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你是在……为我开脱吗?”奚茴眨巴眨巴眼,认真地问出这句。
谢灵峙往日和奚茴说话,多似鸡同鸭讲,她总敷衍对待,今日却意外地被她戳中了这段话中的要点,事实上,他的确是在心里找个理由为奚茴开脱。
谢灵峙没有经历过她的过去,也在她的童年里变成了个匆匆而过的看客,甚至于某些时候无形中伤害了她,他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劝奚茴放下,所以这一番话是他送给奚茴的。
“是。”谢灵峙点头:“我是在为你开脱。”
毕竟若换做其他人,未必不会做出与她相同的选择。
奚茴打心眼里觉得,谢灵峙还真是个表里如一的好人,可这样的好人多半是要吃亏的。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吧,谢灵峙,行云州里的人早忘了过去神明赐予他们能力为他们划出结界的初衷,因特殊而使得他们高高在上,在他们的眼里,生命其实并不对等。与这些人为伍,总有一天你会被他们的所作所为冲击理智,要么与他们沦为一丘之貉,要么也会走向同我一样的路。”奚茴说完,晃了晃手中的银梭:“这东西,有什么用?”
“到该用时,你就知道它的用处了。”谢灵峙垂下眼眸,含糊地说了一句。
奚茴撇嘴,心想卖什么关子?若她琢磨不出用出来,干脆将这银梭化了当银子花出去。
她在此处也耽搁许久,不想再留在轩辕城,便转身轻飘飘地说了句:“走了。”
谢灵峙未回神,因奚茴的一番话,他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天是何时变了颜色,火云何时退去,轩辕城何时重新被阴气笼罩的,他都记不太清,只记得暴雨倾泄的瞬间,他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拧成一团,刺得额心发疼。
行云州的人,真的在意苍生生死吗?
其实他早就知道,于行云州众人眼中人命并不对等,他们也的确生来高高在上,就连漓心宫里便能因为赵欣燕的家世拉帮结派,遑论面向整片曦地九州呢?
岑碧青与张典一路赶来,是怕奚茴堕魔,因赵欣燕的三言两语断定了她将来会祸害苍生,便速速赶来想要解决奚茴。
可他们从行云州来到京州途径多地,真的没有看见那些更加迫切地需要他们去拯救的凡人吗?那些活生生就在他们眼前挣扎的可怜生命,又怎会比不上一个远在京州尚未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少女?
因为他们清高,他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
长老之位久坐,在他们的眼中,脆弱的曦地凡人亦如蝼蚁,死去的叹一生可悲可惜。
-
“你要去哪儿?”
奚茴靠近客栈正门,她听见声音回头朝身后看去,正见到与秦婼站在一起的叶茜茜,她们身后还有其他几个行云州人,有人已经鬼鬼祟祟地跑开,恐怕是要去找谁。
奚茴与岑碧青说话时特地支开了云之墨,让他去客栈门前等自己,如今距离大门只剩下几十步,偏又有讨人嫌的出现来拦路。
奚茴朝叶茜茜翻了个白眼没理她,转身便要往外走,忽而一声大喝从上空传来,她还未看清形式便被一股气劲冲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接摔在了地上。
奚茴捂着腰,眯着双眼看向突然出现在周身的阵法。蓝、紫、青三种颜色的光交汇而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她脚下星芒成阵,一层层一圈圈如牢笼套拢,而上空又有阵法压下,将她与外界隔绝。
瀑雨像是要将整座轩辕城冲去,客栈前的街道空荡荡的,无数鬼魂因这场大雨重新回到了曦地,他们爬伏在地上,大片地摧残曦地花草上的阳气与灵气。
奚茴被雨水淋湿,再回身去看,十年未见的张典苍老了许多,却一点儿也不和蔼,依旧是一副令人作呕的模样。
“没想到岑长老开口也不能感化你,想来你已然丧失了人性。”张典的胡子白了一撮,正挂在下巴中心,因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而显得越发滑稽。
奚茴呵地一声笑了出来,反问一句:“你在放什么屁?”
“你……有辱斯文!满口胡言!奚茴,我等给你机会,可你冥顽不灵,不仅残害多名同门,如今更是要畏罪潜逃,今日我便将你就地正法,伏诛神魂,为苍生大地解决了你这个祸患!”张典说罢,双手迅速变幻结印手势。
只听见周身阵法中传来齿轮转动的声音,无数强光落在了奚茴的身上,阵法一寸寸地朝她逼近,她看见了那些人的嘴脸。
叶茜茜的痛快,秦婼胆怯的期待,还有一张张冷漠的脸,一如她往年被人责罚时所见。
到头来,这些人与过去是一样的,高高在上源自于他们骨血里的冷漠,若世有神明,最好叫神明也看看这些被苍穹庇护的行云州内里的神魂。权势、地位、特例,叫他们与责任和善念撕裂,皆成了表面功夫。
“典长老!”一声几乎崩溃的呼喊从远处传来,奚茴骤然抬眸,瞧见了大雨中的岑碧青浑身湿透地冲到了众人面前。
她从未这般失态,雨水沉重了她精致的衣裙,打乱了她整洁的发丝,而她的脸上染上几分难掩的痛苦与纠结,不合时宜地抓住了张典的手腕。
“再让我与她说一句话,我必能劝她改邪归善。”岑碧青的声音很低,奚茴却意外听见了。
雨水太大,她根本看不清岑碧青的表情,也不知她此刻是不是做戏。
若真是做戏,那她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姿态全无地去恳求张典,还要来劝哄奚茴,无异于无数耳光打向了她过去矜高的脸。
岑碧青面朝奚茴的方向,阵法变幻的光投在了她的脸上,奚茴看见有水痕从她脸上滑落,却不知那是眼泪还是雨水。
“奚茴,这一步你若走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岑碧青道:“过去是我错了,我不够重视你,也知道你这些年受的苦,但一切都还有挽回的机会,可若今日你要与邪祟为伍,行云州不会放过你的。”
“奚茴!今日我来便是要带你回行云州的,赵家那边……你也可不必出面,我来与他们说,只要你认清形势,我们不是想要害你,我又怎会……怎会真的害你呢?”岑碧青慢慢朝奚茴伸出手,她道:“走向我,我带你回家。”
奚茴突然不懂了,她对岑碧青而言何时变得这般重要?方才在那小院里,她不是还说要她挑断手筋去赵家面前谢罪?如今又为何摆出疼爱她的样子?
“可你分明,不曾爱过我。”奚茴从未在岑碧青的身上感受过爱意,她像是突然想明白了对方改变心意的原因:“你是怕日后也无人爱你,所以才来我面前游说的。”
“哪怕你说今后不再爱我,我也是你的母亲……”岑碧青抛下了所有脸面,也是头一回当着一干人等的面认下奚茴这个女儿。
过去冷漠历历在目,每一次奚茴做错事被人提到她的面前,她都会让那人自行解决,从未在意过奚茴的生死,也不在意她伤心与否。
“你说你是我的母亲,可明明十年前你知晓张典与习长沣要我的命,可还是任由他们将我关入凌风渡,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死活。”奚茴说出实情,戳穿岑碧青的伪善。
岑碧青却一时哽咽,痛苦道:“那是因为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死。”
奚茴的特殊,她曾看在眼里,岑碧青知道,她生来就与旁人不同。
“我知道你不会死,也怕你当真会闯出比火烧炎上宫更大的祸,凌风渡虽苦,却能磨炼心性,若我知那是个必死的牢窟,又怎会真放你去幽禁十年?”岑碧青将缘由说出,也透露了奚茴不死的秘密。
“你还真是……会为自己找理由。”奚茴总算明白当初她被关凌风渡,岑碧青风轻云淡地离开的原因了。
什么狗屁不死,什么闯祸,什么磨练心性,话都是她说的,可真正的痛苦,却都由奚茴承受。
奚茴并未因岑碧青一番解释而动摇,反而她更想离开行云州了,她恨不得与这些恶心的过去彻底撕裂,她倒宁可岑碧青是因为害怕她死而复生以为她是个怪物而疏远她,却不是在冷漠上冠以关爱与磨炼的理由伤害她。
被拒绝后的悲伤,被冷对后的委屈,被轻视后的自卑与不解,那都是奚茴曾切身经历过的。若说离开小院前她试着与过去的岑碧青和解,那直至此刻,她才真实地感受到了恨意。
“奚茴,阿茴!别再执迷不悟了!”岑碧青慢慢靠近阵法,她朝奚茴张开双臂:“到娘亲这里来。”
阵法中的奚茴一直垂着头,却在这一声“娘亲”中缓慢地抬起双眼。
她道:“岑碧青,若能让我重新选择,我一定不要做你的孩子。”
突然数道银丝从奚茴的袖中迸发,就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张典立刻收合了大阵,却已经来及了。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有一道银光连带着奚茴的身影一并消失,那道银光冲破了数道阵法,列阵被打散的刹那三彩的光如破碎的琉璃落在了雨雾中。
张典冲了过去,撞在了岑碧青的肩上。
这一瞬,岑碧青恍惚地朝前扑了过去,发丝散乱,双目紧紧地盯着地面破碎的细光,身上的寒冷与身后不断传来的唏嘘声几乎将她淹没。
谢灵峙将雨袍遮在了岑碧青的身上,把她扶起,轻声唤了句:“姑姑。”
“是你吧。”岑碧青盯着地上越来越深的水坑,看向凌乱的涟漪,面色苍白。
谢灵峙没有出声却是默认了,是他将疾风梭给了奚茴,方才也是他唤醒了疾风梭上的咒文将她送走。他知道行云州留不住奚茴,也知道云之墨还未出手是因为奚茴尚未受到伤害。
那个男人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奚茴对行云州不留半分情面,他要成为奚茴唯一的倚靠,便不会打断这场面对面的决裂。
方才那一场戏让谢灵峙知道,什么才是对她好,所以他将奚茴送去了云之墨的身边。
“姑姑可以放心,我将阿茴送到了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你越来越有主张了。”岑碧青松开了谢灵峙扶着她的手,轻轻瞥了他一眼,目光冷淡,像是能看穿到谢灵峙的心里,却始终沉默。
她不知自己是高兴多一点,还是难过多一点,亦或是对未知未来的害怕多一点。
自从奚山死后,岑碧青在五宫如履薄冰,占着一个长老的位置看似受人尊崇,却不得不靠着谢家将谢灵峙养在身边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她知道奚茴是祸端,却始终无法真的狠下心去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便只能在无尽的纠结和痛苦中看着她长大。
方才岑碧青说谎了,她让奚茴去凌风渡除去知晓对方不会死之外,并无磨炼她的用意,岑碧青宁可避着不见,也好过时时刻刻面对奚茴对自己的敬仰与爱。
岑碧青从来不是无法面对奚茴,她无法面对的,是自己。
只要看见奚茴的脸,她就想到自己是怎么从鬼域缝隙里活过来的,想到她曾有过的犹豫,想到亲眼死在面前的爱人,想到自己的卑劣与自私。
此一行白来,待回去行云州,她恐怕也永远无法继续胜任这个漓心宫长老的位置了。
奚茴为她生,不为她养,她无法将奚茴劝回,那些罪便要她自己受着。
岑碧青裹紧身上的雨袍,不再要谢灵峙跟着,这短暂的一条路,她只想自己再慢慢走回去。
她为了自己长老之位可以放低身段,演一场母女情深的戏码,被奚茴看破了不觉得丢人,却很难堪,难堪她这十八年来想去关怀又不敢关怀,不能将冷漠一贯到底,也不能做一个自私护犊的母亲。
她是最伪善,最分裂的女人。
十八年前她跟随奚山进入鬼域缝隙,亲眼看见奚山请神后平息了问天峰下的一场浩劫。鬼域深处有一束微光吸引着她前去,那是岑碧青第一次见到轮回泉,也见到了轮回泉对岸上鬼域里无数游走的魂魄。
她听过一个传说,只要饮下轮回泉便能活命,她捧起闪烁着光芒的泉水,冰寒刺骨的大片泉水刹那失去了光泽,可岑碧青也顾不得许多。她带那一口轮回泉去到奄奄一息的奚山面前,却意外摔了一跤。
当时她腹痛难挡,感受到了血液从身体流出,奚山与她仅几步之遥,岑碧青也陷入了痛苦与纠结中。
到底是人性的自私取胜,那捧轮回泉被她饮下,而奚山却已经咽气。她在危急关头狼狈地逃离了一线天,甚至不敢回头看奚山一眼,而她诞生奚茴的那夜暴雨连天,行云州鬼影重重,天降噩兆。
她的孩子,是个不死之身。
这被她捂了十八年的秘密,最终使她落得如此失败的下场。
第68章 烈阳之风:十六
◎云之墨只会属于小铃铛。◎
奚茴是被一阵风卷入了一片温暖中的, 待她睁开眼再抬头看时,已经被云之墨拥住了。
她看见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盛满了满足的笑意,倒映出她的半身, 温柔地像是能将她融化般。
刚从混乱中逃离的奚茴在见到最想见的人时,心中被炙热填满。
她未发一声地勾住了云之墨的脖子, 闭上双眼献上了自己的唇, 柔软相贴的刹那, 云之墨片刻失神。
奚茴第一次主动的吻源于她破碎的过去, 而那些惨痛的岁月里云之墨是第一个给予她希望的人, 她终于明白她对云之墨的感情,是不可动摇,无法失去。
狐妖新月曾说, 眼之所见,心之所想,独一无二, 皆为云之墨。
她有想要贴近他的冲动, 想要与他更加亲近亲密, 想要他拥抱她,如他陷入寒冷时那般不留缝隙地用他的气息包围她。
云之墨的眼睁了半晌, 奚茴的脚也踮累了, 她慢慢缩着肩膀踩实地面,再面对云之墨时脸上红得几乎能滴血。
少女的声音带着些许娇羞, 疑惑地问他:“你为何……不像以前那样亲我啊?”
云之墨吻过奚茴两回, 一次是在意识混乱却仍旧保留一丝清明时, 他陷入了寒冷只能埋首于奚茴的怀中, 当时他听见了奚茴说出“心爱之人”这样令人失智的话。
第二次是在轩辕城的客栈里, 云之墨在奚茴的眼神中看见了羞怯, 那时他分外清醒,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顺应心意自然而然地吻了过去。可他心里始终有游移,他不知奚茴对他的爱,是否如他对她的爱一般。
这一回,他感受到了奚茴对他的欲、望,由爱生欲,是人之本能,而云之墨险些被奚茴的本能惊喜地击溃,竟在她吻上自己时忘了反应。
为何,不像以前那样亲她?
“我以前如何亲你?”云之墨的声音沙哑,沸腾的心跳使热意充斥全身,他越来越像个鲜活的人,连呼吸也会随紧张而窒息。
上一篇:进化游戏
下一篇:沙雕师姐每天都在换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