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147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哪怕化身为风,也一定不以严寒伤她。

  “阿喜,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声线里藏了一分颤抖。

  若可以,他无论如何,都想在她的身边。

  “我从来不生你的气,往后也不会,我会一直,一直记得有一个小进士将军,是我自己选的,最好的郎君。”

  倪素强忍泪意,“我相信我这一生,总能看到这个人世还给你应有的公道。”

  “你走吧,徐子凌。”

第119章 浪淘沙(四)

  孟云献与黄宗玉等人在庆和殿外等到天黑, 贵妃想入殿侍疾,被黄宗玉领着一众官员拦住,贵妃气极, 梁神福在殿内服侍官家也没出来,她没有办法, 只得先回宫去。

  黄宗玉年纪比孟云献大好几岁,头发也几乎都白了,在雪天里站了这么久, 已不能走了,咳得也厉害, 好些个官员连忙将他送回府里去。

  孟云献双腿也僵冷得厉害, 走路实在走不动, 裴知远将他送回孟府, 又被孟云献的夫人姜芍留下来吃炖羊肉。

  “今儿一大早,就有人送了东西来,说是给你的。”

  姜芍将一个蓝布包裹拿来。

  “什么人?”

  孟云献一边接过, 一边问。

  “没说。”

  姜芍摇头,随即去张罗夜饭。

  裴知远坐在炭盆前烤火,手中捧着热茶, 看孟云献将那包裹打开来, 里面除却一卷书册,一封信件, 就再没有其他。

  孟云献随意地翻了翻那书册,他脸色微变, “敏行, 你瞧瞧。”

  裴知远放下茶碗,伸手将书册接来, 只翻几页,他愕然抬头,“孟公,这是满裕钱庄的暗账啊!”

  孟云献拆开信封,取出来里面的信笺展开,他一行一行字地看,“这是蒋先明送的,他说这是云京原先那家满裕钱庄的暗账。”

  “难怪之前夤夜司没有搜到,原来是落到了他手里……”裴知远仔细翻看,他发现蒋先明在书页上有颇多注解,“他一直在查这账上,除了吴岱以外,还有谁。”

  裴知远心中复杂。

  这本账册,他们也有,因为曹栋在他们手里,他们比起蒋先明,更轻易地便从曹栋口中知道,除却吴岱以外,被那帮代州官员供在上头的,还有潘有芳与南康王父子。

  “他在信中说,刘廷之所有的家人都被拘在牢里,唯独少了他的幼子。”

  “难怪蒋先明审他也没审出太多事,定是他的幼子,教人拿住了。”拿住刘廷之幼子的人是谁,这一点也不难猜。

  除了潘有芳,还能有谁?

  “他今日怎么不将账册……”裴知远说着,又骤然住口,炭盆里火星子噼啪迸溅,半晌,“孟公,他是真的一心求死。”

  即便知道谭广闻的罪书很可能会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蒋先明也还是只呈那份认罪书,而将账册交给孟云献。

  他在官家的面前呈上谭广闻的认罪书,是为了让自己认清官家对这桩十六年前的旧案的态度。

  他尚存了一分对于官家的期望。

  却也留了余地,不肯贸然将账册交出去。

  蒋先明,是铁了心要为玉节将军徐鹤雪偿命。

  羊肉在锅子里咕嘟咕嘟地煮着,热气扑人,但无论是孟云献,还是裴知远,他们都有些食不下咽。

  只吃了几筷子,就都没再动。

  “孟公,敏行知道,您心里难受,”裴知远手中端着一碗热酒,“敏行陪您喝酒。”

  孟云献没说话,端起酒碗来,与他两个挨着这锅子底下的炭火,烤得衣袍底下的双腿暖烘烘的,他抿了一口热酒,却觉得那股子热顺着喉咙滑下去,到胸腔,到胃里,就冷了。

  “敏行,刘廷之活不成了,他的嘴咱们撬不开,撬开了也无用,潘有芳这个人没有那么贪财,他之所以掺和满裕钱庄的事,除了讨好南康王父子,我猜他也是为了报复吴岱。”

  孟云献还记得那个雨夜,潘有芳谈及吴岱时,眼中的恨意几乎遮掩不住,“我已经查清楚,代州那帮官员送给潘有芳的钱,实则都被他用来补官家修道宫的亏空了。”

  潘有芳真的太惜命,与南康王父子为伍,他不能不贪,但他又怕有朝一日满裕钱庄的事败露,到时鲁国公是宗室,官家必不会重惩,但他与吴岱,却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将在代州那帮官员那儿,通过满裕钱庄贪来的钱全都拿去补官家的亏空,如此一来,即便有朝一日,此事避无可避,终要暴露,官家也一定能留他,与他全家性命。

  此人真可谓八面玲珑,城府之深。

  裴知远听得心里难受得厉害,干脆猛灌了自己一碗酒。

  酒水沾湿裴知远下巴的胡茬,他放下碗,羊肉汤的热烟扑面,“我就不信,他还真能片叶不沾身?”

  “自然不能。”

  孟云献看着锅子里煮沸的羊肉汤,“本就不是个干净的人,做事,又怎么可能处处天衣无缝?在文端公主府的这桩案子里,死的不只是董耀的生父陆恒,还有窦英章。”

  “窦英章……”

  裴知远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

  “当年潘有芳在居涵关做监军时,窦英章是他的亲兵指挥使,这个人跟着他回到云京,官家下令清点文端公主府财产的时候,窦英章是负责领禁军守在公主府中的人,陆恒之所以背上私自盗窃公主府财物的罪名,便是因为这个窦英章。”

  “后来,窦英章忽然暴毙,他家中却没有来京中扶棺,”孟云献站起身,“我派去窦英章老家的人回来说,在窦英章离世的前一两月,他一封家书寄回去,第二日,邻居就没再见过他的妻小。”

  裴知远听罢,“如此看来,窦英章的死,应该与潘有芳脱不了干系。”

  夜已深,煨着羊肉汤的炉火也烧尽了。

  裴知远起身告辞,但走到门口,他回过头,看见孟云献坐在那片昏黄的烛火里,窝在椅子里,一点儿没有平日里的精气神。

  他喉咙发涩,“孟公,只要找到窦英章的妻小,文端公主府的案子,一定能按死潘有芳,咱们,就先放下玉节将军的案子吧。”

  “如今咱们已经让葛让葛大人取代刘廷之坐上了枢密副使的位置,苗太尉也已经知道他亲弟弟苗天宁的真正死因,您不是也说么?嘉王殿下如今也大不一样了,咱们这些人在一块儿,总有那么一日的,您……别伤神。”

  “那要花上多少时间啊,敏行。”

  大约是酒饮得有些多,近来的事一桩又一桩压得孟云献心肺生疼,“我等得了,你等得了,可是蒋先明和被关在夤夜司里的那六十余人,却等不了了……”

  “还有贺童。”

  孟云献呼吸都有些难受,“他在御史台里打了讯问他的人,他不许自己说他老师的不好,也不许旁人张口侮辱他的老师,好好的一个翰林学士,如今也下了御史台的大狱。”

  “那是崇之的学生。”

  “您得等,”

  裴知远眼中泛酸,“敏行也会陪着您等。”

  孟云献却扯唇,“敏行,还是用你从前那一套吧,在官家面前,你得明哲保身,不要跟我站得太近。”

  “孟公!”

  裴知远一手扶着门框,他胸膛起伏,翻涌的情绪被他压了又压,“我从前那般处事,是为了等您回来,如今您回来了,我就是拼却这官身不要,也要与您站在一处。”

  “孟公,咱们好好活,为了他们,为了新政,算敏行求您。”

  夜雪纷纷。

  裴知远离开后,孟云献一个人到了书房里坐着,房中没有点灯,他也没让内知来点,就在这片黑暗里,一直坐着。

  风雪拍窗,呼啸不止。

  忽的,

  外面响起很轻的步履声,暖黄的光在棂窗上铺开浅浅的一层,孟云献后知后觉,抬起头来。

  诡异的是,窗外只有灯影,并无人影。

  “……谁?”

  孟云献看向那扇窗,灯影没有移动。

  他心中怪异,正欲起身,却听“吱呀”一声,房门被一阵凛风吹开,随之铺陈而来的暖黄光影照亮一片被风裹入门来的鹅毛雪花。

  门外,立着一个人。

  淡青色的衣摆,洁白严整的衣襟,冷风吹得他腰间的丝绦荡来荡去,他的身形宛如生在严寒里的松柏,挺拔,端正。

  淡淡的寒雾缭绕。

  孟云献双目大睁,死死地盯住那张脸。

  苍白,秀整。

  “孟相公。”

  徐鹤雪看着他,人间十六年,将这位曾在四十余岁官至副相的孟相公变得老了许多。

  这一声,几乎令孟云献浑身一震。

  他认得出这个人。

  即便过去了十六年。

  即便,这个人十四岁便离京,从那以后,他们没有再见过一面。

  那一年,永安河畔,谢春亭中,是他与这个少年最后一面。

  他也还是认得出他的模样。

  还是个少年。

  比十四岁时更高,也褪去了那时的稚嫩,身姿挺拔,手中不握剑,像个温文的读书人。

  “子凌……”

  孟云献唇颤,齿关相触,他声音都是抖的。

  他猛地站起身,还没绕过书案,就见徐鹤雪走进来,门外拂来的风仿佛更为阴寒。

  徐鹤雪手中提着琉璃灯,一如少年时那般,站在孟云献的面前,俯身,作揖,以身为一个人时的周全礼数来尊敬这位长者。

  “真的,是子凌吗?”

  孟云献双手撑在书案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梦中。

  “是。”

  徐鹤雪站直身体,“当年您劝我的老师放我离京,我还没有谢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