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第35章

作者:山栀子 标签: 天作之合 玄幻仙侠

  “只是看看?”

  倪素捧着茶碗,迎上他的目光,“不然我还可以做什么?小周大人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进杜府里去?”

  这间茶摊离杜府很近,离南槐街很远,她出现这里,自然不可能只是喝茶。

  可正如她所说,如今杜府外守满了人,她既进不去,又能冒险做些什么?

  周挺不认为她的回答有什么错处,可是他心中总有一分犹疑,他视线挪到她手边的篮子上。

  “小周大人是专程来寻我的吗?”倪素问道。

  “不是。”

  周挺回神,道,“只是在附近查封了一间酒肆,我这就要带人回夤夜司中,细细审问。”

  他喝了一口茶便站起身,“倪姑娘,即便杜琮失踪,还有其它线索可以追查害你兄长的凶手,还请你谨记我的劝告,喝了这碗茶,便早些回去吧。”

  “多谢小周大人。”

  倪素站起来,作揖。

  “职责所在,倪姑娘不必如此。”周挺将刀重新系好,朝她点头,随即便走入雨幕之中。

  倪素隔着雨幕看见晁一松在不远处,他们一行人压着好几人朝东边去了,她不自禁往前几步,多看了几眼。

  再回到桌前,她一碗茶喝得很慢,摊主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姑娘,我这儿要收拾了。”

  倪素只好撑起伞,提着篮子出了茶摊。

  夜雾潮湿,她站在矮檐底下,靠着墙安安静静地等,她盯着檐下的灯笼看了好久,那火光还是被雨水浇熄了。

  她蹲下身,怕雨水湿了香烛,便将篮子抱在怀中,数着一颗颗从檐瓦上坠下来的雨珠。

  也不知过了多久,

  她低垂的视线里有暖黄的灯影临近。

  倪素一下抬头。

  年轻男人雪白的衣裳被雨水与血液浸透,颜色冲淡的血珠顺着他的腕骨而落,他拥有一双剔透的眸子,映着灯笼的光。

  他手中的灯,是她亲手点的。

  周挺走了,可跟着倪素的夤夜司亲从官们却还在,倪素不能与他说话,可是此刻仰头望见他的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鼻尖酸了一下。

  她站起身,沉默地往前走,却偏移伞檐,偷偷地将他纳入伞下。

  雨声清脆。

  倪素望着前面,没有看他,她的声音很轻,足以淹没在这场夜雨里:“你疼不疼?”

  “不疼。”

  徐鹤雪与她并肩,在她不能看他的这一刻,他却显得有一分放肆般,望着她的侧脸。

  倪素垂眼,看着篮子里积蓄在油纸上的水珠:

  “骗人。”

第33章 乌夜啼(二)

  徐鹤雪才走几步, 便觉眩晕,他踉跄地偏离她的伞下,倪素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 却见他摇头:“不必。”

  倪素看他一手撑在湿润的砖墙上,似乎缓了片刻, 才勉强站直身体。

  “我们说好的,最多两盏茶你就出来。”

  可她却在外面等了他半个时辰。

  徐鹤雪主动回到她的伞下,“那位小周大人, 有为难你吗?”

  “我只是在茶棚里喝茶,他做什么为难我?”

  伞檐脆声一片, 倪素目不斜视。

  徐鹤雪沉默片刻, 问:“你生气了吗?”

  “没有。”

  话是这么说的, 但这一路倪素几乎都没有再说什么话, 回到南槐街的医馆里,她也没顾得上先换一身衣裳,便将提了一路的香烛取出来, 多点了几盏。

  徐鹤雪坐在床沿,看她点燃灯烛便要离开,他几乎是顷刻出声:“倪素。”

  倪素回头。

  她还是什么话也不说, 这令徐鹤雪有些无措, 他一手撑在床沿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说,“是我不对。”

  倪素没有办法无视他认真的语气, 她抿了一下唇, 抹开贴在脸颊的湿润浅发,叹了声:“你在他家找到什么了吗?”

  她愿意同他讲话, 令徐鹤雪僵直的脊背不由松懈了一些,他点头,“从他老丈人那儿拿到了一本账册。”

  “你在他面前现身了?”

  倪素讶然。

  “他没有看见我。”

  徐鹤雪之所以迟了那么久才出来,是因为他悄悄跟着那位秦员外去了杜三财的书房,那秦员外在书房中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什么,却临了在他自己床下的隔板里发现了一本账册。

  秦员外还没看清那账册的封皮,一柄剑便抵在了他的后颈,他吓得是魂不附体,也不敢转头,不敢直起身,颤颤巍巍地问:“谁?”

  冰冷的剑锋刺激得秦员外浑身抖如筛糠,他根本不知站在自己身后的,乃是一个身形如雾的鬼魅。

  任是徐鹤雪再三逼问,他也仍说不知杜三财的下落,徐鹤雪便手腕一转,剑柄重击其后颈,带走了账册。

  倪素点点头,听见他咳嗽,便也不欲在此时继续问他的事,她转身去柜子里取出干净的中衣来放到他的床边,说:“我其实没有要和你生气,如果你不会因为离开我太远而受伤,我在外面等你多久都可以。”

  “你知道我在茶棚里的时候,在想什么吗?”她抬起头来,望他。

  “什么?”

  “我在想,”

  倪素站直身体,迎上他的目光,“我明明是一个医者,可我一直以来,却只能旁观你的痛苦,也许你已经习惯如此对待自己,但我每每看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虽钻营妇科,但也不是离了妇科便什么也不懂,这世上的病痛无数,但只要她肯多努力一分,多钻研一分,便能为患病者多赢一分希望。

  可唯独是他,她从来都束手无策。

  徐鹤雪一时发怔,他没有血色的唇微动,却不知该如何与她说话。

  “你过来坐。”

  倪素朝他招手。

  徐鹤雪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倪素从篮子里拿出来一块糖糕,分成两半,递给他一半,“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想做一个专为女子诊隐秘之症的医者吗?”

  “因为你兄长。”

  徐鹤雪接来糖糕咬下一口,他依旧尝不出滋味。

  “是因为我兄长,但还因为一个妇人,”倪素吃着糖糕,说,“那时候我还很小,那个妇人追着我兄长的马车追了好久,她哭着喊着,请我兄长救她,那时我看到她衣裙上有好多血,她来的路上都拖着血线……”

  “我兄长不忍,为她诊了病,可她还是死了,是被流言蜚语逼死的。”

  “兄长因此绝了行医的路,而我记着那个妇人,一记就是好多年,我时常在想,若我那个时候不那么小,若那时,救她的是我,她也就不会死了,那我兄长,也不会……”

  倪素说不下去了,她捏着糖糕,在门外那片淋漓的雨声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望向他,“徐子凌,如果可以,我也想救你,让你不要那么疼。”

  徐鹤雪指节蜷缩,纷杂的雨声敲击着他的耳膜,触及她如此认真的目光,他眼睫颤动一下。

  “可我好像做不到。”

  她说。

  徐鹤雪一直都知道,她有一颗仁心,这颗仁心驱使着她心甘情愿地逆流而行,她以仁心待人,也以仁心处事。

  即便他是游离阳世的鬼魅,她也愿给他居舍栖身,衣冠遮蔽,甚至分食一块糖糕。

  “所以,”

  徐鹤雪忽然又听见她说,“你就对你自己好一些吧。”

  她今日已经是第二回说这样的话。

  徐鹤雪看见她朝他露出一个笑,他与她坐在一块儿,静听夜雨。

  “好。”

  他轻轻地应。

  后半夜雨停了,呼呼的风声吹了好久,倪素夜里梦见了兄长倪青岚,可他站在那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朝她笑。

  倪素早早地醒来,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幔帐好一会儿,听见外面好像有些动静,她才起身穿衣洗漱。

  厨房里的方桌上摆好了热气腾腾的粥饭,年轻的男人穿着一身青墨色的衣袍,坐在檐廊里握着一卷书在看。

  他听见她推门出来的声音,抬起头。

  “你在看什么?”

  倪素走过去。

  “在杜府里找到的那本账册。”徐鹤雪扶着廊柱要起身,不防她忽然伸手来扶,她掌心的温度贴着他的手腕,更衬他的冷。

  她的触碰像是一种提醒,提醒着他与她的不一样,但他却又难以启齿地,眷恋着她手指的温度。

  这本不应该。

  他轻声:“吃饭吧。”

  倪素松开他,走进厨房里去,见他没有跟来,便道:“你可以陪我一起吃吗?”

  徐鹤雪收起账册,颔首:“好。”

  “怎么还有糖水啊?”

  倪素看了一眼桌上,惊喜地望向他。

  “看孟相公的食谱上写了做法,我便试了试。”

  徐鹤雪坐下来,看她捏起汤匙喝了一口,他便问,“会不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