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她在心中默念了三遍清静咒,低头看青石板,踏过七千八百二十七块后,她终于到了霜雪天的传送阵法外。
她走进传送阵法,金光浮起又散去,短暂的眩晕感后,蔺绮又看见熟悉的霜雪天。
漫天飞雪,遍地银白,高楼外,有一个清颧瘦白的背影,他半蹲在雪地上,漫不经心喂鸟,手心微微倾斜,小而圆润的丹药不要钱一样被他倒到地上,灰扑扑的雀鸟围了一群,鸟喙争先恐后伸进雪地里啄食。
蔺绮有些错愕。
倒到雪地上的丹药是雪莲丹,每一颗都价值连城,却被青年随意喂给鸟雀。
用神识去看,吃了丹药的鸟儿身上氤氲着淡淡白光,俨然有化形的征兆。
蔺绮一看见雪地上的青年,就杵在原地愣愣出神,心中又是讶异又是慌乱。
自蔺绮踏进霜雪天的传送阵法起,容涯就察觉到她的靠近,手心一翻,雪莲丹全部被洒在地上,青年拍干净自己的手站起来,转身面对蔺绮,眸光清润,笑意温和:“愣着做什么。”
容涯已经把林净的身体还给望月派了,现在出现在这儿的,只可能是他的本体。
不同于分神或随意借的躯壳,仙尊本体更接近天道而非人,举止间都带着一种温和而神秘难测的气质,薄蓝色眼眸愈发绮丽也愈发清冷。
蔺绮上一次见他的本体还是三年前。如今再见,熟悉感顿时涌上心头。
蔺绮回神,她软软喊了声姐姐,快步小跑着过去,却没有和以前一样,一见到容涯就贴到他怀里,而是和仙尊隔了一步距离。
“姐姐,你现在不是应该在青要山吗。”蔺绮问。
容涯和她并肩走进高楼,注意到蔺绮和往常不一样的举动,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的眼睛像冬日泛着冰汛的湖泊,神色有些冷寂,然而在蔺绮抬眸望向他的时候,青年眼中的冷色则被掩饰得很好。
他轻柔笑了下,随口道:“从青要山到这里要不了多久。”
蔺绮想问的其实是他为什么会从青要山来这儿。
仙尊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没有回答。
他递给蔺绮一袋油纸包的鲜花饼。
蔺绮接过油纸包,她晚上没吃饭,正好饿了,但凡姐姐不在她身边,她吃饭似乎从来没规律过。
蔺绮拿了一块饼子,轻轻一咬,绵软饼皮上留下一个小口,里面的馅料绵密饱满,淡淡的花香氤氲在空气中。
她腮帮子鼓鼓,像只刨食的小仓鼠。
“喝点茶。”
容涯给她温了一杯咸酥茶解腻。
蔺绮喝一盏茶,又吃了两块饼子就暂时饱了,睁着一双乌黑明亮的星眸望容涯。
青年单手支额,神色懒散,薄蓝瞳仁中浮起些许蔺绮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浅浅的,摸不到底,让人心慌。
蔺绮眨了眨眼睛,避开他的目光。
“好吃吗。”他开口问。
蔺绮点点头,问:“姐姐做的吗。”
容涯嗯了一声,语义不明:“本尊亲自做的吃食,应当能拿出手,或许可以给你喜欢的那个人送一些。”
蔺绮眼睛睁得圆圆的,愣了一下。
半晌,她低下头,齿尖磨了磨下唇,声音小小的:“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她飞快给容涯拿了一块鲜花饼,像是想岔开话题一样:“姐姐用一些吧。”
楼外大雪纷飞,楼内安宁静谧。
容涯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眸中情绪很浅,他哑然半晌,扯出一个笑:“那就等明日,去睡觉吧。”
“哦……哦好。”蔺绮乖乖应了。
她站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转身看青年,语气糯糯,问:“姐姐,我的梨树移到青要山上了吗。”
“嗯,”容涯仙尊应了一声,“移到了南面山腰,你回去就能看见。”
蔺绮便知道少年姐姐的分神已经回归本体了,她看着自家漂亮姐姐,有点想问,他记不记得秘境破时发生的事,唇角嗫嚅两下,不敢问。
有些心思,单单想一想就是冒犯。
“袖袖,”容涯喊住她,语气温和,“怎么不回云镜,不方便跟姐姐说?”
“……”
长夜幽深静谧,橙黄的灯火在高楼里招摇跳跃,蔺绮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蔺绮站在楼梯上,垂首望下来,长睫覆下,在眸中投下一层阴翳。
“不是不方便。”
她目光挣扎,有些犹豫,闷闷的话落在高楼里:“姐姐,我说不清,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有点喜欢他,又不敢喜欢。”
“……”
容涯安静看了她一会儿,微哂,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垂首抿了一口,明明是浓香的酥茶,喝起来却苦涩得哽喉。
容涯看见自家漂亮祖宗纠结痛苦的模样,忽然觉得荒唐又可笑。
他无需再问她什么,单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真心喜欢那个不知名的人。
他本来想问袖袖那个人是谁,然而此刻,连询问的欲望都散了,无论那个人与袖袖是否堪配,他都不能接受。
他曾经问自己,如果蔺绮喜欢上别人怎么办,为此他想过无数种答案,也想过安慰自己的法子。
然而真正面对这个问题,他曾经假设过的无数种可能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他不能和袖袖表白心意,不代表他想看见他亲手养大的孩子和别人结为道侣。
——她是他养大的。
月色入户,容涯仙尊眸中映着清白月光,语气轻柔,劝哄道:“袖袖,何必自苦呢。”
第106章
冷风顺着窗子吹进来, 吹散窗檐上一层厚厚的雪,檐铃唱响,声音空灵清脆。
自苦?
蔺绮躺在床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 索性拽住被角往上拉, 把自己整个人罩在软被里。
她睁着眼睛,绵软的锦被料子盖在眼角,软软的,有点痒, 很快,她感觉到一丝闷热。
黑暗中,响起很轻很轻的推门声。
脚步声也很轻, 几近于无。
蔺绮注意到门口的动静, 阖上眼睛。
没一会儿, 有人走近, 清苦的草药气息淡淡氤氲在空气中, 混着些风雪的寒凉。
被角被来人往下扯了一点, 新鲜空气混着草药气灌入鼻腔,蔺绮感到一阵松快。
即使阖着眼睛,但眼前的黑暗明显亮了一些,窗子被推开一个小缝, 月光入户,窗外星月漫天。
蔺绮忽然想起曾经的无数个夜晚,在青要山上, 姐姐也会半夜来看看她有没有乖乖睡觉, 有没有好好盖被子, 有没有被冻到。
她那时要是睡着就罢了, 她要是醒着,就会编各种理由,缠着姐姐陪她一整夜,姐姐也从来没有拒绝过,他坐在木床边的椅子上,有时候借着月光看书,有时候轻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夏夜悠游漫长,山上有萤光。
那是她可以肆无忌惮说喜欢姐姐的时候。
月光流下来,是温柔的银白色,晚风略显清凉,送来高楼外梨花的清香,蔺绮睁开眼,偏头压住青年伸过来的手,容涯笑了一下:“吵醒你了。”
“嗯?”柔软的发丝散在他瘦白的手背上,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尾音软软的,小奶猫一样,模糊问,“姐姐,你喜欢我吗。”
容涯怔了怔,轻轻把挂在她眼尾的碎发拨开:“我当然喜欢袖袖。”
蔺绮心中酸软,拿小脸蹭蹭他冰凉的手背,借着睡意的掩护,语义不明,小声说:“那我也喜欢姐姐。”
容涯又笑。
蔺绮看他笑起来的样子,感到一阵目眩神迷,垂下眼睫,悄悄啄啄青年的手背,心想他真好看呀。
林守总说她被姐姐惯坏了,说她娇气。
但她也不畏苦。
容涯走后,蔺绮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点开云镜翻了翻。
**
是夜,临云宗外门。
“这两把剑拿山下修好了再给我;这些雪都扫干净,院外也得扫,明天教习来检查;还有,半个月前在宗内打架斗殴的惩罚下来了,你明天去帮我们领了……”一个外门师兄漫不经心命令道。
“咚——”石头带着灵气,砸上树干,树上残叶簌簌而下,把好不容易扫干净的方寸之地又弄得凌乱不堪。
应鹊河被吓了一跳,手中云镜咣当坠地。
“记下了没有?”张佑明懒洋洋抛起一颗石头,目光轻蔑看着应鹊河,“哑巴了?”
应鹊河连忙道:“张师兄我记住了。”
他俯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云镜。
张佑明扫了云镜亮着的屏幕一眼,悠悠笑道:“大小姐?哪家大小姐啊?你在人间的相好?”
应鹊河瞬间涨红了脸:“是蔺姑娘。”
“蔺姑娘?”张佑明斜眼看他,“不会是宗门两位小姐吧。”
“……”应鹊河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慢,握云镜的手不自觉收紧。
还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张佑明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要真认识他们两个,你早去内门了,还用在这儿待着?”张佑明走过来,拍拍他的肩,不慎踢到装雪的箩筐,他鼻腔中发出一个模糊的鼻音,浑不在意移开视线,他抬手指了指院角雪地里的枯枝败叶,理所当然吩咐道,“教习辰时来,辰时前把院里院外都打理干净,哦对了,别忘了买朝食带来,多买几只桂花酱鸭。”
“别聊天了,睡了睡了,”闻衷打了个哈欠,勾上张佑明的肩,对应鹊河说,“师弟,今晚就麻烦你了,我们明天还要去试剑台,就先去睡了,你弄完也早点睡。”
第二试取秘境大比前两百,应鹊河在两百名之外,没有参加第二试的资格。
应鹊河弯腰把跌倒的罗筐扶起来,点点头:“好。”
张佑明和闻衷进了屋子,小院里安静下来,应鹊河攥着袖角,细心地擦了擦云镜上沾的碎雪,靠着树干坐下来。
院子里外的雪估计得扫到早上,这件事不着急。夜里幽深静谧,天上星斗如盖。应鹊河喜欢这样的安静。
他打开云镜,点开那个备注为大小姐的聊天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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