总感觉体内有一股郁气,正在五脏六腑游走,四处寻找着爆发口,想要快刀斩乱麻地理清一切。
斐望淮索性停步,回头直视她,语气颇锋利:“为什么看我脸色就说不去?为什么要管我高不高兴?”
为什么她要在乎他感受?
楚在霜不懂他突然发难,被一连串问题砸蒙:“因为是朋友?”
他听完这回答,静静地注视她,随后垂下眼,斩钉截铁道:“我们不是朋友。”
她察觉他的黯然,忽感觉喉咙发涩,干巴巴道:
“……那是什么?”
空气突然凝滞,二人都不说话。
月白芸水袍被腰间银饰所束,更将眼前人衬得挺拔脱俗。
好半天后,他蹦出两个字,如石子击心湖,溅起阵阵波纹。
“仇人。”
话落,俊美青年抬眼望她,黑眸里映出光亮,像潜藏跳动的火。
只是目光短暂相触,却炽烈得要吞没她,以至于他用词寒凉,都没办法使人信服。
第六十四章
或许精通幻术的他本就是谜,她分不清他的嘴和眼,哪一部分在倾吐谎言。
又或许她看清了,却也没胆子戳破。
欲说还休,影影绰绰,如有小兽在心尖抓挠。
楚在霜不知为何扭捏,她避开他灼人的视线,磕绊道:“行,仇人就仇人,我的仇人朋友,我们拿完点心,可以回去了么?”
斐望淮都等她追问,不料她居然会退,他一拳砸棉花上:“你倒是好脾气,我说是仇人,你都不翻脸。”
楚在霜没好气道:“不然呢,总不能跟三岁小孩计较。”
他正话反说次数过多,总是嘴巴极坏,实际行动相反,连她都习惯了。
那双杏眸被酒意浸泡,如同沾染莹润的光,连挑眉朝他翻白眼,都灵动率真得可以。什么都不知道,看着毫不设防,完全将他视为好友,肆无忌惮地流露诸多情绪。
他都直言是仇人,她居然也不相信。
但他宁肯她怀揣戒备,自己反而就不感棘手,不会在信赖面前摇摆不定。
斐望淮:“怎么什么都不计较?难道这天下就没有你想争取的事么?”
“有什么可争的?”楚在霜不明其意,“这天下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也不算少,没什么非得由我来做的事吧。”
或者说,倘若她真是壁画上的灭世之人,那唯有她能做到的事,永远都不要发生才好。
“万一哪天门里派你离岛,就像小组赛复试一样,你必须去做呢?”
“你可真看得起我,以我目前的修为,就不可能轮得到,这不是上赶着出门给爹娘丢人现眼?”她思及阴阳太极球缓慢的修行速度,嘟囔道,“我踏踏实实待在门里,有事种点灵草练练气,没事读些闲书下下棋,不给他们添乱就算好了。”
“踏踏实实待在门里?一辈子都不出岛?”
“对,待岛上也没什么不好,不想打打杀杀不行么?”
斐望淮认真地审视她,妄图找出撒谎的蛛丝马迹。
多年来,他都在酝酿仇视她的情绪,却屡屡被她的磊落击败。梦中的她出剑果决,但面前的她毫无杀气,她还什么都没有做。
他应当恨她才对,可没恨她的理由。
楚在霜被他盯着,她满脸不服气,微抬下巴道:“怎么了?你该不会又要说我没出息?”
“不。”他紧绷的神情柔和,好似初春枝头的积雪,寒凉被日光融化,总算流露出笑意,“确实适合你,没什么不好。”
他只是突然想通了,倘若她一辈子不离岛,确实不杀她也可以。
只要她没被放进支援四象玖洲的队伍,那他们很难像传魂入梦中持剑对峙。
*
楚在霜和斐望淮回到莲华宗坐席时,宴席进入后半场,连桌边人都变少了。
李荆芥:“你们动作好慢。”
楚在霜将豆花糕放桌上,她左右环顾一圈,问道:“我哥和秦欢姐呢?”
“掌门刚才过来一趟,找他们说门里的事。”苏红栗道,“她还问你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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