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水蜜桃味
侍女吹烟毫不犹豫地应下了,“我去给你拿我们抄写的佛经。”
吹烟抱了一摞佛经进来,摆在矮桌上,“这是法云师太的佛经,这是慧泉的,这是我家姑娘的……这张是我写的。”
这四个人的字迹各不相同,但大体都工整婉约,与那幅丑字并不相似。
江采霜不禁皱眉,难道是她想错了?
她怀着疑虑翻看这些佛经,书页翻动间,隐约嗅到幽微清雅的檀香。
只是香气稍纵即逝,她来不及细细捕捉。
江采霜若无其事地问道:“你们平日用的笔墨宣纸,都在什么地方买?”
“山下的文渊书铺。”
“多谢。”
江采霜辞别了三人,从清心庵离开,和小虎子一起去了文渊书铺。
“掌柜,你们这里有没有带檀香的墨锭,或是宣纸?”
掌柜躺在躺椅里打瞌睡,头也不抬,“没有。”
“清心庵的人过来买的笔墨宣纸,是什么样子的?你这里还有吗?”
“清心庵?她们买的就是架子上那些,你们自己看吧。”
江采霜来到桁架前,挑出不同的宣纸和墨锭,挨个辨认味道。
小虎子想要帮忙,“您要找什么样的?”
“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带檀香的,像我们昨日在何文乐的木盒里闻到的味道。”
小虎子嗅觉灵敏,很快就把满架子的宣纸墨锭都闻了个遍,“没有檀香,大都是脂粉香。”
两人走出书铺,江采霜认真分析道:“我在清心庵的佛经上,隐隐约约闻到了檀香,但气味很淡,难以分辨。如果香气不是来自墨锭宣纸,那便只可能是燃的熏香。”
若是小虎子能跟她进庵堂就好了,那样就可以用狐妖灵敏的鼻子帮她探一探,看看两种香气是不是同一种。
“佛寺庵堂这些地方,经常燃的就是檀香和沉香。白露道长您今日去清心庵,有没有看到她们燃檀香?”
江采霜摇摇头,“我只去了前院,燃的是普通线香,没闻到有檀香味。不过……后院我还没去过。”
“那您打算如何做?”
“暂时派两个人来清心庵盯着,看有没有动静。”
江采霜暗暗想着,回去问问燕安谨的意见,听听他怎么想。
至于要不要听取他的想法……她到时候再自行判断。
回到定北王府,江采霜等啊等,一直等到入夜,也没等到燕安谨回来。
他派了个人快马传信,说今夜有急事要办,来不及回来歇息了。
江采霜伸了个懒腰,“知道了。”
她两手托腮,思前想后,决定给采青姐姐传信,告诉她案情进度,也好多个人商量对策。
刚放飞了机关鸟,还没等她转过身,便见机关鸟折返,回到桌上。
“咦?是坏了么?”江采霜疑惑地拿起机关鸟,挥出一道灵力。
机关齿轮响了两声,里面却没有传来她方才说的话,而是传出熟悉的低磁嗓音,“道长可睡下了?在下公务在身,此刻不在汴京城内,还在城外处理后续事宜,今夜赶不及回家,请道长见谅。”
原来不是她刚放飞的那只。
江采霜饶有兴致地听燕安谨汇报行程,小声嘟囔了句:“谁好奇你去哪儿了,啰嗦。”
话虽如此,她的嘴角却不自觉高高扬起。
“夜里天寒,道长若是觉得冷,床尾橱柜里有厚实被褥,道长保重身体,切莫感染了风寒。”
江采霜本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想到停顿片刻,他又温声说了句:“今夜月色明朗,道长在家中可能看得清楚?”
江采霜拉开窗扇,趴在雕花窗棂上,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今日初十,正是饱满的盈凸月,明月清辉静谧洒落,好似缺了一块的鸡蛋壳。再过几天,就该是明玉盘一般的满月了。
也不知道燕安谨那时能不能回来。
江采霜倚靠着窗框,唤来机关鸟,一番话在胸中酝酿多次,才清了清嗓子,语速很快地说道:“看到了。你也保重身体。”
本来想加一句“早点回来”,到嘴边还是没有说出口,就停在了这里。
燕安谨收起机关鸟,派去家里传信的下属回来,单膝跪地禀报道:“主子放心,家中一切安好。”
燕安谨垂眸,目光温柔地望着指尖缠绕的若隐若现的红线,抚指出神良久。
“知道了,下去吧。”
江采青早早地来定北王府拜访,江采霜拉着她换上寻常百姓穿的衣裳,乘马车去了清心庵附近。
两人远远地便下了马车,挎着竹筐,去茶棚底下各要了一碗茶。
吃着宽煎叶儿茶,江采霜状似不经意地提及:“清心庵的人,怎么闭门不出了?”
江采青配合她搭话,“谁知道,门前路上也冷冷清清的,没见着一个人影。”
“两位有一阵没来咱们长庆街了吧?”茶肆老板热情地招呼,“现在的清心庵,跟以前可不一样了。自从住进来了不三不四的人,谁还想自家孩子在这附近玩耍?”
“住进来了谁?”
“大户人家犯了错的女儿呗,我听我表舅提过一嘴,说是……不甚检点,给家里人丢脸,所以才被赶出来。”
茶馆里其他客人本就闲来无事,一听有人提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闲话,立马来了兴致,高声掺和进来,“我听说原来姓董还是什么,家里好像显贵得很,因为犯了错事嫁不出去,就被家里人赶出来了。”
“到了这清心庵还不老实,非要办个什么女子学堂,不收束脩,让附近穷人家的女儿过去听她讲书。”
江采霜不解,“白给小孩讲学,这不是好事吗?”
“什么好事?”那人不屑地呸了一声,“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好事,谁知道后来有人撞破,那女子和宝珠丫头的爹拉拉扯扯……我看呐,办学是假,偷人才是真!”
“说书先生不是总讲这样的故事吗?被伤透了心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此也不管什么诗书礼教了,只管自己快活。”
“我看谁还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清心庵?反正我是不敢。”
“我也不敢,宁愿我家丫头不识大字,也不能让她跟这种人学坏。”
周围一群男人哄笑起来,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艳羡和阴暗的揣度。
江采霜放下茶碗,跟采青姐姐一起离开了。
“霜儿,你昨日见过这位董娘子吗?她真像这些人说的那样……”
江采霜拧眉,摇头,“我见了一面,觉得她不像这种人。”
昨日见到的月娘,清婉柔净,徐徐走来时给人一种超脱凡尘的清冷之感。
她不觉得,月娘会是跟有妇之夫拉扯不清的人。
“等等,姐姐你刚才说……董娘子?月娘姓董?”江采霜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江采青点头,“对啊,刚才有个人说她以前姓董。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之前大哥同我说过一件事,关于太舍有名的才子喻文卿。”
江采霜将这桩事的来龙去脉,讲给采青姐姐听。
“我记得大哥所说,喻文卿受邀前去拜访的太师便姓董。月娘会不会是董太师的女儿?”
若是月娘因为喻文卿一事被迁怒,被家里人赶到清心庵,也是说得通的。
“如果月娘当真是董太师的女儿,那么她与喻文卿之间就多了一层联系。而且她开办女子学堂,说不定曾经研读过喻文卿的文篇主张……何文乐房中的文章,有没有可能是她所写?”
月娘开过学堂,教过书,那些字丑的文章,会不会是她让自己的学生誊抄的?
若是找到替她抄文章的学生,月娘的嫌疑便跑不了了。
江采青听了她的想法,建议道:“要不我们去找那个宝珠丫头问问?”
“好。”
宝珠家就住在附近,没怎么费心打听便问到了。
名叫宝珠的丫头约莫十岁左右,正在家里喂猪,听见敲门声,在身上擦了擦手,跑来开门。
“你们是?”宝珠疑惑地看着眼前两位陌生的姐姐。
“你叫宝珠是吗?我们有事要问你。”
宝珠脸颊皮肤粗糙,大大的眼睛里藏着怯意,“你们要问我什么?”
江采青弯下腰,递给她一包蜜饯,“我们想问你关于董娘子的事。”
宝珠将手背到身后,“你们问吧。”
江采青与她视线平齐,柔声开口:“我们听说,你之前跟董娘子学过字?”
宝珠犹豫了一会儿,细若蚊喃地“嗯”了一声。
“你跟董娘子学了多久?会写多少字?”
宝珠有些垂头丧气,“只学了半月,还不会写几个字。”
“其他跟董娘子学字的女娃里面,有没有会写很多字的?”
何文乐几人房中搜到的文章里,可是有不少生僻晦涩的字,极为难写。
“没有,我是跟董娘子学的时间最久的,她先教我们认字明理,才开始教我们写自己的名字。”
江采青哄着她捡了根细树枝,在地上写字。
宝珠捡起树枝,蹲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自己的名字。
她写字写得很慢,泥乎乎的小脸写满了认真。写出来的每个字都有脑袋大,还错了两个笔画。
江采霜对着堂姐摇了摇头。
宝珠的字,还没何文乐房中的丑字好看,那些字不是她写的。
“我们问完了,这包蜜饯你拿着吃。”江采青揉了揉她的头发,将油纸包递给她。
宝珠愣愣地呆在原处,手里被塞了油纸包也没有反应。
等江采霜二人快要离开时,宝珠忽然抓住江采青的手,极小声地说道:“董娘子不是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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