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蜜桃味
“隗大人不是变成猪精了吗?”
“是啊,隗家都没落成那样了,哪还有什么‘隗大人’?难不成我们同僚中还有谁姓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隗宏儒走了进来。
如同石头丢进平静的水面,霎时间激起千层浪花。
“隗大人怎么复活了?”
“我不会在做梦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不理会众人,向前疾走两步,撩起衣摆跪在堂下,语声激动道:“皇上,臣并非什么作孽的猪精,臣是被冤枉的。”
坐在上首的皇帝,静静盘着手里的一串珠子,并未表露出太多讶异。
跟其他大人相比,皇帝的反应能称得上平静至极,他随口问:“哦?隗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隗宏儒跪在地上,言辞激昂地说道:“那日臣忧心边关,这才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大殿。可进了大殿,刚转过屏风,居然发现了一条暗道!在那暗道里,有几个道童在饲养妖物,却不知怎么让那妖物跑了出来,不受控制地撞破屏风,跑到了诸位大人面前。”
“臣当时大骇之下,恍然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可紧接着,就有人从背后偷袭,将臣打昏,藏进了暗道之中!”
殿内一片哗然。
皇帝眼皮未抬,“接着说。”
“臣被关在牢笼之中,不见天日,若不是幸好被……”隗大人原本想如实说来,话到嘴边,想起夜闯临仙阁可是重罪。
燕世子将他救出来,他总不能恩将仇报。
于是隗大人随机应变,赶忙换了个说辞,“幸好那些妖畜不知为何凶性大发,臣趁乱逃了出来,在街上遇到世子,不然臣今日恐怕没命站在这里,向皇上禀明此事。请皇上严查临仙阁的暗道,还臣一家清白!不然臣的老母和发妻,在九泉之下都无法安生啊!”
他字字句句恳切苍凉,令人闻之动容。说完这番话,这位饱经沙场的老将竟红了眼眶。
这两天里,隗宏儒已经知道了自己家发生的事情。
母亲和发妻不堪受辱,自缢而死,隗家一夜从满门忠臣良将,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妖畜家族。
这样的事换作是谁,内心都无法接受。
静默了半晌,皇帝只来了一句:“隗爱卿说的事,朕闻所未闻。”
他转而看向裴玄乌,“裴爱卿觉得,这件事是真还是假?”
裴玄乌居高临下地望着跪在地上的隗宏儒,在他目眦欲裂的视线下,丝毫不为所动,“臣觉得,这一切只是隗大人受惊之下的妄想而已。”
“你血口喷人!”隗宏儒气得涨红了脸,从地上爬起来,厉声质问道,“那些道童都是你的徒弟,他们背着皇上修建暗道,豢养妖物,定然是受了你的指使!你在皇上修行之处,私自饲养如此多的妖物,到底有何居心?难不成,你想弑君谋反?”
提到“谋反”二字,文武百官都一个激灵,全都警醒了起来,后颈渗出冷汗。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那是要抄家灭族的。
如果隗大人所说的是真的,那么裴国师这次恐怕洗脱不清了。
裴玄乌不急不怒,“隗大人言重了。之前玄乌护驾心切,误将隗大人当作妖孽,还望隗大人宽宏大量,不要太放在心上。临仙阁毕竟是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设了许多保护性阵法,那日隗大人擅闯进来,触碰到阵法被困在其中,看见什么幻象,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你!”眼看着裴玄乌要将此事轻飘飘揭过,隗宏儒自然不愿。
“这样吧,我带隗大人去前面看看。究竟有没有所谓的‘饲养妖畜’,众位大人随我过去一看便知。”
裴玄乌如此胸有成竹,让隗宏儒心生疑窦。
难不成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将暗道都处理干净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就算连夜派人拆除,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还是说……他只是在虚张声势,好让自己退缩?
隗宏儒眼神坚毅下来,“好,去就去。”
皇帝疲惫地摆了摆手,“你们过去看看吧,朕就不去了。”
方才还精神奕奕,转眼间又变得颓靡疲倦。
燕安谨曾在朝臣中听过几句讨论,说是皇帝近日精力总是损耗得特别快。
每次面见朝臣,官家一开始一切正常,但没多久就会迅速显露出疲态。
这也是为什么,那些朝臣一个个都顾不得谦让,迫不及待地说自己的事。
都怕自己说晚了,皇上没精力处理,耽误了正事,到时候还是他们担责任。
众朝臣走出大殿,跟在裴玄乌和隗宏儒身后。
燕安谨仍没有推算出关于裴玄乌的任何事情。
他心头笼上疑云,落开众人许多步,走在最后。
不必去前面藏有暗道的大殿,他也能从裴玄乌成竹在胸的态度中,猜到会是什么结果。
果然,他走到大殿的时候,便听见隗宏儒难以置信地说道:“怎么不见了?我明明记得这里有一条暗道的。”
他两只手摸着屏风后的墙壁,那里分明严丝合缝,没有任何被开凿出通道的痕迹。
原本隗宏儒想着,就算阵法的入口他找不到,但总能通过建筑的细节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更何况他本就知道暗道所处的位置,只要仔细寻找,总能找到破绽。
若是裴玄乌没有提前变换阵法,说不定还真让他给找到门道了。
只可惜……裴玄乌早有应对。
“隗大人,现在你总该承认,先前你所说的一切,都是无稽之谈了吧?”裴玄乌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先前玄乌错认你一次,这次隗大人冤枉了我,我们两个便就此扯平了吧?”
隗宏儒的手掌徒劳地在墙上搜寻,却什么都摸不到。
听罢此言,他满怀恨意的视线钉在裴玄乌身上,阴沉冷笑,“若是国师因为我的一句话,连累亲生母亲和妻子被害死,我们才是真正扯平。”
裴玄乌的神情阴沉下来,眸光倏然变得阴鸷。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流露出的凶相,只是所有人的错觉。
“隗大人家有新丧,心情悲恸,出言恶劣也是人之常情。”裴玄乌假惺惺地开解。
隗宏儒握紧了拳,目露凶光,恨不得扑上去将他撕成碎片。
可他不能,他不能为母为妻报仇……他家中还有一双儿女,西北还有兄弟姐妹。
若他是孤身一人,宁身死,也要从这妖道身上咬下一块皮!
没有证据,隗宏儒什么都做不了。
皇帝一心偏向裴玄乌,听闻此事结果,也并未责罚他污蔑忠臣,反倒数落起了隗宏儒,“当日你擅闯大殿,差一点就误了朕拜祭天尊的大事。念在你蒙受侮辱,家人丧命的份上,这次朕就不与你计较了。下次不管你有再重要的事,也不可擅闯三清殿,否则,朕决不轻饶。”
隗宏儒行尸走肉般跪在地上,低头应“是”。
边关将士百姓的性命,在上位者眼里,还没有他们的一场拜祭重要。
隗宏儒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能为家人讨回公道,却没想到落得这样的下场。
大晋的国君如此昏聩无道,大晋的百姓又该如何生存下去?
“散朝吧。”皇帝手撑着脑袋,不让自己困得栽倒下去。
众人从三清殿走出来,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雾沉沉的黑云,压在所有人头顶。
百官沉默地往外走,没有任何人发出声音。
忽然,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响,轰隆隆的声音连绵不断。
众人吓得身子一抖。
钦天监小声叹了一句:“冬日惊雷,这是天大的不祥之兆啊。”
没有一个人敢搭话,大臣们都缩起脖子,装作没听见。
终于退了朝,大殿内空荡下来。
皇帝身体里的力量迅速被抽离,眼中的光亮倏然黯淡下去。
前一刻还精神炯炯的人,忽然眼珠浑浊,口齿不清起来,“朕的头怎么突然这么晕了?”
裴玄乌手中拂尘一甩,殷勤地上前搀扶,“皇上政务繁忙,整个大晋的大事小事都压在您身上,能不累吗?臣再给您炼一颗丹药,帮您调养调养身子。”
“好,好。”
离开临仙阁回去的路上,隗大人耷拉着脑袋,仿佛转瞬之间老了十岁。
沉默了一路,王府马车将隗大人送到隗府门前。
隗宏儒再三拜谢,躬身下了马车。
临走前,燕安谨撩起车帘,淡声问他今后还有什么打算。
隗宏儒望着隗家门楣,短短几日,往昔高阔的门庭迅速凋零衰败,正如他此刻的心境。
“草民膝下还有一双儿女,待回去好好安葬了母亲和发妻,便带这一双儿女回西北。苍茫荒凉的大漠,也比这巍峨京城令人舒心。”
燕安谨微微颔首,轻叹,“一路珍重。”
隗宏儒整了整衣摆,走向隗府,握住门环扣了几下。
里头传来门房不耐烦的声音:“隗府不见客,还请回吧!”
隗宏儒锲而不舍地扣门。
门房提醒了三声,见他还是不离去,终于忍不住拉开门扉,“我说你是不是聋……老爷?”
“老爷,您回来了?”
门房揉了揉眼睛,眼前确实是活生生的隗大人。
“我这就去通知小姐!少爷正要去西北,还没来得及出门呢,幸好没错过。”
门房欢天喜地地往院子里跑去。
他光顾着回去递话,忘了把门打开,隗宏儒只得继续等在门外。
很快,隗骄和隗朗急切地从院子里跑了出来。
“真的是爹爹?爹爹真的回来了?他有没有事?”
门房脸上喜气洋洋,“您去看看就知道了,老爷好着呢!”
不过转眼间,想起隗家这几天的遭遇,门房又垂头丧气起来。
要是老爷早点回来就好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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