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蜜桃味
听见杜春这个名字,孙监工的眼皮猛地一跳,刚拿起的茶碗差点扔出去。
江采霜将他的表现收入眼底,手掌暗自蜷握。
果然,他与此事有关。
他是监工,手底下的匠人都是他找来干活的,自然都听他调遣。
若是有人想单独支走杜春,让孙监工去说,既不会惹人怀疑,又能顺顺利利地办妥当。
孙监工干笑了两声,敷衍道:“贵人说笑了,杜春老老实实干活,我把他支走干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们也能早些交差不是。”
“当时是你让杜春去采买桂花树种的?”
孙监工做出思索的模样,过后说:“似乎是吧,我记不清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这……本就该采买种子,小人见杜春老实憨厚,所以让他去买,这有何不对?”
江采霜步步紧逼,“重九节前后,移栽桂花树不易成活。你既然声称自己有多年的匠造经验,常常帮人修造花圃园林,应当不会不知道吧?”
孙监工心里咯噔一下,手心都沁出了汗。
他强自镇定着,只是语气明显带上了迟疑,“兴许是小人记岔了。那时候不是赶工期,所以忽略了许多小事。”
江采霜嗓音陡然一沉,“你为官府督造桥堤的时候,也会为了赶工期,如此粗率大意吗?”
明明坐在位置上的只是一个年少的黄毛丫头,却让孙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孙添顿时汗如雨下,“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如此重要的工程,小人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命令手下兄弟老实本分做事,岂敢随意应付?”
江采霜未再开口,无形的压力逐渐蔓延开来。
在这样的沉默中,孙添不停撩起袖子擦汗,心下惴惴不安。
过了半晌,江采霜冷声吩咐人送客。
孙添逃也似的离开了厅堂,后背衣衫汗湿了一片。
“霜儿,你怎么不继续问下去了?”傅成兰疑惑道。
江采霜语气笃定,“再问他也不会说的。此人守口如瓶的态度,已然可以说明一切。”
都被吓成那样了,孙添一句话都不敢透露,说明他很惧怕那件事的幕后主使。
傅成兰不解,“什么?”
“背后指使他的人,定然颇有势力威望,所以让他不敢说出那人的名字。”
再结合孙添一个普普通通的监工,却能过得如此豪阔,还能频频捞到官府的差事……他背后定然有个稳固的依靠。
只要找到他的“依靠”,杜春的案子也就迎刃而解了。
江采霜收回思绪,一抬眼,正好看到师姐正满眼惊叹地望着她。
“怎么了?师姐。”
傅成兰露出欣慰又放心的笑意,“霜儿,你真的变了很多。”
短短半年多未见,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我很好奇,到底是多么心窍玲珑的高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教会你这么多。”
如今的小师妹不仅聪明敏锐,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如何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方才的三言两语,威势十足,很快就逼得那孙添露出马脚。
江采霜先是一愣,眼前渐渐浮现出燕安谨含笑的模样。
从前她总说他城府深重,阴险狡诈,不过在不知不觉间,她似乎也变得有心机计谋了。
甚至查案办案的时候,也会有意无意地模仿他,设想如果他在,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过不得不说,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精,操控人心还真有一套,自己跟他相处久了,耳濡目染就学到了很多。
怎么老是想到他……
江采霜心尖漫开层层叠叠的热浪,面颊也泛起粉色,小声嘟囔,“什么高人,明明是个……”狐狸精。
傅成兰真心实意地说道:“往后,我也要向你学习。可不能再鲁莽行事了。”
她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比起从前的江采霜,好不了多少。
正是因为之前的她太过冲动鲁莽,才会被邹真抓去,令自己陷入险境。
往后再捉妖除恶时,定要先摸清敌人的实力,不可莽撞行事。
两人说着话,江采霜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了声,忙吩咐银风:“快去盯着孙添,看看他最近跟什么人接触。”
“是!”
离开府衙的时候,正好到了饭点。
傅成兰看着满街热热闹闹的摊位,看花了眼,不知道要吃什么。
“不如就吃鱼羹和鱼粉吧,我在汴京的时候吃不到这两样,可是馋坏了。”江采霜挽住师姐的胳膊,替她做了决定。
“好,再来上两碟鱼脍,一碟姜醋鱼!咱们今天好好吃一顿。”
两人找了个临街的鱼羹摊,各要了一碗鱼羹,鱼粉,使银子托酒楼的伙计上了鱼脍和醋鱼。
日暮傍晚时分,夕阳将落未落,洒下缤纷的霞光。
师姐妹两个坐在凉棚下,听着远方的吆喝,吃着青州当地的美食,谈起从前在青城山上的过往。
“师姐,我怕喝酒误事,就以茶代酒,敬你。”江采霜倒了碗清澈的茶汤,高举起来。
傅成兰直接拎着坛子倒一碗酒,与她碰了碰,两人各自饮下。
这会儿正是百姓干完活回家的时辰,街上人流如织,来来往往。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扛着扁担,箩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石头,压弯了他瘦骨嶙峋的腰。走过的路上,留下一连串的汗水印。
在他身后,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试图从他的扁担里抱一块石头出来,帮他分担压力。
“慧娘,往后退退,别撞到你了。”少年用搭在肩上的布巾擦了擦汗,气喘吁吁地说道。
他说话时,脚步也没有停下。
女娃倔强地抿着唇,还是凑上去,想帮哥哥的忙。
这对兄妹俩吸引了江采霜的视线,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手里的筷子渐渐放下。
少年将石头扛到长街尽头的石桥下,终于要卸下满筐的石头,可兴许是石头太重,扁担从肩上陡然滑落,不小心打到了身后的妹妹,将她撞倒在地。
“慧娘,你没事吧?”少年赶紧放下扁担,手忙脚乱地去查看她的情况。
女娃眼里闪烁着泪花,却捂着鼻子摇头。
少年赶紧把扁担石头一起交上去,从工头那换来几个铜板,一回身,将妹妹捞起来抱在怀里。
扒下来她脏乎乎的小手,一眼瞥见手心刺目的红。
少年紧张地去看妹妹的脸,果然,鼻子下面流出一道血红。
“哥哥,我、我没事。”慧娘赶紧抹了一把鼻子下面的血,在脏兮兮的衣摆上蹭了蹭。
少年心如火燎地抱着她在街上奔跑起来,一溜烟跑到药铺外面。
药铺伙计已经在收拾炮制药材的工具,估摸着再过一会儿就要关门了。
少年犹豫地站在药铺门口,摸了摸荷包里为数不多的铜板,又抱着妹妹转身离开。
可走出去两步,他却又停下来,这次下定决心似的,抱着妹妹返回药铺。
坐堂的老大夫帮忙看了看,说是清洗清洗,涂点药粉就好。
少年放下心,正要把自己刚得的铜板拿出来付诊金,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我替他付了。”
这人正是傅成兰。
从刚才起,她就注意到霜儿一直在看这对兄妹。
两人吃得差不多,便离开凉棚,不远不近地跟在这对兄妹身后。自然也将少年方才的犹豫和挣扎看在眼里。
正好身上带的银子还有多余的,诊金也不贵,便帮他们付了。
“这……这
怎么使得?”少年慌里慌张地推拒。
“大夫,顺便帮他看看肩上的伤吧。”傅成兰指着少年肩头被扁担磨破的肌肤,血水都已经渗透了衣裳,他还跟没事似的,抱着妹妹跑了这么远。
少年还要推辞,可对上怀里妹妹担心得快要哭出来的眼神,到底没有开口拒绝。
一出药铺,少年牵着妹妹,涨红了脸,连声给傅成兰二人道谢。
“慧娘,跟贵人道谢。”
慧娘乖乖地学着哥哥的样子,弯腰跟她们说谢谢,细声细气地补充了句:“你们、你们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一大一小两兄妹都瘦得像猴子似的,既然遇上了,傅成兰便在街边买了两包蒸金饭。
两人饿得饥肠辘辘,用手指抓着热腾腾的蒸米饭往嘴里塞。
店家先用粳米与菊花同煮,煮至半熟,再放上饭甑蒸熟,因为煮出来的米粒金灿灿的,所以叫金饭[1]。
哥哥匆忙吃了两口,便照顾着喂妹妹吃,拿卷起的树叶当小勺,舀着饭喂给慧娘。
等慧娘吃饱,少年自己又吃了两口,剩下的用叶子包起来,放到明早再吃。
江采霜见状忍不住问道:“你们的爹娘呢?”
少年低下头,牵着妹妹的手,“都死了,只剩我跟慧娘了。”
随着夜幕笼罩下来,原本热闹的街上行人越来越少,衬得这对兄妹形影孤寂,只有紧握在一起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回去的路上,江采霜得知二人父母从外地回来时,被山贼抓去。
等他和叔伯凑够了银子去赎人,却只赎回了父亲,母亲早已被折辱至死。
父亲遭逢大难,断了一条手臂,还变得疯疯癫癫,一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就赶紧捂住嘴,满院子跑。没过半年,父亲也去世了。
“这是何处的山贼?竟如此猖狂?”
少年眼睛赤红,压着滔天的恨意,“是青龙会。”
江采霜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当下却没记起什么。
回到客栈,刚推开门,脑海中一道光芒掠过,恍然回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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