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颜嫣所说之话分明就是用以混淆视听的烟雾弹。
她早已备好一具新肉身,又怎会为了这种事来帮谢砚之生孩子?
无非就是想给谢砚之提供一个“她真的很需要一副新肉身”的信息,让他放松警惕,方便她逃跑。
她边说,边细细打量着谢砚之的神色。
就这么一瞬之间,谢砚之仿佛整个人都在褪色,连目光都黯了下来。
直至此刻,谢砚之方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他不怕被颜嫣恨,也不怕时时刻刻会被颜嫣算计,唯独害怕她心中再也容不下他。
谢砚之半晌没接话,将颜嫣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力道很大,攥住她胳膊的指骨隐隐泛着白,手背经络虬结,透出几许狰狞。
他竭力压制住自己将要不受控制的情绪,淡声道:“我不喜欢孩子。”
颜嫣很是疑惑:“为什么?”
这还是颜嫣头一回看见不想要孩子的男子。
生育所带来的伤害往往都是由女子来承担,正因不需要承受太多的风险便能轻易得到,很少有男子会不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来延续血脉。
谢砚之眉头皱紧,不愿多谈。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更何况……”
说到此处,他深深望了颜嫣一眼:“再美的花一旦结果便要枯萎,我愿你能永开不败。”
又是一句来得猝不及防的情话。
可这次,颜嫣心中并无半点波澜,只在心中想,他今日似乎格外不同寻常。
如今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颜嫣继续给他下套:“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孩子会是何种模样?”
谢砚之答得毫不犹豫:“不想。”
颜嫣一时语塞,接下来该如何忽悠他呢?
颜嫣又开始犯愁了,既如此,要如何才能逼得谢砚之即刻动身去寻溯世镜?或许,她该换个更激进的方式,譬如说,和他大吵一架?
念及此,颜嫣面上已然带了几分不耐烦:“那你究竟想怎样?”
“不想怎样。”谢砚之牢牢握住她的手:“只想让你待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分外平静,颜嫣却深刻感受到了藏在平静之下的暗涌。
她知道,谢砚之永远都不可能放手,他们之间的结局也早已注定。
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颜嫣心中自也有所动容,可那些伤害从来都不是他低头便能够弥补的。
颜嫣心事重重,不断在脑子里思考应对之计。
而谢砚之也已从储物戒里取出一个锦盒,锦盒中装有一串价值连城的软璎珞,是他途径雍州,寻找溯世镜时,随手在拍卖行中买下的竞拍品。
此物名唤琼华,有聚灵养魄、延长修士阳寿之奇效。故而,很多女修为了得到它,都快争破了头。
它对颜嫣来说,实则鸡肋得很,除却好看,并无任何裨益。
谢砚之仍一掷千金,将它从拍卖行里抢了回来,只因他记得,颜嫣有套新制的衣裙尚无璎珞可配,便想买回来试试。
他亲手将软璎珞琼华戴在颜嫣纤细的脖颈上,牵她去镜前细赏。
并柔声说道:“看见它的第一眼,我便觉得适合你,果真如此。”
他眼光向来很好,所选之物无一不适合颜嫣。颜嫣从都不缺首饰,甚至都未多看它一眼,盯着镜子里的谢砚之,面露讥诮:“是你觉得适合我,而非我喜欢。”
谢砚之默了一瞬,从善如流:“那下次,我带你一同去挑选。”
少顷,他又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道:“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不要总想着离开,好不好?”
颜嫣微微仰头,注视谢砚之的眼。
他那双琥珀色浅瞳像被雨水潲过,湿漉漉的,好似一只收起獠牙爪牙,正在祈求主人垂怜的大狗狗。
而此刻,窗外恰好又下起了雨。
“啪嗒啪嗒”是雨打芭蕉时所发出的脆响。
漂浮在空气里的暗香被冷风冲散。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之间肆意疯长蔓延,丝丝缕缕,勾勾绊绊,如雾一般缠绕在她颈间。
她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看,喉咙却越收越紧,再也挣不开了。
谢砚之微微俯身,与颜嫣对视。
“恨我没关系,我不祈求你原谅,我会用我的余生来补偿。”
颜嫣没说话,自也不会回应他。
她芜乱如杂草的情绪终于在某个时刻失去控制,倏然起身,推倒立于身前的那面水镜。
霎时间,水镜裂成无数块闪着寒芒的碎片,不断飞舞跳跃。
屋外,水花也飞迸,“啪嗒啪嗒”砸落洁白的琼花,而室内,是死一般的寂。
时光在压抑的静默中飞快流逝,又不知过去过去,颜嫣方才调整好已然失控的情绪,仰头盯视谢砚之。
“你真觉得破镜能够重圆?”
谢砚之没接话。
垂下密密匝匝的眼睫,盯着满地碎镜沉思良久。
选择用实际行动来回复颜嫣。
他不过是抬抬手,碎镜便已重组,好端端地躺在地上,映着颜嫣写满震惊的脸,寻不出一丝瑕疵。
彼时的谢砚之目光阴鸷,态度冷硬,已然陷入偏执之中。
“有何不可?只要我想,一切皆有可能。”
谢砚之已然给出明确的答复。
他不会放手。
预料之中的答案。
颜嫣早有准备,她猛地扯断挂在自己脖颈上的软璎珞。
珍珠与宝石霎时溅了满地,“啪嗒啪嗒”弹跳。
这还远远不够,她又将谢砚之送的珠宝首饰一盒一盒倾倒在镜面上。
随着一声又一声响脆的撞击,光滑的水镜再次现出裂纹,如蛛网般四处扩散绵延,裂成数不尽的碎片。
谢砚之绷紧下颌,冷冷注视着一切,直至颜嫣赤着足踩在这堆东西上,被扎得鲜血淋漓,他完美无瑕的面具上方才裂开一道裂缝。
颜嫣舒展双臂,像一只轻盈的蝶,踩在寒光闪烁的碎片上,放声大笑,笑容里透着几分癫狂的意味。
谢砚之以为他能狠下心,冷眼旁观下去,到头来终还是高估了自己。
气压骤然降下来,空气也在这刻变得尤为稀薄,他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一把将颜嫣捞入怀里,丢上床,拽住她纤细的脚踝,替她上药。
颜嫣眸中笑意不减,仰躺在床上,凝视他:“怎么?这就心疼啦?”
“魔尊大人您莫要忘了,我根本就没有痛觉,这份大礼还是您亲手送的,我之所以会变得这般不人不鬼不死不活,皆为你所赐。”
谢砚之握紧她脚踝,始终不发一言。
颜嫣抬起另一只血淋淋的脚,踩在他胸口上,步步上移,眼看就要挑住他下颌,又被攥住。
她也不恼,笑得愈发放肆:“你看,才多久,它便要愈合了。”
说到此处,颜嫣堆积在面上的假笑一扫而空,指着自己心口。
“可是这里,永远鲜血淋漓。”
她目光在某个瞬间变得尤为偏执,固执地凝视着他:“放我走。”
谢砚之握住颜嫣脚踝的手颤了颤,却对她所说之话充耳不闻,继续为她包扎伤口。
颜嫣继续口不择言刺激他:“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对你笑?”
“如今的我就像时时刻刻都踩在这堆东西上舞蹈,我却还要对你装。”
谢砚之喉头寸寸收紧,发干。
他嘴唇微微开合,似想对颜嫣说些什么,可到头来,那些话语统统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许久许久以后,他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贯来清冷的嗓音如同被火燎过般艰涩:“我不打搅你了,你自己静一静。”
他走得如此匆忙,形只孤影,颓然,落寂。
颜嫣看着谢砚之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光一点一点暗下来。
那颗早已停摆的心脏,似又在“砰砰”跳动,良久,她收回目光,捂着胸口,轻声呢喃:“该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
午时刚过,在颜嫣世界里失踪已久的周笙生突然出现。
对于她的到来,颜嫣很是震惊。
震惊之余,还颇有些急切,连忙问道:“你怎来啦?是不是谢砚之他又对你们做了什么?”
周笙生笑着摇头:“他没对我们做什么,就是想让我们过来陪陪你。”
“小别早已开始闭关,他们夫妻二人抽不出空来看你,故而,今日只有我一人来。”
她专挑些无关紧要的话来与颜嫣闲聊,说完这番话,她慎重地盯着窗外看了片刻,旋即,蘸着温热的茶水在桌上写道:「你可还想从谢砚之身边逃离?」
周笙生自是没那个能力去帮颜嫣杀谢砚之,可颜嫣若是仍想逃,她定当竭力。
颜嫣神色凝重,缓缓摇头,用口型说道:我不逃。
而今谢砚之明显有所松动,只要能逼得他去寻溯世镜,她自有办法逃。
既如此,又何必要拖周笙生来蹚这趟浑水?
周笙生眉心微蹙,又在桌上写道:「你还怕会拖累我不成?」
颜嫣继续摇头,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比起这个,我更需要你帮我另一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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