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蜜桃味
燕安谨放慢了速度,取下水囊,喂到她唇边。
她轻轻张口,甘甜清凉的水流便被灌入喉咙,润泽了酒劲的热燥。
江采霜神思清明几分,睁开眼睛,望向官道两侧荒凉的山林,担忧地问道:“我们晚上能到住的地方吗?”
她可不想住在荒郊野外。
“约莫黄昏时分就能到。”燕安谨轻声道,“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江采霜点点头,“有点饿了。”
燕安谨便命众人停下修整。
正午时分,正好是太阳最炽烈的时候,一行人将马儿绑在树下吃草,各自找树下阴凉处休息,补充体力。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能吃的东西也只有干粮。
江采霜不是娇气的性子,接过干粮便大口嚼起来,只是刚咬了一口,便觉得这干粮甜甜的,越吃越甜。
“咦?怎么是甜的?”江采霜咽下嘴里的饼,讶异问道。
燕安谨姿态闲适地靠坐在树下,玄色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正用石头压着舆图,跟林越他们计划接下来的路线,闻声回头,温声解释道:“在下让厨房用糖水和的面。此去江南辛苦,要委屈道长吃上好些天的干粮。”
江采霜暗叹他的细心,总是能想到旁人注意不到的细处。
譬如小衣上的刺绣……她自己平日都不怎么留心的地方,倒是被他注意到了。
平日里行走坐卧也就罢了,此次骑快马下江南,若是还穿着绣纹繁复的小衣,怕是身上肌肤都能被磨伤。
幸而她的几件小衣,胸前那些一层层的花鸟纹鸳鸯纹,临行前都被燕安谨拿针挑了。如今前面空荡荡一片,布料柔软贴身,如同水缎月纱,穿起来比以前舒服许多。
江采霜坐在树荫下,借着林间吹来的风,散去面颊上的灼热。
她安安静静地吃着干粮,偶尔听见两句燕安谨和旁人的说话声。
干粮袋里不仅有甜的干饼,还有一些洒了椒盐芝麻,不耽误存放,但口感上会好很多。
干饼自带味道,再加上他另外买的一包蜜饯肉干,这一路上倒是不用担心她会亏待自己的嘴巴了。
修整过后,燕安谨身影利落地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
江采霜摇摇头,手背在身后,“我自己骑马就好。”
燕安谨牵唇浅笑,“没有空余的马匹,暂且还得委屈道长与在下同乘一骑。”
其他人已扬鞭飞奔出去,只剩他们两个还在原地。
“好吧。”江采霜别无选择,犹豫着将手递给他。借着牵引力,她很轻松便落在了男人身前。
“驾——”
得了命令,枣红马撒蹄,飞快地奔向官道。
江采霜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后背撞进他温热结实的胸膛。
这人看着精瘦修长,可靠上去才发觉,肩膀胸膛宽阔紧实,足以将她整个人都笼进去,有种令人安心的踏实感。
山风自颊畔飞掠而过,她的鼻尖和耳朵都被吹红了。
燕安谨像上午那样,将她整个人藏进大氅中。为了防止她掉下去,他腾出一只手,圈在她腰间。
江采霜深吸口气,鼻间尽是清幽淡雅的徘徊花香。风声呼啸而过,却都被大氅阻隔在外,耳边只余马蹄踏踏声。
她本来想闭目养神,可男人的气息无孔不入地侵袭她的感官,密不透风地将她缠裹,她实在静不下心。
上午她睡得太足,这会儿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只觉得腰间被滚烫有力的手臂拦住,让她脸颊飞红,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看出她有些别扭,燕安谨微微放缓了马速,低下头,低冽嗓音混着风声入耳,“道长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江采霜靠在他怀里,蚊子哼哼似的,“没有。”
燕安谨猜出她的羞窘,却不点破,饶有兴致地与她聊起了风土人情,“此处距京城八十里,再往前便是应天府。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后日可达亳州,再过一日便能到宿州,距离青州也就不远了。”
相比较曲折的陆路而言,水路直通自然更快。
只是他们这行人除了江采霜以外,全都是狐妖,最怕走水路,所以才选择骑快马而行。
若不是这一路上遇见不少流民草寇,他们的行进速度还能更快些。
“我们走的明明是官道,怎么还这样不太平?”江采霜感慨道。
若是走荒无人烟的山路也就罢了,可偏偏他们走的是官道,怎么还有这么多匪患,官府都不管吗?
“战乱连年不止,许多流民百姓没有生计,食不果腹,只能落草为寇,做起了打家劫舍和绑架勒索的勾当。”
从前几年还只是边境不太平,今年自开春起,整个南方都乱作一团。原因在于去年各地都有蝗灾旱灾,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农民吃不饱饭。
再加上徭役苛重,又有豪绅与当地官宦勾结在一起,大肆敛财,平民百姓走投无路,便聚在一起揭竿起事,打着劫富济贫的旗号,四处抢夺食粮衣物。
若非他们此行带的都是精锐,这一路恐怕会更加难走。
“原来是这样。”江采霜躲在大氅中,看向道路两旁快速后掠的山林。
窸窸窣窣的山林深处,也不知是否藏着持刀劫道的强盗。
夜里,燕安谨和江采霜同塌而眠。
江采霜正睡得沉,身旁的燕安谨却鸦睫颤动,睁开了眼。
一人趴在门上,从门扇的洞里伸出一只细长的竹筒,往屋中吹迷魂香。
白烟还来不及弥散开来,偷袭的人便被一掌打昏过去,迷魂香全部倒灌进他自己腹中。
林越拎着那人的身子,隔着门扇,低声向屋中禀报,“已经处理干净了。”
第二日用早膳的时候,燕安谨在桌上讲起此事。
江采霜刚咬下一口热气腾腾的羊肉馒头,还来不及咽下,便被惊得瞪大了眼睛,“昨夜居然有人偷袭?可这里不是官府的驿站么,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天下不太平,哪里都不安全。”
江采霜懊恼地抿了抿唇角,“昨夜我睡得太死了。出门在外,应该多些防备的。”
要是她自己一个人住驿站,保不齐还真中了招。
“若是将来哪日,道长独自在外留宿,睡前可别忘了检查门窗。一旦门后有刀撬的痕迹,或是门扇上开了小洞,须得多加留意。”
这些流窜的强盗,时常三五个躲在往来的客栈驿站中,盯准上房,一入夜便动手。
次数多了,门窗上自然会留下痕迹。
江采霜受教地点点头,“嗯,我都记下了。”
之后的一路上,每到一个地方,燕安谨都会在闲聊间,信手拈来地向江采霜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
他似乎到过很多地方,对各地的民俗民情极为了解,三言两语便能说得既透彻又有趣。
江采霜与他同骑一匹马,这一路倒是长了不少见识,开阔视野。
适逢白露,玄鸟归,雁南飞。
更巧的是,这一年的白露和中秋正好赶到了同一天。
天刚擦黑的时候,一行人牵着马,来到一处邻水的江南小镇。
四下皆是白墙青瓦的院落,错落有致地紧挨在一起。一条窄河横穿小镇,一边的建筑临水而建,另一边留出可供车马行走的石板路。河上飘着几只乌篷船,船头船尾都挂着灯,传来琵琶丝竹声阵阵。
今日既是白露,又是中秋,街上热热闹闹,家家户户灯笼高挂。金桂飘香,圆月高悬,桨声映着灯影,岸边摊贩高声叫卖着秋茶,白露酒,龙眼,还有甜酥小饼。
江采霜最喜欢喝白露茶,既没有春茶的苦,又没有夏茶的涩,甘甜润口,最是清冽好喝。
她走过铺满了枯叶的石桥,来到摊位前,要了两个茶饼。
燕安谨替她付银子,递钱过去的时候,他淡声问:“敢问这附近有没有酒楼客栈?”
摊主是个看起来很凶悍的疤脸汉子,接过钱,粗声粗气道:“没有。这里住的都是本地人。”
“那我们晚上住哪儿?”江采霜看向燕安谨。
燕安谨沉吟,“只能找一户人家借宿了。”
话音刚落,那疤脸汉子竟热心地向他们介绍:“顺着这条路一直走,能看到一棵并根生的大槐树,旁边那家有个院落,能住下你们这么些人。换了旁人家,四五户都凑不出这么多空房。”
“多谢了。”
一行人逛着街市,沿着江边往西走去,没走多远,果然看到一棵老槐树,跟那个疤脸摊主说的一样。槐树跟院墙融为一体,树干墙里一半,墙外一半。
槐花飘香,树下掩映着一道小小的红木门。
林越迈上石阶,握住门环上前叫门。
不多时,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出一个身形枯瘦的青年。
青年把着门,面带疑惑地看向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林越掏出一块碎银,笑呵呵地回话:“我们是过路的商人,听说镇上没有客栈酒楼,不知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们在贵地借宿一宿?”
青年看了看他手里的银子,迟疑问道:“你们几个人?”
“一共十人,只需两三间客房,一间通铺即可。”
青年往林越身后扫了一眼,估计了一下大概人数,让开位置,请他们进去。“可以,你们进来吧。”
正门矮小,马儿进不去。
“院子可站不下这么多马。”青年指着胡同的方向,给他们引路,“胡同后面有个废弃的马厩,顶棚塌了一半,还有一半能用。你们晚上可以把马拴在那儿,不过最好派一两个人守着。”
江采霜和燕安谨自正门进入,这方一进院落不大,但胜在清净。
“阁下如何称呼?”燕安谨闲聊般提起。
青年挠了挠头,腼腆回话:“我叫罗方。”
罗方带他们来到堂屋,桌上还摆着几碟清淡饭菜,和一盘甜酥小饼。
“堂屋左右各有一间房,左边我自己住着,右边你们随意安排。”
“院子里还有两间空房,要是你们住不下,我待会儿把柴房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这间宅院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住。
可是江采霜的视线从桌上扫过,一下就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两只酒盏。她奇怪地问道:“你家里还有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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