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15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段嵘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倪公子。

  唯有那盏琉璃灯在湖畔,其中的蜡烛已烧尽了。

  其实,段嵘反复的在回想他彼时看过的倪公子的背影,那样淡薄,像冷雾一样,可他又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如今怎么也找不到倪公子,他心急如焚。

  见倪素骑上霜戈,调转方向,他便立即骑上马背,紧随其后,“倪小娘子!”

  冰冷的雪粒子伴随凛风擦着倪素的脸颊,她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她只顾摸着霜戈的鬃毛,对它说:“我们去找他。”

  天色越来越亮,风雪越来越大。

  玛瑙湖畔,荻花蓊郁。

  倪素踩着马镫下了马,跑到荻花丛中四处寻找,骑马跟上来的段嵘大声喊,“倪小娘子,耶律真的尸体,是在这里发现的!”

  段嵘指向湖畔某一处。

  那是被荻花丛遮掩的一处。

  倪素闻声,她转过脸望去,只一瞬,便提起裙摆,跑过去。

  荻花拂动,露水晶莹,沾湿她的衣袂。

  倪素双足踩入浅水之中,冰凉彻骨,她看见湿润的岸边残留的血渍,她俯身在挨着水边的荻花丛里四处寻觅。

  衣袖湿透了。

  她双手冻得僵硬,积了满鬓的雪。

  丰茂的荻花丛底下,一团莹白微弱的光藏在茎叶之间,倪素几乎是在看见它的那一刻,眼眶红透。

  她伸出手,还没去捧它,它便好似感应到什么似的,自己先靠过来,像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毛茸茸的尾巴绕着她的手指,轻轻地晃动一下。

  青穹在城门口等了好久,几乎到午时,他才看见倪素与跟在她身后的段嵘骑马归来。

  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看见她捧在手中的那团莹光。

  青穹眼眶湿润,抿紧唇迎上去。

  他扶着倪素回到城中的毡棚内,拿来厚厚的披风裹在她身上,却见她忽然有如簇的泪珠跌落眼眶。

  “倪姑娘……”

  青穹张了张嘴。

  倪素忍了好久,还是忍不住,视线模糊起来,她有些无助地唤了一声:“青穹……”

  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

  “我,”

  倪素哭得鼻尖发红,“我去找他的时候,因为身后跟着人,我甚至,甚至不能大声唤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一个清白的人,为什么不能拥有清白的身后之名?”

  她蜷缩着身体,发间融化的雪水滴入她的脖颈,“我不要这样,我要做他的人证,亦要做靖安军的人证,我要这世间的公理正义,还洁净之人洁净。”

第99章 鹊桥仙(二)

  韩清与谭广闻朝知州府里去, 他思及在城门处见过的那个女子,便转过脸询问跟在后头的人:“倪素为何在此?”

  “她说,她来此地寻人。”

  周挺如实说道。

  “寻什么人?”

  周挺一顿, “大约,是那位倪公子吧。”

  “韩大人, 我听说那倪公子是秦继勋身边的一个幕僚,此人厉害得很呐,”谭广闻插了句嘴, “但他好像失踪了,只怕凶多吉少, 不然, 我还真想见见他。”

  韩清走上石阶, 扯唇, “谭将军,请。”

  “韩大人先请。”

  谭广闻笑道。

  二人和和气气地走入知州府,立即便有内知迎上来, 领着他们去往正堂,路上都是狼藉一片,好好的假山造景全都被没了, 沈同川多年来存的好石料是一块都不剩, 全让自己的亲兵送出去堵路了。

  大雪一下,院落更显凄清荒凉。

  秦继勋, 魏德昌,杨天哲都受了伤, 医工们在正堂内为他们包扎诊治, 沈同川也被猛火油灼伤了手,此刻也才敷上厚厚的药膏。

  “秦将军, 魏统领杨统领,还有沈大人,”韩清人还没有进门,便先唤了一声,随后衣摆在门槛拂过,他看向正堂内的四人,都是陌生的脸孔,这本是他们第一回见面,“是我们来迟,对不住诸位。”

  “谭广闻!”

  魏德昌死死盯住那身着甲胄,身形高大,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将军,他挥开医工的手,沾血的细布从手臂上脱落,化脓的伤口看起来尤为狰狞,他大步上前便抓住谭广闻的衣领,“老子宰了你!”

  “魏德昌!你做什么!”谭广闻脸色一沉,攥住他的手腕。

  “魏统领何必如此?”

  韩清在旁,慢声道。

  “要不是他谭广闻!我们何至于苦守二十日!要不是他,倪公子怎么会……”魏德昌喉咙一哽。

  秦继勋向来理智,此时也不禁因此而失神,他甚至忘了要规劝义弟德昌。

  “魏统领这是说的什么话?”

  谭广闻看向一旁的韩清,“我一接到官家敕令,便立即召集了鉴池府与泽州两路兵马朝雍州赶来,路上遇见丹丘南延部落的增兵我也没办法!这些事,韩大人都是知道的,他是官家亲封的雍州监军,他可以为我作证!”

  “是啊,”

  韩清在堂内所有人的注视下颔首,“咱家是与谭将军一道来雍州的,他究竟有没有贻误军机,咱家最是清楚。”

  魏德昌却仍不松手,“沈知州给你鉴池府发了那么多文书,你们何曾理会!你若是早来,雍州何至于沦为孤城一座,何至于我雍州军这般损失惨重!”

  “止战期间,非官家敕令,州府不可擅自调动兵马,难道你魏德昌不知道吗!我不过是依照朝廷的规矩办事,何错之有?”

  “你……”

  魏德昌正欲怒骂,却听韩清在旁冷声道,“魏统领,切莫失了你的分寸。”

  “德昌,松开他。”

  秦继勋垂着头,开口。

  “义兄……”魏德昌回过头,见秦继勋,杨天哲乃至于沈同川都是一样的沉默,他愤愤地松开谭广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谭广闻面露讥讽,正欲请韩清上座,却见他已自己走上前,在沈同川身边落座,随即抬眼。

  “周挺。”

  周挺闻声,立即朝身后的亲从官抬手,那亲从官大喊一声“来人”,随即便是密密匝匝的步履声临近。

  数名夤夜司亲从官冲进正堂,迅速将谭广闻的双臂往背后一折,将其控制住。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突然,

  无论是谭广闻还是秦继勋等人都愣住了。

  “韩大人!”

  谭广闻满脸惊愕,“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挺上前一步,一脚踢在谭广闻的腿弯,迫使他屈膝跪下去。

  韩清端起桌案上的茶碗,吹了吹浮在碗壁的茶沫子,“咱家不是说了么?咱家是与你谭广闻一道来雍州的,你有没有贻误军机,咱家最是清楚。”

  末了的几个字,他咬字略重。

  谭广闻死死地盯住他,“难道我有贻误军机么?我依照官家敕令行事有何不对!你如今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代官家,”韩清拱手一抬,做出尊敬君父的动作,慢悠悠道,“问你谭广闻的罪。”

  “我何罪之有!”

  谭广闻执意要起身,却被周挺的刀鞘抵住腿弯,痛得他双膝又屈下去,他扫视这正堂中的几人,最终又看向韩清,“我总领鉴池府泽州两路大军,是官家亲封的威远将军!凭何你一个阉人就敢在此处置我?!”

  “说的是啊,咱家不过一个阉人,”韩清皮笑肉不笑,“你威远将军何至于一路讨好逢迎?”

  话如针刺,谭广闻的脸色青白交加。

  “是因为南康王六年前病逝,还是因为太师吴岱如今失势?你担心自己在朝中无人,而今又要屯兵雍州与秦继勋共守雍州,你不得不放下你威远将军的脸面,与咱家这个新上任的雍州监军交好。”

  韩清三言两语,便将谭广闻的心思说透。

  谭广闻啐了一口,“阉贼!老子手握兵权,岂会怕你?你如今敢在此对我放肆,我军中儿郎,却不是吃素的!”

  “吕隆!吕隆何在!”

  他大声呼唤自己的副将。

  “将军!”吕隆在外,门口却被夤夜司亲从官挡得严严实实,两方拔刀对峙,剑拔弩张。

  谭广闻回头,怒目圆睁,“韩清!我无罪!便是到官家面前去,我也绝不怕你!”

  韩清却气定神闲,“那么十六年前呢?”

  谭广闻猛地一怔,“你……在说什么?”

  “十六年前的雍州军报上写,苗天宁驻守雍州城,与丹丘名将耶律真血战,城破,蛮夷入城,再被苗天宁杀退至城门外,你率领永平军来援时,苗天宁与雍州军俱死。”

  韩清搁下茶碗,站起身,“好巧不巧,我听身边这位夤夜司副使说,此番率领部众前来攻城的,正是当年杀死苗天宁的耶律真。”

  谭广闻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可奇怪的是,”

  韩清踱步到他面前,俯身,“耶律真却并不知苗天宁已死。”

  “对!我们都听见了!”魏德昌立时接话,“那日我们在城墙上,都听得一清二楚!那耶律真,分明以为苗天宁还活着!他还想借此,来动摇杨兄弟!”

  “荒唐!”

  谭广闻才直起身又被亲从官按下去,“你们竟敢相信一个蛮夷的话!”

  “那么他为何要说谎?”

  周挺的刀鞘重重抵住他,“他说这个谎,对他耶律真有何好处?谭将军,今日,我等定要听你说出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