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镜里片
她不知道她的这一句不见,直接导致苏谛连章窈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早寂静,只露风声。
苏谛得了丫鬟的一句不见,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他手指紧紧按着拐杖。
昭王妃一边忧心明显状况很差的苏谛,一边又怕屋子里章窈出什么情况。
章窈身上没什么力气,又喝一碗参汤吊着。
她睫毛上的汗水掉落,把贴身丫鬟招到了手边,丫鬟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有些抽噎。
章窈声音很轻,像浮在天上的一片云彩,她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声音缓道:“你聪慧,听我的话,世子喜欢晓姑娘,让他好好照顾她,等我去了之后,告诉世子,我想他们好好的。”
丫鬟眼睛被泪水浸湿,看她面上没有一分血色,明白了什么。
厅内安静等候的人都在打着瞌睡,一句惊喜的生了生了从屋子里传出去,打破了清早的凄寂。
有小丫鬟兴冲冲出来报喜道:“是位小姐。”
撑头小憩的文姨娘瞬间就被惊醒,立马坐直起来,抬头就看见坐主位的昭王妃喜形于色,似乎没料到还能保住孩子。
苏谛却好像还没有反应,甚至于比起欣喜,他身上的气息更像是紧绷,如同快要崩断的琴弦。
他拄着拐杖就要进去。
这丝喜悦持续才不到半息。
里边屋子突然开始乱哄哄成一团,有稳婆慌慌张张跑出来,扶着门道:“世子,世子妃出事了!”
苏谛蒙在了原地,拐杖突然掉在地上时,他大脑仍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自己该做什么,身体下意识跌跌撞撞跑进去。
但一个没有拐杖支撑的跛子,腿脚不便好几年,才走了不到两步,过门槛时猛地摔倒在地上,撞开了门。
膝盖在大冷的冬天摔得钻心疼,丫鬟慌慌张张捡起他的拐杖给他,苏谛蹒跚着步子,拖着这条残腿踉跄跑了进去。
章窈的丫鬟趴在床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柳柳知道自己在其中起什么作用,捂嘴恸哭失声。
苏谛跌撞着跑到床边,跪在地上,无措地握起章窈的手:“窈娘,窈娘,我在这,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快看看我,我在这……”
章窈眼睛合着,就像是睡着了。
她身上都是汗水,浸透了衣衫,屋子里散不去的血腥味预兆着什么。
不久之前她的手还放在苏谛胸口,轻声说喜欢世子。
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说了。
莫大的恐慌在一瞬间席卷了整座王府,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感知到了什么。
但真的回想到底是什么感觉时,又都说不出来。
太过阴森。
苏谛紧紧握着章窈的手,心脏仿佛被挖空了一角。
但章窈的手还是暖的,活生生的,他好像感到了希望:“大夫,快去叫大夫!”
可大夫才帮章窈诊过脉,硬着头皮在外边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苏谛惶恐遏制不住,他的世界在一点点崩塌:”我求求你们了,窈娘没事的,她没事,我求你们了,快来救救她。”
风光霁月的苏世子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不曾让昭王府蒙羞,可现在的他歇斯底里喊着大夫,无助得像个丢了珍贵糖品的小孩,求着喊着大夫快些来帮忙。
连昭王妃都停在了一旁。
她看着要临尽崩溃的苏谛,在想自己最开始要是说保小,她和苏谛这份好不容易才来的母子情,怕是要败了。
文姨娘跟在昭王妃身后,她看不到里边的情况,但听苏谛和丫鬟的声音,就已经足以让她松下一口气。
但下一刻她便有种如芒在背感,仿佛再跨进这间屋子一步,就是十八层地狱。
她心虚,没敢再进去。
几个稳婆抱着孩子站在一旁,都看出了对方心里的不妙。
小婴孩刚刚虚弱哭了两声之后,就再没了动静,用手指去探气息。
没有。
看苏谛对世子妃这样,要是知道大人小孩都没了,恐怕不会轻饶了她们。
稳婆有些忐忑不安,又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什么,道:“世子节哀,逝者已逝,生者尚存,无论世子妃如何,世子也要顾着自己身子。”
章窈的丫鬟哭得声音都哑了,泪流满面:“世子顾着自己身子,我家姑娘又何曾要白白受这份罪?她才吐过几次血,孕妇呕血何其孱弱,世子就当着诸位夫人的面和冯家人纠缠不清,在那么多人面前给她一个耳光,你让她如何自处,又如何在旁人面前立足?”
苏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紧紧握着章窈的手,眼睛充血,慌张道:“你听我解释窈娘,我不是的,我不是的,我以为你不舒服,我不知道她在。”
章窈要是知道这一个个都不省心,得气活了。
但她已经没了。
苏谛叫不醒章窈,心里恐惧越变越大,他身上都是尘土,脸紧紧贴着章窈的手,从前的英俊公子语不成调。
他甚至红着眼睛看向了讨厌的柳柳:“你会医术,快过来救她。”
柳柳眼睛涌出热泪,知道章窈回天乏术。
她终是忍不住良心跪了下来,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在地上道:“是我的错,是我未曾诊出世子妃有孕,瞒着世子让她冒险为世子试药,是我的药坏了她的底子,求世子罚我吧。”
苏谛脑子里只剩下空白。
他曾多次罚柳柳,在她眼里,又会怎么想他的行为?
“窈娘……”他身体好像经受了什么剧烈打击,在一瞬间彻底击断他的理智,“窈娘,你快醒过来,你和我说说话,我什么都告诉你……”
昭王妃却是脸色一变,快步走上前。
看到孙女安静过了头,瞬间明白了什么。
章窈没了。
连带着她和苏谛唯一的孩子。
……
幻境中昭王府乱成什么样,章窈是不知道了。
她从幻境出来的一瞬间,就得到了再次失败的提示。
宫殿四周万年夜明珠瞬间湮灭,散落的灵力化作缥缈云层,没了效用。
那一刻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去他老子。
瑶卮仙姬是天界新人,是个瑶池仙杯,受小帝君灵气滋养化身。
论起履历,在旁人眼里,不过是刚出生的小娃娃。
既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也是人人皆知的暴脾气,有人称之为真性情。
谁都不知道这是个假的。
有个清俊仙君手里拿着笔册,脸上受了伤,站在她面前,道:“瑶卮。”
这位仙君就叫做仙君,是小帝君的一抹神魂,神力只有小帝君的百分之一。
却如同小帝君一般,是真正的无情无欲。
章窈对他笑了一下,打趣道:“仙界之中有谁敢和你动手?”
仙君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一张和小帝君有五分像的脸,也足以让别人在动手前琢磨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就算真有没见过小帝君的仙人,但这位仙君和小帝君神力同出一源,打不过,还不至于跑不过。
负伤就有些不对劲了。
“魔界有人打上来,”仙君平静开口,“新魔主手底下有位能将,她不在,他们便打上来,说小帝君狗东西,一天不打不习惯,我去帮忙,没打过。”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新魔主,狗东西。”
章窈点了头,伸出手要和他握一握。
仙君和她相握,随后被折断了手腕,荡着。
章窈收回手,笑道:“实在抱歉,魔界善幻化,尤爱幻化旁人心中模样挑拨离间,我怕这边出事,要试试你的反应。”
她做上魔主之位时日不多,但这世界上敢当她的面骂她的人,没几个。
好歹是小帝君的一抹神魂,纵使不是很聪明,但章窈也没做得太过。
实在是刚从幻境出来,被最后的结果气到心梗。
仙君有痛觉,但他眼里没有迷茫,没有疑惑,似乎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他不但自己恢复了手腕,还平平静静开口道:“小帝君尚未苏醒,瑶卮仙姬可要继续?”
章窈笑了笑,道:“此次小帝君多磨难,其中种种不便描述,我只得化做飞鸟,暗中相助,没想到还是失败,果然还是难。倒不是不能继续,但我要回瑶池歇一会儿。”
仙君手里有笔有书册,本该是用来记载小帝君历劫之物。
但章窈曾经翻过,不过是几张白纸。
没有法术附加,更没有施加什么邪术,单纯的白纸。
幻境里发生过什么,只有小帝君和章窈知道,她说什么都可以。
她也没等仙君的回答,跳下了月石床,准备休息几天再进幻境。
这次必须要准备齐全了,不能再出现什么乱七八糟的误会。
仙君站在原地,突然道:“瑶卮仙姬在这个幻境里,曾经做过什么?”
章窈顿足,回头道:“怎么了?”
“我试过了,无法再开启其他幻境,即便是送你进去,也只能到十年前和现在,”仙君开口道,“倘若瑶卮仙姬不再相助,小帝君日后或许不知道何时才能自然回仙界,他可能帮不到瑶卮仙姬的忙。”
章窈倒吸一口凉气,没想过不再相助的选择。
她想不是吧,难不成小帝君就爱看着喜欢的人和对方亲亲热热?
虽说章窈日后得罪过他,可十年前来看,他对她的好感可不少。
但那是她和苏宣廷处得最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