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道玄
尾灯闪烁,将满地繁华抛诸身后。
她坐在副驾驶上,是小周总在开车。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无话,直到进入长平区,入目是破败的工厂和烂尾楼,年久失修的路灯时亮时不亮的,窗外风声呼啸。
周奉真忽然道:“很不开心吗?”
宋枝香坐车坐得昏昏欲睡,她垂着眼睛,睫羽很轻微地动了动,慢吞吞地说:“还好……”
周奉真突然靠边停了车,转过头看着她。
宋枝香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活泼热情的,就像她对自己的描述那样,乐于助人,随和善良,几乎不会计较任何事,连闹脾气都非常少有……哪怕他们的相遇如此荒唐,他还提出了那么离奇的条件,她也没真的生气或者讨厌他。
所以周奉真很难看到她低落,就像现在这样,两弯黛眉浅浅地蹙在一起,脸上没有表情,明明睁着眼,视线却空空地不知道落向何方。
周奉真想了一会儿,拉着宋枝香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腿上。
宋枝香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的脸。
周奉真目视前方,没给她任何眼神,但抓握着她的手却把她摁在腿上,隔着裤子,摸出身体的温度,和腿肉有弹性的、软硬适中的触感。
“你……”宋枝香欲言又止,“我刚立下豪言壮语,你能不能别当我光辉道路上的绊脚石?”
周奉真脸红了,他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准备重新开车:“不摸算了,先回家吧。”
宋枝香:“……”
她默默地、暗戳戳地把手重新放了回去,底气不足,小声说:“……摸。”
第15章
宋枝香回家之后,安安分分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比她家门外的野猫还老实,看起来没有任何大动作。
请帖上的日期一天天逼近。
又是一个夜晚。
宋枝香洗了个澡,靠在周奉真怀里被香喷喷软乎乎地吹干头发,然后爬起来钻进卧室,如约跟他说“晚安”。
周奉真同样跟她道晚安。
凌晨两点,宋枝香从被窝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她看了眼日期和时间,撩开窗帘,月色翻涌而入,披落满身。
月色晴朗,好日子。
宋枝香低低地哼着首童谣,换身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把车钥匙揣进兜里,轻轻关门。
在她走后不到五分钟,周奉真推开窗,看向缓缓驶离的车尾,安静地望了一会儿。
这是女人的事业,他似乎不该插手,应该保持一个令她自由的安全距离。
就在那辆车驶离后,从阻隔蚊虫的纱窗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跟她的关系好像不一般。”窗外的男人说,“你们睡过吗?”
这问话的内容太直接了。周奉真偏过视线,在这个窗户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身前飘荡的外衣带子,还有他玩弄着一只笔的手,这手白皙修长、精致得如同雕塑。
“口无遮拦。”周奉真道。
男人轻笑了一声,很明显的脚步声响起,夹杂着金属碰撞地面的“锵锵”的声音。他出现在周奉真面前,黑色中长发抵到脖颈,露出一双看起来水波潋滟、相当多情的眼睛。
他的手臂放在窗外,戳了戳纱窗:“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怕我?你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吗?”
“我知道。”周奉真看着他,淡淡地道:“你是密语的人,是秘侍之一吗?你的代号是什么?”
“这可不能告诉你。”
“好,”周奉真也不生气,只是把他勾纱窗的手打下去,平静地道,“这是三楼,你能别在外面踩人家的空调外机了么。”
窗外的声音猛然一顿,过了一秒,那只优雅的手凶狠地、残暴地撕开了纱窗的边框,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他翻身越过,同时,他手中的那支笔反面弹出雪亮的手术刀片,堪堪划破周奉真的衣服。
男人翻过窗框,金属做的义肢左腿嘭得一声砸在地面上:“你管我踩什么!”
太没素质了。周奉真想。
“一只狐狸而已,速战速决。”沙哑的女声响起,周奉真顺着声音抬头看了一眼,那是一条不知何时攀爬进来的、巨大的蟒蛇,一身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纹,它幽绿的眼睛注视过来,“立刻动手。”
“好的,‘太攀蛇’大人,”男人手里转着笔刀,笑眯眯地接近,“谁让我是那个不值钱的打手呢,你和书生总把我指使的团团转。”
话音未落,他猛然暴起,旋转的笔刀如一道罡风般刮过来,冲着周奉真的咽喉而来。但刀锋被阻隔在了一厘米外,一只冒出淡淡白雾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两人在这一瞬僵持不下。
这么年轻,居然还有点本事。
男人的笔刀旋即回撤,另一手却攀上周奉真的胳膊,专往骨缝里卸,然而他太小瞧这只妖了,手还没卡进关节里,就被周公子死死地扣住。
他几乎没有什么表情,还是那么平静、柔和,甚至到现在都还有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然后他精准又礼貌地扣入对方胳膊的血肉里,白雾一样的妖气从他的手心蔓延,像干冰一样爬满了男人的皮肤。
四周几乎开始出现幻象,正在此时,房顶上的蟒蛇重重地“嘶”了一声,男人猛地清醒,用力抽身。
周奉真的手刺入臂膀的肌肉里,划出几条深可见骨的伤口,然后砰地一声巨响,笔刀被打掉在地上,男人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撞在碎裂的窗框上,鲜血溅了一墙。
狐狸甩了甩自己尖利的爪子,抬脚,踩碎了地上的笔刀:“你把我未婚妻家里的窗户弄坏了。”
他上前一步。
“你走这步路时,忽然发现自己中了毒。”卡在窗户里的男人爬起来,边爬边说。
怎么可能,自从上次跟“香瘴巫女”交手过后,他就极其注意这方面,那条蛇根本没机会……
周奉真刚刚想到这儿,忽然感觉呼吸一麻,就像是现实突然被改写了一步,那条蛇的嘴里骤然吞吐起毒雾。
它刚刚在喷毒吗?不,绝对没有。
“现在你很疑惑。”男人把自己的义肢从窗框里拔出来,一拔,还带掉好几块墙皮,他扶着窗,龇牙咧嘴地捂住受伤的胳膊,嘴上却没停,“但你觉得你应该出去打架,这样空气流通,才不会被毒死。”
天花板上的蛇看了他一眼,胡说,这是因为在首领的房间打,回去就会被切成片挂房梁上晒干。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奉真也骤然感觉到自己的心中冒出了这个想法,跟他所描述的分毫不差,他产生了强烈的、想要去外面的欲望。
“唔,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男人说,“我的代号是‘预言家’,秘侍之一。嗯,能力告诉你也无妨,可以预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奉真沉默不言地冲了过去。
“预言家”的速度也很快,他立即离开了狭窄的室内。在清澈的月光下,两人的身影从三楼窗外下落,黑影跃过数米的高度,撞在楼下的凉棚架子上稍微缓冲,随后落在开阔的地面上。
“你不想逃,”预言家再次轻轻地笑了一声,他继续说下去,“周奉真,你一点儿也不想逃离,你想在毒发之前解决我们,这种毒素不会致命的,因为你也知道我们想要的是什么——”
“是你的心。”
他的声音像小溪一样潺潺流淌,带着一种奇异的悦耳。
“一颗千年难遇的七窍玲珑心,只要把它生挖出来,就是一件能治愈重伤、起死回生的顶级封印物。周奉真,你一定有这颗心吧,这不是我的预言,是本来就有的事情。周奉真,让我们剖开你的胸膛,好好地看一看……”
周奉真吐出一口气。
他的额头出汗,额角的发丝被湿润了,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被麻痹的感觉,身上冒出白雾一样的、带着热意的妖气。
他有点头晕了,但听到这种话时,还是哑着嗓子,不过脑子地低低反驳:“那颗心?……那是归我妻子的东西。”
……
宋枝香哼着小曲儿回长平区墓园。
按照信笺上说的,“书生”今夜就会来取那件封印物。但通缉令上的反叛人员未必言而有信,所以早在今夜之前,很多地区都处于警戒状态。
还没开到墓园,前方路口、断了电的红绿灯下,一个穿着雪白外套的年轻男人站在不远处,他戴着金丝边儿的眼镜,一双白手套。
“哦吼,”宋枝香一脚刹车,她打开手机,摁住录音键,看着男人降下车窗,“怎么感觉这位变装怪盗等我很久了?你感兴趣的到底是封印物,还是我啊?”
她随手又发了个实时地点,然后解开安全带下车。
这句话被“书生”完整地听去了。他两手空空地走过来:“当然是对你感兴趣,我可是很崇拜你的,你不会不信吧?”
宋枝香靠着车门,盯着他:“真的假的?”
书生走到她面前,两人的距离近得可怕。他推了推眼镜,斯文俊秀的脸上露出笑容:“当然是真的,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什么封印物,是专门来找你——好姐姐,我来找你,春、风、一、度。”
他的手摸了过来,膝盖几乎贴着宋枝香的腿,声音清越低柔。
宋枝香笑了笑:“送上门来,还有这种好事。”
“那当然了。”书生白皙的脸庞贴着她的耳畔,低语,“你当年一枪打死我们首领的画面,还在我脑海里历历在目……好姐姐,你这么果敢潇洒,我对你——”
他的喉咙里闷哼一声,后面的话猛地说不出来了。宋枝香的手绕到他的身后,扣住了他清瘦的肩膀,牢牢控制住了书生的动作,连同他手臂的筋骨都一瞬间软了,刚贴到宋枝香腿根的一把匕首掉在地上。
宋枝香低头扫了一眼:“你们密语总爱用冷兵器。”
“枪声太响,”书生压低声音,忍着痛,露出笑容,“影响我跟姐姐你的兴致。”
宋枝香的手扣入他的肩膀,听到年轻男人仓促的吸气声,他猛地低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就像梅花鹿转头拥向撕咬自己的狼。
他出了一身冷汗,但居然贴向宋枝香,声音涌起既痛苦、又欢愉般的低哑:“好姐姐,我就喜欢你这么粗暴,用力——”
宋枝香被骚得头皮发麻,她舔了舔后槽牙:“有病吧你。”
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书生”的身上果然一股油墨书卷味儿,像打印机刚印出来的A4纸一样。他说:“宋枝香,你在故意跟我拖延时间,你的增援已经瞄准我了,对不对?”
“嗯。”宋枝香声音没有起伏地说,“想被爆头吗?”
“想试试看。”男人很开心地笑了笑,“今天遇到你,我非常高兴,就算死掉一具身体也值得。不过我还是希望我的死法跟首领一样……”
他看着宋枝香漆黑的眼瞳,抓着她的手,摆出手枪的形状,握着她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你能这么,砰地给我来一枪,要是这样,我死而无憾。”
“砰。”宋枝香念出来,“好走不送。”
在她读出这个字的时候,一颗子弹脱出枪膛,精准无比地正中“书生”的后脑,但一滴血也没流,这具身体就那么轻飘飘地失去了活性、失去了形状,变成一张纸飘落下来,落到宋枝香的手心里。
“靠!”不远处的执行者爆了句粗口,“操他活爹,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异能,什么时候才他妈的能碰见真身!”
宋枝香早有预料,她看了眼手上的纸,上面写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是他忘了要偷封印物吧。宋枝香拉开车门坐回去,脑海忽然窜过一道电流,她猛地想起了什么。
……我的老天爷啊,周奉真还被密语惦记着呢!
第16章
执行者们从狙击位跳下来,连宋枝香的面都没见到,就见到她当场掉头,风驰电掣地开了回去。
“宋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