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黎
梵玉卿多一句话还没来及说,少女竟像捕猎的鹰扑过来,勾住他的脖子,把一杯酒就往他嘴里灌。
梵玉卿猝不及防,喝出正是昨天的那壶残酒,不知是不是错觉,这酒竟比昨天喝得更烈。
因为是昨天喝过的酒,他有些失于防备,被她生生灌了好几口,等喝过,才后知后觉感觉到从肺腑涌上的一股腥甜的血气。
那剧痛瞬间席卷全身,清冷高华的圣主趔趄着后退几步,佝身扶着桌角,再撑不住整个人倏然软倒在地,蜷着身子止不住地痉挛颤动。
“这…”他颤声:“你…”
珠珠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来,她身上忽然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澈天真的残忍,她低头看着他,为他拂开鬓角汗湿的发丝,认真说:“裴玉卿才是我的老婆,他说,他不愿意当一个无情无欲的人,我得帮他。”
“我把我的情根喂给你,你别怕,我只喂了一半,你还可以渡过劫回去当你的圣主,你也还可以有感情,多好啊。”她高兴说:“你还可以看见天有多蓝,花有多香,你还可以记得他和我的感情,记得我们的过去。”
“我拔除情根了,我八成是要忘了,还好,你还可以替我们记得。”
少女摸他的脸,圣主冷漠要把脸转开,她硬又把人家的脸掰过来,抚摸说:“你真美啊。”
她真像是醉得神志昏聩,颠三倒四,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真的喜欢过你啊。”
珠珠突然低头对他说:“你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否则你顶着他的脸若是再爱上别人了,和别人成婚生子,我八成会很嫉妒生气,我会要杀人的,所以别再让我看见你。”
强烈的怫恚之色忽然在圣主脸庞怔住。
少女扭过头去,自顾自提起酒壶新倒了两杯酒,她掰开他的手指,把其中一杯生生塞进他手心握着,然后自己端起另一杯,和他手中酒杯用力一碰。
“合卺酒,合卺酒,同心共意,合而为一。”
“我谈过三次恋爱,成过两次亲,但第一次喝合卺酒。”她想了想,笑嘻嘻道:“估计也不会有下一次了,以后我也不稀罕了。”
梵玉卿嗓子突然堵住,他的心突然像重新生长,然后又被生生切开,淌出鲜红的血来。
雷光在外面轰然劈下。
“哦吼,我拔情根给你,又叫天道发癫了。”她留恋摸了摸他的脸,像个小色鬼,可又深情,又癫狂,让人莫名生出渴欲又几乎毛骨悚然。
她叹气说:“我要走了。”
“下一次再见,不知道我就变成什么样子了。”她托着下巴:“虽然我还挺期待的,但感觉应该不是你这种正经人能接受的程度,所以我们之间还是保留一些美好的回忆吧,还是再也别见了吧。”
“再也不见,梵圣主啊。”
她终于站起来,边拔出身后背负的本命剑,哼着小调,猛地一把拉开门。
正门大敞,劲风吹过她的衣袂翻飞,雷光远远从天幕爆响,从她背后望去,几乎像瞬间把她整个人劈开!
第六十四章
断情(二)
拉开门, 劲风迎面袭卷,吹得她衣裙往后猎猎作响。
“苏…少……”
身后梵玉卿轻颤的声音传来,珠珠回头看他一眼,咧嘴对他笑了笑。
梵玉卿呼吸一滞。
下一刻, 珠珠扯下腰间一直佩戴的盘龙璧, 扔了回他身上。
扔了玉佩, 珠珠扭过头来,毫不停留向外跑。
她刚跨过门槛, 身后终于响起撕心裂肺的:“珠珠!!”
她听进耳朵里, 又轻飘飘从耳朵钻出去。
她的脚下太轻了,她的后背那么痒, 肩胛骨与血肉摩擦,像有什么在不死不休地生长。
雷光劈在她身上, 她全身剧痛, 可又感到全身前所未有的轻快、前所未有的畅爽, 好像所有的禁锢都被从身上剥去, 所有的压抑和痼疾都从心头一扫而光。
“小姐——”
“少君!少君!!”
谁在哭着喊她,她听不见,她感觉喉咙堵塞着什么东西,几乎迫不及待要宣泄出去。
再也不必压抑,她于是仰起头, 像岩浆从火山口喷涌, 她喉中终于滚出那声压抑良久的长啸:
“唳——”
啸声化作嘹亮尖戾的长鸣,那巨大蛰伏的力量终于彻底从她身体爆发出来。
“轰——”
赤色的双翼撕裂开她的肩胛骨和背骨, 像破茧的蝶, 旧躯碎裂, 鲜血喷溅, 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她一跃而起,像离弓的利矢,毫不犹豫向着雷光冲去。
她穿过雷光,穿过天空,穿过人间与穹天的结界,一道又一道天雷重重轰在她身上,她的皮骨裂开,她的鲜血像暮色的长虹肆意倾洒,所过之处,溅落盛开无数血红色的大花。
她俯望神州,望见魔界比山更庞大的巨魔,望见坍塌成废墟的巍峨宫阙楼台,望见冲天的狼烟与烽火,广阔平疆战场如洪潮交战的大军都僵停住厮杀声,所有人仰头瞠目地望向她。
日轮在她背后落下,夕阳笼罩住她的光影,她展翅猛然一挥,乘风扶摇而上,掠过无尽山河赤地。
终于,深黄覆灭过所有的绿意,万里黄沙在脚下铺开,幽黑色的大河像撕裂巨人身上的疤,像世上最可怕的绝境,蜿蜒穿过北荒的边疆。
黄沙的最高处,那一道庞然的巨物鼎立,苍梧树垂着枯败荒芜的枝叶,如最久远古老的神祇,垂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它在等待你,你听见了吗。”
珠珠整张脸都被浓血遮蔽,她的一边翅膀已经断裂,耳脑充血嗡鸣,神志最昏聩的时候,仿佛仍然听见心口轻轻地一声、似有若无的低柔叹息。
“…我一直…在等待你啊。”
最后一道雷光劈在她身上,她的右翅彻底断裂。
赤色少年的凤凰闭上眼,彻底失去一切意识。
她像跌落的流星划过天空,随着尖啸的破空声,重重地坠下去。
她的残躯穿过古老的封禁,她的羽毛被幽暗的江水吞没,无数恐怖暴虐的目光和手爪争相贪婪伸向她,却在碰到她身体的那一刻,通通被碾碎,惨叫着被绞成暗色漩涡,灌进她身体里。
那无数漩涡汇成洪流,暗色的洪流和冰冷的江水源源灌注进她的身体,沿着她手心空缺的情根位置,逐渐生长出一条崭新的幽深的命脉。
最后半截情根从她手心浮出,徐徐上浮,要向天空飘去。
朱色柔和的光芒亮起,一股无可名状的力量从少女心口悬着的赤玉浮出,像伸出一只无形的手掌,不急不缓抓住情根的尾巴。
“不能全让你拿走。”它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缓慢,轻声说:“留下来。”
天道常衡,天予其多少、必夺之多少。
可它不愿意答应。
她叫珠珠,是多漂亮的小鸟。
她还这么小,她这么烂漫、这么可爱。
她理应得到万千宠爱的一切。
它偏偏要留给她,反悔回头的机会。
情根在水中剧烈地颤动,赤色的玉身皲裂出细微的裂痕,可它仍不允就这么罢休。
终于,那冥冥中的天道法理被生生气到,恼怒地掀动一下忘川,江河之水卷起滔浪,半截情根可怜兮兮再被斩成两段。
符玉这才略是满意,抓住最后半截情根,重新沉回赤玉前,
符玉看着这指头大的小段情根,不由叹气:“可怜的小东西,只剩这么点了。”
算了,算了,有也总比没有好。
符玉转过身,看着环抱自己呼呼沉睡的小凤凰。
少女闭眼低着脑袋,双臂环抱,赤果的身体如同婴儿微微蜷缩,恬美而可爱,她的发丝海藻般在水中散开,被烧焦的脸颊缓缓长出雪白柔软的皮肤。
符玉心中软软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轻柔说:“小珠珠。”
好好睡吧,乖崽。
等你醒来,恣意纵横,改天换地,随你想做什么,都要叫你快乐如意。
·
岁月在河底静静无声地流淌,不知去向。
珠珠做了乱七八糟好多梦。
梦里有她爹娘,有燕煜、衡道子、裴玉卿,还有许多她或熟悉或认识或者只是偶然见过一面的人,光怪陆离,千奇百怪。
梦境逼真到有时候她觉得不像在做梦。
她娘给她扎完小啾辫,把她抱在膝头轻轻晃哄她睡觉,她爹手欠地非来揪她的呆毛,被娘没好气地拍掉。
爹收回手,就坐到娘身边,厚脸皮把脑袋搁在娘亲肩膀。
珠珠抱着娘的脖子,扭过脸小声呸他:“呸呸爹,不要脸。”
她爹一脸正经,背过她娘的视线,悄咪抬手一把掐住她的胖脸蛋子:“羞羞珠珠,这么大还得你娘给你扎小辫,你本事大自己找自己老婆给你扎。”
珠珠勃然大怒,举起爪子:“找就找!我要找三个!五个!不,八个!!”
她爹哈哈大笑,把她的胖爪子拍下去:“你找一百个都行!你要有本事,你找一箩筐去。”
她的确超有本事,她找了三个
——三个都全军覆没。
“……”
啊啊啊啊啊——
——这是什么鸟中惨剧?!她不干了,她要变态了!她要变成黑化小鸟,变成话本里的疯批大反派报复社会——
少女猛地睁开眼,深红明光从眸中迸射,幽黑的河水在面前如被巨剑一道斩开,翻涌出高高的浪。
无数箭矢刺进河水中,尾拖着长长气泡从她身边划过。
上面传来嘈杂的喊杀声、猖獗的恶吼狂笑声、女孩子被吓的惊哭声,隐约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轻男声嘶声力竭喊:“放开她!我是霞丘国的世子,你们冲我来!你们放开我妹妹!!”
沿河的尸体纷纷滚落进江中,大片浑浊污血瞬间在水中泛开,一支利箭直射向她双眼,珠珠微微侧头,抬手正好抓住要从脸庞擦过的箭矢。
珠珠的神志混混沌沌,还没有完全清醒,但她很烦,那浓烈的血腥味泛开,像无数粘液黏在皮肤上,充斥着亡者恐惧怨恨绝望的情绪,江水最深处那些恐怖的怪物都蠢蠢欲动像要被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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