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假山南
又平复了好一会儿,应鹊河才直起身子,双手始终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语气恭敬,压住颤音,很有担当地开口,直奔主题:“前辈,我心悦大小姐已久,想和大小姐合籍成婚,结为道侣,还望前辈成全。”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
雪地上冷风清寒,卷起碎雪,在空中乱飞。
容涯一直安静看他,不说话,薄蓝瞳仁冷寂如冰。
应鹊河攥着衣角,蔺绮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他,她想的是好不容易捞到一个大善人不能让他被吓跑了,然而她的动作落到仙尊眼里,却是不一样的含义。
容涯看着蔺绮,眸中冰化,反而笑起来,轻轻重复:“道侣?”
应鹊河咽下一口口水,打直双腿,垂眸不敢看仙尊,心中疯狂默念我欠大小姐两条命死在这里也可以,他语气坚定,斩钉截铁说:“是!”
“此等要事,令尊令堂同意吗。”容涯问应鹊河,目光却落在蔺绮身上。
容涯朝她招手,让她到他身边去,蔺绮犹豫了一会儿,容涯不轻不重喊了句袖袖。
蔺绮鼓起勇气,一双乌黑星眸含光带水,声音软软的:“姐姐,我已经及笄了,我可以自由选择我的道侣。”
容涯静默看了她一会儿,沉声道:“过来。”
蔺绮走过去,容涯拉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目光才又温柔下来,他伸手给蔺绮理了理额角碎发,青年指尖冰凉,身上气息也清冷,薄蓝眼瞳中似有冬日清早云霭氤氲,又似蒙了一层雾,这种目光让蔺绮感觉陌生,一时间,蔺绮也揣摩不清姐姐的心思,她扯了扯容涯的衣角,软软开口刺激他:“应师兄还站着呢。”
容涯捉住她在衣料上乱划的小手,紧紧握住。
蔺绮眼睫一颤。
“请坐吧。”青年淡淡开口。
他吩咐阿稚把灶台上温着的朝食都拿出来,摆在桌上,抬眸对应鹊河说:“你们赶得那么早,你应当还没用过饭吧。”
阿稚站在一边会意,给应鹊河也盛了一碗粥,应鹊河讷讷:“没、没……”
“用一些吧,”容涯说,“此等大事不应草率决定,你且问问令尊令堂的意见。”
“他们从不管我,不会过问我合籍的事。”应鹊河巴巴开口。
容涯:“他们会过问的。”
说完,还没给应鹊河反应的机会,起身拂袖而去。
蔺绮眼睛轻眨望着姐姐的背影。
容涯仙尊立于台阶上,回身垂眸望下来,语气清淡,似带薄怒:“袖袖。”
蔺绮咬着一块糕点,捏捏自己温软的手,青年握她的手握得太用力,她的手都红了一层,她听出仙尊语气中的愠怒,心中一阵轻快,起身想跟上姐姐,对上应鹊河迷茫的眼神,她给应鹊河夹了一条小银弦鱼,眉眼轻弯,语气甜软:“多吃点。”
容涯侧倚栏杆,目光清冷,催促道:“蔺袖袖。”
不敢再耽搁,蔺绮乖乖跟上去。
**
蔺绮倚着窗沿,檐下悬着的松绿石檐铃,一阵风过,石片相碰,发出清脆的响音,浅蓝色灵气漫上来,霜雪天里风止云歇,檐铃声消匿于空气中。
蔺绮拨拨石片,一只苍白清瘦的手伸过来,止住她的动作。
蔺绮抽出手,忽视容涯不虞的目光,声音轻轻的,问:“姐姐在生气吗。”
容涯反问她:“我不能生气吗。”
蔺绮抬眸看他,眼眸乌黑明亮,不解问:“可是应鹊河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清正直率,勤奋刻苦,生得也好看,我很喜欢,我以为姐姐会满意我的眼光。”
“清正直率?勤奋刻苦?世上这样的人数万万,你每遇上一个,都要喜欢一次吗。”容涯握着一盏天青色瓷杯,眼神平静,看起来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有不断收紧的指节,和手背突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的愠怒和不安。
“可是我只遇上了他。”蔺绮说。
“姐姐,”蔺绮垂首不敢看他,留给容涯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阳光打下来,漂亮祖宗就像一只温软小猫一样,看起来乖得要命,软糯得让容涯想抱抱她,说出来的话却气得人肝疼,“我真得很喜欢他,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自己选择未来道侣,我以为姐姐会尊重我的决定,才敢带他来见姐姐的,但姐姐既然不满意,我们就走了,不在这儿惹姐姐生气。”
蔺绮说完,自己也心虚,她没给容涯回答的机会,抬脚离开,想去推门。
灵气浩荡,如滔滔江水般滚滚打来,蔺绮感受到威胁,心中一凉,下意识闭上眼睛,试着睁眼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拢进耀眼的蓝光之中。
这光芒极盛极冰冷,若是冲着攻击人去的,那人想必已经被剥皮削骨,但仙尊的灵气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只觉得有点冷。
灵气封锁了整个屋子,蔺绮尝试推门,无论如何都推不开。
蔺绮回头。
容涯仙尊历来活得像圣人一样,难得发这么大火,对上那双冷寂的眼睛,蔺绮悚然一惊,有点害怕这样的姐姐。
青年注意到她看过来,眼神又变得柔软,他轻轻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袖袖,我也不是没有脾气。”
蔺绮眨了眨眼睛:“姐姐,我……”
她眼前一黑,口中未完的话变成软绵绵的叫唤,眼前的一桌一椅,花束瓷瓶似乎都在顷刻间拔高了几丈。
阳光柔软,蓝光也温柔起来,瑰丽的清光散去,蔺绮通过地上碎裂的瓷片的倒影,看见一只毛茸茸的白色小奶猫,小奶猫鼻尖湿润,轻轻往瓷片上蹭了蹭。
蔺绮心中一惊,觉得自己遇上了十足诡异的事,下意识想喊姐姐,一句话刚滚出舌尖,就换了个音调。
“喵——”奶声奶气的。
窗边的青年眉眼微弯,浅浅笑了一下,他笑的时候,薄蓝的绮丽眼眸中,便似春水吹过泛着碎冰的湖泊,很是温柔好看,蔺绮有些羞恼,第一次那么讨厌姐姐。
青年走过来,蹲下把小奶猫抱在怀里。
他嗓音清温:“你今日说话很让本尊生气,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蔺绮:“!”
青年身上很冷,怀里却温热。
袖袖小猫把自己盘成小小一只,张口重重咬上青年指尖,尖尖的小牙嵌入肉中不肯松口,以表示她的恼怒。
修长漂亮的手上溢出点点血迹,容涯浑不在意,用另一只手轻轻摸摸小奶猫毛茸茸的脑袋。
他的手清颧瘦白,实在很漂亮,现在指尖全是血。
袖袖小猫趴在他怀里,觉得事情似乎脱离了控制,有点蔫儿。
她看见姐姐手上的血,又劝自己,把姐姐咬成这样不大好,不好看,于是伸爪子抓住青年身上一块衣料,囫囵擦了擦青年手上的血,半晌还是气不过,又恼火地把沾血的衣料甩开。
同情姐姐?
狗才同情!
气死了。
青年垂眸,很轻很轻地笑了下,动作轻柔,一下一下给她顺毛。
**
应鹊河一个人在一楼待了一会儿,手中握着云镜,指尖颤抖。
他以为自己只是帮大小姐试探试探她的长辈,但事情好像忽然变得诡异起来。
一切都向着他始料未及的方向奔去。
一刻钟后,清瘦病弱的青年走下来,怀里还抱着一只软软糯糯的白色小奶猫,小猫蔫儿巴巴扒着他的一捋长发,全然一副放弃挣扎的样子。
看见容涯仙尊的瞬间,应鹊河立刻站起来,又朝他行了个礼。
他没看见大小姐,有点茫然,问:“前辈,大小姐呢。”
容涯抱着袖袖小猫,在应鹊河对面坐下,嗓音温沉:“她刚刚吃的糕点里加了酒酿,袖袖遇酒就醉,在屋里睡着。”
小奶猫软软叫唤了一声。
应鹊河讪讪摸了摸鼻尖,知道这位前辈没看上他,单纯不想让大小姐见他而已,他很有自知之明,没再追问。
应鹊河攥着袖角,有些局促,把云镜收起来,磕磕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
眼前青年笑着看他,薄蓝瞳仁温和清润,“我在秘境里见过你。”
应鹊河愣愣点头:“是,侥幸见过前辈尊颜。”
“您比秘境里更……”应鹊河第一次见仙尊本体,觉得和先前几次大不相同,绞尽脑汁想了个词,是发自内心,也是刻意讨好,“神圣。”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说了十分愚蠢的话,脸腾地一下涨红。
容涯仙尊笑容浅浅,动作温柔,轻轻抚摸袖袖小猫茸茸的背脊,小猫一直叫唤,容涯舀了一勺杏仁酪,喂到她嘴边,袖袖小猫眨着湿漉漉的眼睛,一派气恼的小模样,青年目光温柔似水,很能蛊惑人心,“你若是乖一些,我便不为难他。”
袖袖小猫迟疑了一会儿,嗅嗅瓷勺中的杏仁酪,舔了一口,甜香软糯,很合她的口味。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宽容大度决定给彼此一个台阶下,青年眉眼稍弯,喂袖袖小猫用朝食。
“这是前辈养的灵宠吗?”应鹊河找话道。
“不是灵宠,家里的祖宗,养了很多年了。”容涯说。
他看着袖袖小猫吃了一点东西,不至于饿着,才抬眸,对应鹊河说:“令尊想必已经联系你了。”
应鹊河微微睁大眼睛。
“是。”他傻了一下,手腕颤抖,险些把瓷盏摔出去。
他阿娘早在他出生那年就被处死了,他父亲子嗣众多,并不把他一个出身低微的儿子放在心上。
他独自一人,偷渡上了开往仙门的云舟,背井离乡,没有人找他,他的家乡也没有人在乎他的消失,他就这样,默默无闻,在临云宗外门待了将近二十年。
然而就在刚刚,他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亲,似乎终于想起还有他这么一个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他的云镜密匙,利用云镜给他发了一大段传信。
——应河?
——你疯了?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在找死!
——朕不同意!你别做傻事!!!
这还是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皇第一次跟他说话,虽然连他的名字都叫错了。
正是云镜上的几条传信,让应鹊河觉得这件事愈发诡异。他似乎陷入了一个漆黑漩涡,被狂风裹挟着向前,至于前面是什么,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此时明明坐在这里,阳光干净,天气轻暖,他却感到割裂。
容涯接着说:“人间的小皇子,做临云宗外门弟子实在可怜。”
“我实力低微,进不了内门。”应鹊河大脑空白,诚实回答。
青年给袖袖小猫拿了一块豌豆黄,掰成小块喂给她吃,他一边喂祖宗,一边说:“你不长于剑道,改修阵吧,望月派太上长老江云酌,阵道十三重,只差一步便可破境成圣,本尊让他收你为徒,如何。”
应鹊河瞳孔一缩,唇角嗫嚅两下,巨大的信息量砸下来,让他近乎失声。
“你不是想给你母亲争一口气吗,”容涯温和看他,“若是能拜江云酌为师,你在人间皇族的地位便可扶摇直上。”
“前辈……仙尊……”应鹊河哑了很久,攥紧拳头,目光挣扎。
袖袖小猫软乎乎叫唤两声,在青年腿上翻了一圈,想要跳起来,瞬间被青年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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