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午
它是独自流浪的报丧女妖,一个固定收取供奉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数字了,不可能再接纳更多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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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像每次,它饥肠辘辘、流血受伤时从墙根悄悄走过来,看到山茶在低头喂养其他的流浪猫狗,总会转身离开一样。
它来这里,是收取供奉,不是摇尾讨食。
它不是真正的猫,更不是真正的流浪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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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它并不介意山茶喂养那些真正的流浪动物。
这个人类幼崽有时会流露出完全没必要的柔软与同情心,它知道这是因为她还算“善良”,否则曾经她濒临死亡时散发出的气息也不会那样醇香。
奸恶之人的死亡味道是不好吃的,报丧女妖是卑劣的生物,但并不喜欢卑劣的死亡。
善良与纯洁的死亡会令它们趋之若鹜。
报丧女妖钟爱最美好的事物最凋零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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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它能看出,山茶不是个坏孩子。
它能从山茶喂养流浪动物的举措中看出,山茶很想要无条件信赖、亲近自己的存在,而且,一个不够,她还想要一大堆,仿佛能温暖什么曾失去的东西似的。
但它不是人类,不是流浪猫,不可能与她抱团取暖,生活在大堆大堆来讨食的陌生生命里。
它不介意山茶散发自己过剩的同情心,但它是不会与他们同桌吃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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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收取的供奉必须诚心诚意,只献给它自己的。
它绝不可能与其他任何生命共用一个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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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次,拖着伤口来发现山茶在喂养其他的小动物,它都会慢吞吞地拖着伤口离开。
……不是没想过索性放弃这个不诚心的人类幼崽去其他地方觅食,自山茶给自己端上泡饭,它也逐渐琢磨了一些从人类那里吃饭的渠道……但,人类世界会好心给它送上饭食的存在,总是会好心喂养许多动物。
它不想与流浪动物共用一个碗,便只能离开。
无垢的善良是从不自私的。
……它不讨厌无垢的善良,但,也算不上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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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间有个同族又来找它打了一架,它一如既往地输得很惨,但后者也没好到哪去。
那只女妖重重摔倒在地,又扑上来撕烂它的躯体,喘息着告诉它,自己找到了变得更强大的方法,总有一天要把它这个不思进取的蠢货彻底吞进肚子。
它没理睬。
那只女妖灰扑扑的,已经蜕变了一次,就算变强估计也没它可爱,干嘛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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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它觅食时听说那个同族在某个古怪的世界建立了据点,集中了一批批无垢的孩子,又一批批把那些无垢的幼崽用最黑暗的方法毁坏,希望以此收集最强大的死亡,来完成自己的第三次蜕变。
……是啊,报丧女妖钟爱毁坏最美好的事物。
圣人的死亡足够几千只报丧女妖争先恐后分食,更别提是千千万万个无垢洁白的幼崽。
同族们都说,那只女妖估计会蜕变成这代最强大的存在,天知道能吃到多少无垢的死亡。
言谈间充满羡慕,如果不是那个古怪的世界尤其特殊,似乎有着彻底隔绝其他世界的特性,同族们都想去抢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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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不感兴趣。
被量身打造、细密安排的无垢的死亡,一点都不好玩。
它从不喜欢幼崽的死亡,毕竟它自己也还是个刚诞生的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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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扯远了。
还是去瞧瞧自己那只好歹知道定期献供奉的幼崽吧,人类幼崽的寿命总是很短。
它不会计较她的善良的,反正她献供奉时不会让那些流浪动物聚在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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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它再次熟门熟路地钻进墙洞,钻进了那座城里——只是,这次,没能钻进金鳞阁的墙洞。
它在街角看见了山茶,后者坐在那家她憧憬了许久的牛肉粉丝汤铺子,脸上画着有些青涩的妆容,精挑细选的美丽衣裙上全是油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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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山茶念叨过的,那家铺子新换的老板娘,一个有些刻薄的年轻妇人。
她泼了山茶整整一碗牛肉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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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滚出去——”
妇人的声音又尖又凄厉,话中还有哭音:“滚出去——没娘生没爹养的小婊|子——滚!!别用你的脏嘴碰我家的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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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僵坐在铺子里,有点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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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她第一次被老妈妈正式批准上街采买胭脂水粉,顺便画着妆容攒一攒客人的目光,留下些风姿,为自己的出台做准备。
但她没在乎妈妈嘴里那些准备,只是攒了些余钱,满心期待,以为终于能尝尝自己心仪已久的牛肉粉丝。
但没尝到,她被心仪已久的粉丝汤泼了一身。
……好可惜,这可是食物啊。
香喷喷的食物,还没吃到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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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坐在铺子里,有点委屈,但又没有那么委屈。
从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她隐约听到了,面前这个歇斯底里、哐哐砸着自家铺子的老板娘,是因为被热爱嫖赌的丈夫抢去了所有存下的家私,尽数换成一根镶玉的簪子,献给了金鳞阁的花魁。
金鳞阁的花魁哪里是一根廉价簪子就能讨好的人呢,她连一眼都没给,浑身酒臭的男人被阁里的打手扔出去,在大街上昏沉了一夜,第二天被一位来阁里玩耍的贵人的马车轧成了两半。
贵人不高兴,要老板娘赔偿他被弄脏的车轮,于是妇人唯一的女儿也被拉去做了抵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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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牛肉粉的老板娘一夜间没了丈夫,没了家财,没了孩子。
她恨得发了疯,但冲不进金鳞阁撕扯高台上美丽的花魁,只能把牛肉粉泼在金鳞阁还没出台的雏妓身上。
山茶茫然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那个妇人尖叫、怒骂、叫骂之后,瘫在地上长长地嚎哭,就像一碗被打翻的牛肉粉。
她的衣裙被弄脏了,她的额头被碗砸青了一块,她的头发还被撕扯了几下,但她没动。
一点都没动。
因为山茶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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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明白礼义廉耻,不明白夫妻子孙。
她能为两块馒头高高兴兴地把自己卖进妓|院,她能为免费的饭菜心甘情愿招揽客人,她不明白这些多余的、填饱肚子以外的东西。
这些……妓|院以外的……人生。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她的女儿只是被抵押做了妓子,又没有死呀。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好嫖赌的男人被车轮压成了两半,不该高兴吗?
为什么这个妇人要哭呢?家财没有了也没关系,她还算年轻,只要脱掉衣服,依然能从客人那里赚到饭吃……
山茶愿意教她下腰、跳舞、转扇子、讨好客人,学会了这些好东西,总能有饭吃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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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心里有许许多多的疑问。
但她很聪明,她隐隐知道,这些问题,是不能去问那个坐地号哭的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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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该存下来,像以前一样回去问教导自己的老妈妈,后者虽然会望着她摇头叹息,但总能给出一个回答的。
于是山茶没有问出口,她只是起身把粉钱留在桌上,然后向那个妇人投去最后一抹眼神。
她快成年了,即便是青涩的妆容、朴素的衣裙与油腻的汤,也挡不住能令万人空巷的美丽。
那一眼,没有步摇,没有簪花。
只轻轻撇下的一眼,就勾去了周围所有人的魂魄。
所有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都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水池。
无论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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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瘫倒在地的老板娘发出一声长长的——凄厉的——
“你是怜悯我吗?!你是一个妓子——你怜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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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似乎是完全疯癫了,直接跌跌撞撞地冲向要离开的山茶,手上是剁牛骨的刀。
山茶茫然地被猛地拉扯回去——老板娘高高扬起的刀对准了她美丽的脸——
“你这个妓子——啊啊啊啊!”
——是一只黑猫跳上了她的脸,伸出了尖利的爪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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