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青年垂首看看睡颜恬静的漂亮祖宗,她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睡着时却很乖。
蔺绮阖着眼,握住仙尊一缕乌黑长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蔺绮在睡梦中又开始流泪,晶莹的泪水自苍白小脸滑下,沾湿了狐裘毛茸茸的领子。
他又开始心疼。
容涯将她安置在一间早就打理好的屋子里,给她盖好被子,从桌上拿了一支狼毫,放在蔺绮手里给她握着,又轻轻将自己的长发扯出来,青年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采荷宫里有临云宗镇山神树守着,袖袖离开他视线时,他不必担心袖袖的安危。
他走在雪地上,回想刚刚和蔺绮说的话,叹了口气,袖摆掩唇,他阖着眼,垂首弯腰兀自咳嗽了许久。
沉闷的咳嗽声落在雪地上,惊起了树上休憩的灰雀。
第101章
“秘境大比开始后, 秘境内外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三大派那些人用尽了各种各样的法子,也开不了秘境的门;乌山神祠那儿没什么动静, 大概觉得秘境异常是他们大祭司弄出来的。”
“我等得仙尊密令后, 带紫玉乾坤阵盘早早埋伏在秘境入口, 秘境一破,立刻发动乾坤大阵拿了那贼子,”天机阁大长老发须皆白,精神矍铄, 他回忆当时场景,一五一十向高座上的白衣青年禀告,“彼时有上仙飞升, 场面混乱, 鲜少有人注意我等的动作, 那贼子打扮又隐蔽, 除了乌山巫祝, 没人看出他的身份, 只知是魔物。”
“当时乌山反应不及,再加上卦圣相助,我们才能困住并带走他,再过一会儿, 等乌山反应过来,估计又有一番攀扯。”大长老担忧。
“乌山神祠积蕴百年,泽被人间, 小秘境里一只寻常魔物如何攀的上。”容涯轻笑着看他。
诸长老顿时会意, 垂首应是。
“仙尊, ”大长老又开口问, “这孽障该如何处置,直接杀了?”
“此子不除,后患无穷。”他眯起眼睛。
容涯看他一眼。
“孽障?”清越的嗓音里带了点笑,容涯轻轻重复了一下他对殷无相的称呼,似乎发觉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眉眼稍弯,语气悠然,“君与乌山祭司,尚有牵连未断,言语间倒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大长老脸色大白,胡须一颤,连忙道:“仙尊误会,自殷无相堕魔之日起,我便将他逐出天机阁,他和我早无牵连了!”
这就不得不提殷无相的来历。
数千年来,天机阁一直都是连接人间与仙门的枢纽,在两界底蕴深厚,地位崇高。
天机阁在人间专司星辰历法,辅佐皇族;在仙门则负责接洽仙门弟子入世修行,除此之外,天行榜的编纂修订也由天机阁负责安排。
近百年时间里,乌山神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宗门一跃而起,笼络人间皇朝及朝外百国,在人间的地位已远远超越了天机阁,天机阁在人间失了信众,地位一蹶不振,现下唯一的用处也就是编纂天行榜排行,仰赖天机阁千年底蕴勉强维持体面。
但这是殷无相叛出天机阁之后的事,时间往前倒退几百年,天机阁风光尚存,大长老云游途中,遇到了尚是孩童的殷无相。
据他所说,那时正是深夜,一身破布衣裳的小孩儿被狼群包围,手里紧攥着一根木棍,面黄肌瘦,眼神却明亮坚毅。
大长老被他的目光触动,把殷无相带回天机阁,如师如父,亲自教养他长大,但他天赋不好难当大任,还漠视人命随性滥杀,再后来,大长老将他逐出天机阁,殷无相立刻转投乌山。
殷无相确实有点本事,在他的操纵下,乌山神祠愈发耀眼,锋芒直逼仙门三大派,天机阁却一落千丈。
大长老耐心养育他那么多年,养出了一只冷血的魔物,他每每听见乌山大祭司显赫的声名,恨不得掐死自己,自以为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可一想起殷无相年少时灼然明亮的眼神,又忍不住扼腕叹息。
大长老眼中情绪复杂,唇角蠕动两下,拱手而拜:“仙尊明鉴。”
高座上,容涯仙尊语调从容:“既无牵连,焉有余怒。”
大长老郑重道:“怒其漠视众生,冷血滥杀,此等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容涯眼帘轻垂,流光落在长睫上,他若有所思,静默片刻,笑着说:“闻说长老一手将其养大,与乌山大祭司情谊甚笃,如今竟舍得让他去死,长老大义,本尊敬佩。”
“他自甘堕落,滥杀无辜,不听教化,死不足惜,”大长老语气颤抖,虽然知道殷无相该死,但主动提出让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去死,到底心痛,“若是仙尊遇上这种事,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容涯仙尊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淡淡:“是吗?”
“倒也未必,本尊不如长老高义,”他说,少顷,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拈了下指尖,道,“还有,对他谈教化过于不自量力了,你没有资格,本尊更没有,对殷无相不必再想着教化。”
他没再吓大长老,问:“卦圣何在。”
大长老答:“暂在苦牢看守魔物。”
容涯扫他们一眼:“日后就劳烦天机阁诸位长老看守,殷无相现在还不能死,也绝不能让他逃脱,诸君且记。”
诸长老应是。
大长老呈上一只魔气泛滥的乾坤袋,青年垂眸看了一眼,察觉到春水城主的气息,大长老恭谨道:“秘境破时,这只魔物并未随着秘境一起消失,反而呆愣原地。我等抓捕殷无相时,顺手把它带上了,不知该如何处置它,请仙尊吩咐。”
容涯一拂袖。
一个穿鲜红婚服的男人灰头土脸出现在大殿中央,他先是在地上滚了一圈,眼中露出些许茫然眼神,反应了一会儿,脸色又变得愤怒阴狠。
他踉跄站起来,咬牙怒吼道:“甘灯呢!我要见甘灯——”
容涯淡淡道:“她飞升了。”
“飞升?”城主想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话,“她凭什么飞升。”
城主眯起眼睛,眼中露出些苍白的不解:“她是我的妻子,我是他的夫君!我尚在人间挣扎求生,她有什么资格飞升,她飞升?天道怎么会让她飞升……”
他披头散发,双眼里满是血丝,原本矜贵从容、七窍玲珑的气质半点不见,男人脚步蹒跚,拖着又脏又红的袍摆,在大殿中来回逡巡,他绞起眉头,烦躁地咬自己的手指头,满目不解,喋喋不休:“我是他的夫君,我才是春水神灵,要飞升应该是我飞升。”
天机阁诸位长老站在一侧,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让她出来见我!”
他抬头,对着殿外大声质问:“甘灯!甘灯!你出来见我!你不敢见我!”
“甘灯!”嘶吼的咆哮。
清淡的声音落下来:“禁言。”
“……”城主一下子哑火了。他愤怒地睁大眼睛,怒视高座上的青年。
他刚刚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才愈发愤怒,甘灯自出现开始,就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凭什么,他是她的夫君!
容涯不喜他吵闹,这人一吵闹,他就怕袖袖睡不好被吵醒。
他看着春水城主,薄蓝色的清润瞳孔里流出些许怜悯,他平静道:“你背叛了甘灯,甘灯不跟你计较;你偷了裴宗主的身份,也不曾有人揭穿你;你从籍籍无名的寻常散修,一跃成了名扬天下的将军,继任春水城主,有妻子,有封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春水城主的脸色一下子阴狠起来,身上魔气纵横,一下子冲破仙尊的言灵,顷刻间,他出现在容涯面前,手背青筋暴露,一把抓住白衣青年的衣领,他近乎咆哮地低吼起来:“你懂什么!是姓裴的求我的!”
“放肆——”
天机阁几位长老的灵气排山倒海般压来,春水城主的眼神有些奇怪,扫过白衣青年清静的神色,他忽而狂笑起来,唇角大口大口涌出血沫:“他死的时候在求我啊,裴知,裴宗主,他这样高高在上,死的时候竟然求我,求我找到甘灯放她自由,我当时还不懂得他的意思,可笑……哈哈,真是可笑!”
他在遥远的记忆里,翻出改变他人生的那一天。
千年前的仙门远没有现在太平,临云宗将被攻破之际,裴宗主主动走进献祭大阵,和他一起的,还有十几位长老,以及仙门大大小小数百年轻弟子。
阵法中,修士们的性命像柳絮一样脆弱,风一吹就散了。献祭大阵里到处都是鲜血弥漫的气息,他误入大阵遗址,被里面尸横遍野的场面吓了一跳。
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他被吓了浑身发麻,拔腿就想跑,一个虚弱的声音叫住他,说话的年轻人跪倒在鲜血之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穿的是一身素净的青绿袍子,袍子被染得鲜红,他身上的血也流尽了,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他目光灰败,强撑着一口气,气若游丝:“你别害怕,我求你,你去春水城……去找甘灯。”
他看见年轻人袍子上的金叶纹,认出年轻人的身份:“裴宗主!”
“甘、甘灯是谁?”他懦懦。
年轻人笑了一下,声音很轻,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涣散:“是、是我的……心上人,你去春水城就能找到她了,她很出名的,劳烦你帮忙,找到她的时候跟她说……”
“说什么?”
“就说……神灵在上,我祈愿,我要甘灯不受拘束,永远自由。”他的声音像破碎的风,断断续续消失在空气中,天上星河熠熠,他望着天上,目光灿然有星,又似死前的回光返照,不知是什么心情,他苦笑道,“我若再还乡,便能看见她穿上嫁衣嫁给我,她说我好看,其实她才是天下最好看的人……我之前愚蠢,害怕她是妖邪,现在才想明白,她应当是天上的神仙,我积了百世的福,才能得神仙垂怜。”
他的言语愈发轻,愈发混乱无序。星光如盖,他无力地垂下手,喃喃:“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她了,我年少时若不离开春水城,不入仙门,只做一个寻常儿郎,科举也好,经商也好,也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肆无忌惮喜欢她,现在偷偷下山去见她,只觉得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偷来的。”
他听说甘灯在春水城过的不开心,偷偷下山,借他诛魔时在人间行走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他假装春水城守将,陪甘灯待在春水城的几个月,是他长大后少有的幸福时光。
年轻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
星辰都黯淡了。
他就这样,带着裴宗主的遗物,走上了前往春水城的路。
然后他看见了甘灯。
她像是神仙下凡一样,漂亮得让他神魂颠倒;再然后,他意识到甘灯是巨大的宝藏,他可以在甘灯这里得到他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只是一个卑微的可怜虫而已,于仙道一途没有天赋,在人间又没有地位,上天什么都不愿意给他,但是裴知什么都有,裴知在仙门是少年天才,是最年轻的宗主,在人间也金尊玉贵,未来的道侣甚至是甘灯这样名满天下的“神灵”。
他嫉妒。
上天似乎总喜欢把一切美好之物,都倾倒在一个人身上。那其他人怎么办呢,他怎么办呢。
上天不给他的东西,他只能自己去拿。
他在看见甘灯的第一眼,就决定了以后要走的路,他也果真是按这条路走的。
他改容换貌,取代了裴宗主在人间的身份。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春水城主得意地大笑起来,生命力迅速流逝,他满口血沫,踉跄倒地,城主怔了一下,怒吼道:“你们不能杀我!我是化神!我是化神!”
“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化神。”温和而浅淡的语气,细听却有些残忍。
春水城主瞳孔一缩,眸中露出些许灰败,他愤怒地咆哮几声,没有人搭理他,他哈了一声,擦着洁白石柱缓缓滑下来,殿内砖面冰凉,他被冻得哆嗦。
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落到这样的田地,他机关算尽,连神灵都骗过了,若是被放在话本里,他也应该是个十分闪耀的人,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呢。
死亡的恐惧感席卷而上,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高座上的白衣青年被他吵得厌烦,站起来走下台阶,他逆着光往殿外去,行姿清贵,身材颀长,殿中的人喊他仙尊,他应当是仙门顶端的人物。
城主看着他,心中涌出一丝熟悉感,这种熟悉感本来应该源于他见过少年时的仙尊,现在他却想起裴宗主。
千年前,大火绵延。
仙门将亡,十万火急的关头,临云宗一处峰头陡然掀起白光。
一身青衣的年轻人站在大火中,带着十几位合道和数百弟子,朝仙门几位发须皆白的长老告别。
黄昏时华光漫天,穿青色衣裳的年轻人拱手敬告宗门长辈:“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言语清脆,斩钉截铁。
合道长老们站在他身后,也拱手敬告仙门:“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告别的声音如潮水拍岸,一声接着一声,一浪接着一浪,嗓音之清亮高昂,即使远在薄山山下,也仍然可以清晰听见。
“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我等承恩于仙门,当为苍生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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