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栀子
倪素站在木阶底下,仰望着站直身体的徐鹤雪,说:“还有那个药婆,要是小周大人他们能够早点找到她就好了……”
“我们也可以找。”
徐鹤雪说。
我们。
倪素听他说起“我们”,她的鼻尖就有点发酸。
如果没有徐子凌,她知道自己就是孤身一人,她不能与这里的任何人再凑成一个“我们”,没有人会这样帮她。
除了孤魂徐子凌。
“但你还没好,”倪素有些担心地望着他,“我一定每日都给你点很多香烛,徐子凌,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日光清凌,落在她的眼底。
徐鹤雪被她注视着,也不知为何,他眼睑微动,袖间的手指蜷缩一下,他侧过脸:“你还饿不饿?”
听他这么忽然一句,倪素不由去望一边的廊椅。
“我的萝卜呢?”
不止萝卜,一簸箕的菜都不见了。
“你跟我进来。”
徐鹤雪转身。
倪素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进去,抬头正见四角方桌上,摆着热腾腾的饭菜。
倪素看见她的萝卜被做成汤了。
“你……会做饭?”
倪素喃喃。
“今日是第一回。”
徐鹤雪摇头,从袖中拿出一本书给她,“这是你买的,就在我案头放着,我在房中想起来见过这么一本食谱,便用来试试。”
倪素接过来一看——《清梦食篇》。
“这是孟相公写的食谱?”倪素看见了孟相公的名字,她翻了翻,“书是我请人买的,我让他多给我买些当代名篇,他应该是因为孟相公其名,将这本食谱也算在内了。”
“我依照食谱做好之后,才想起孟相公早年用盐要重一些。”
徐鹤雪其实也不知他做的这些算不算好吃。
“我尝一尝。”
倪素在桌前坐下,虽只是清粥小菜,但看着却很不错,她尝了一道菜,便抬头对他笑:“盐是有些重,可能是因为我平日吃得清淡些。”
“但也不妨事,还是很好吃。”
她说。
“你尝着,是不是也有点重?”倪素喝了一口汤,抬起头来问他。
门外铺散而来的光线落在徐鹤雪的衣袂,他轻轻点头:“嗯。”
“你不吃吗?”
“你吃吧。”
倪素知道他身为鬼魅其实一点儿也用不着吃这些,便点了点头,捧着碗吃饭,“我是不知道有这本食谱,若我知道,我照着做一定不会发生早晨的事……”
“等我学会,说不定,我还能自己给你做糖糕吃。”
第29章 鹧鸪天(四)
倪素在雀县不是没有与药婆打过交道, 也听说过治死人的药婆四处逃窜的事,她也清楚一般乡下穷苦的妇人若身上不好,只会找相熟的邻里或者亲戚提过的, 绝不会轻易去找那些陌生的,不知道底细的药婆。
“夤夜司把人都放回来了?”
倪素朝那旧巷子口张望着。
“小娘子您说什么呢?买不买啊?”
菜摊儿的老头颇为费解, 只瞧她握着一把波棱,却不看菜,歪着脑袋也不知在瞅哪儿, 还自说自话似的,老头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
倪素正看夤夜司的亲从官们从巷子口出来, 听见这话, 她回头对上老头奇怪的目光, 面颊浮出薄红, 讪讪地要放下那一把青碧的波棱,却听身边有道声音:“倪素,不要放回去。”
她一顿, 对上身侧年轻男人的目光。
“给你做汤喝。”
烂漫日光里,他的身影淡薄如雾。
倪素乖乖地将波棱放到了自己的菜篮子里。
“你听到什么了?”
倪素给了老头钱,挎着菜篮子往回走。
这个菜摊是她精心挑选的, 离巷口很近, 徐子凌去巷内听夤夜司那些亲从官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也不至于受到牵制。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在人群里也不住地看他, 打量他, “你身上真的不痛吧?”
“不痛。”
徐鹤雪看四周路过的行人或多或少都对她这个不住往身边张望的姑娘报以一种奇怪的目光,他道:“倪素, 你别看我。”
“你若肯现身与我一块儿在街上走,他们便不会看我了。”倪素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道,“像在金向师家中一样,我给你戴个帷帽。”
徐鹤雪答不了她,哪怕那日在永安湖谢春亭中只有他们两人,哪怕后来在船上画画,他也始终没有真正显露身形。
“阿舟的邻里俱已被放回,那晁一松说,阿舟母亲找的药婆那些人并不认识,但阿舟的父亲说,那药婆似乎与当初接生阿舟的坐婆关系匪浅。”
徐鹤雪回应了她最开始的问题。
“所以晁一松他们去找那个坐婆了?”倪素问道。
“那坐婆几日前已经去世。”
徐鹤雪与她并肩,“他们已查验过,她是因病而亡,并非他杀。”
那要如何才能找得出那药婆?倪素皱起眉来,却见身边的人忽然停下,她也不由停步,抬头望向他。
“你,”
徐鹤雪看着她,淡色的唇轻抿一下,“若你不怕,我们夜里便去那坐婆家中,夤夜司已查验结束,也许她家中今夜便要发丧。”
“只是去她家中,我为什么要怕?”倪素不明所以。
“因为,我们也许要开棺。”
徐鹤雪解释道,“才死去的人,会有魂火残留,只要见到她的魂火,我……”
“不可以再用你的术法。”
倪素打断他。
徐鹤雪眨动一下眼睛,看她神情认真,他迟了片刻,道:“我不用。”
“人死后,残留的魂火若被放出去,便会不由自主地眷念生前的至交,至亲,就如同我在雀县大钟寺外遇见你那日一样。”
倪素听他提起柏子林中的事。
那时他身上沾染了她兄长的魂火,而那些魂火一见她,便显现出来。
“这颗兽珠可以吸纳死者身上的魂火,用它就足够了。”
听见他的声音,倪素不由看向他舒展的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一颗木雕兽珠。
——
因为夤夜司将坐婆的尸体带走查验,她家中的丧宴挪到了今夜才办,办过之后,她儿子儿媳便要连夜发丧,将母亲送到城外安葬。
“城门不是一到夜里就不让出么?”
吃席的邻里在桌上询问主家儿媳庞氏,“怎么你们夜里能发丧?”
因为那杨婆惹了人命官司,近来白日在城门把守的官兵都有许多,杨婆的画像贴的到处都是。
“再不发丧,我阿婆可怎么办?她在棺材里可等不得,”庞氏一身缟素,面露悲戚之色,“本来那日就要发丧的,是夤夜司的大人们高抬贵手,查验完了,便许我们连夜收葬。”
“夤夜司那地方儿听说可吓人了,你们进去,可瞧见什么了?”有一个老头捏着酒杯,好奇地问。
“没……”
庞氏摇头,“那些大人们只是问我们夫妻两个几句话,便将我们先放回来了。”
“听说夤夜司里头的官老爷们最近都在忙着一桩案子呢!只怕是没那些闲工夫来多问你们,这样也好,好歹你们这就出来了。”
老头继续说道:“都是那黑心肠的杨婆害的你们家,她若不作孽,你们何至于遇上这些事呢?”
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庞氏听到他提起“杨婆”,脸上便有些不对劲,她勉强扯了一下嘴唇,招呼他们几句,就回过头去。
门外正好来了一位姑娘,梳着双鬟髻,没有什么多余的发饰,衣着素淡且清苦,提着一盏灯,正用一双眼朝门内张望。
庞氏见她是个生面孔,便迎上去,道:“姑娘找谁?”
“我听闻钱婆婆去世,便想来祭奠。”
女子说道。
“你是?”
庞氏再将她打量一番,还是不认得她是谁。
“钱婆婆在云京这些年,替多少人家接生过,您不知道也并不奇怪,我听母亲说,当年若不是钱婆婆替她接生,只怕我与母亲便都凶多吉少,如今我母亲身子不好,不良于行,她在家中不方便来,便告知我,一定要来给钱婆婆添一炷香。”
庞氏又不做坐婆,哪知道阿婆这些年到底都给多少人接过生,她听见这姑娘一番话,也没怀疑其他,便将人迎进门:“既然来了,便一块儿吃席吧。”
简陋的正堂里放着一具漆黑的棺木,香案上油灯常燃,倪素跟在庞氏身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庞氏燃了香递给她,倪素接来便对着香案作揖,随即将香插到香炉之中。
“来,姑娘你坐这儿。”
庞氏将她带到空有位子的一张桌前,倪素顶着那一桌男女老少好奇打量的视线,硬着头皮坐了下去,将灯笼放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