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这熟悉的一幕幕,仿佛又回到了初来血渊禁地的那日。
数不尽的妖魔集结成一团,几乎要遮蔽这天日。
锦羿躲在她身后,扯着嗓子大声嚷嚷:“来了!来了!它们来了!咱们还需再跑快些!”
颜嫣心中既疑惑又迷惘。
怎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然而,她已顾不得那么多了,自她掌心涌出的藤蔓如游蛇般绞缠住不断袭来的妖魔大军。
藤蔓之上结出一个又一个猩红的花苞,如破茧的蝶般舒展开每一片花瓣,挥舞着獠牙啃食着妖魔的脑袋。
令人头皮发麻的撕咬声此起彼伏响起。
颜嫣像个旁观者般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
心中再也掀不起半丝波澜,只余麻木。
可下一刻,充斥在她视野里的那颗妖魔头颅变成了锦羿。
他被那些食人花啃食得血肉模糊,一脸不敢置信地瞪着她。
“阿颜,你……”
余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鲜血便已似泉涌般喷洒而出,染红颜嫣的视线。
再往后,便是一片趋近于死的寂。
颜嫣大口大口喘着气,挣扎着从梦中惊醒,嘴里不停喊着:“锦羿!锦羿!”
晚风拂进窗,掀开垂落在地的床幔,月光透了进来。
发了足有十息愣的颜嫣就着这银白月光,两眼发直地盯视着自己掌心。
那里很干净,不曾沾染半滴鲜血
所以,果真只是一场噩梦?
可不知为何,颜嫣总觉心慌。
更为奇怪的是,她枕边竟空无一人,本该十二时辰都黏在她身边转个不停的谢砚之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使得颜嫣愈发感到不安。
已然瞌睡全无的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起床去看看锦羿。否则,她这一整夜怕是都不得心安。
然而,自她推开房门的那刻起,便已察觉到外面的氛围颇有些古怪。
平日里暗涛汹涌的血海之上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无。打破死寂的,是“噗”地一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入了海水之中。
听这动静,想来至少是个八斤以上的重物。颜嫣即刻循声而去。
漂浮在血海之上的迷雾恰也彻底被风吹散。
呈现在颜嫣眼前的一切是那么地清晰,清晰到她都有些不敢置信。
用微颤的嗓音吼道:“谢砚之!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尾音的落下,谢砚之猛地一回头,满目惊愕地对上她的目光。
握在他手中的断剑无念仍在淌血,血迹蜿蜒,与甲板上那滩刺眼的红连成触目惊心的大一片。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殷红的血源源不断往下坠,一滴接一滴,砸在甲板上那具已然僵硬的无头男尸上。
颜嫣认得那身衣服,更是认得这具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肉身。
他分明就是锦羿!
谢砚之久久未应答,只是静静望着她,翻涌在其眼眸中的情绪复杂到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时间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向前流淌,许是过去了十息,又或许是过去了整整半盏茶的工夫,他始终未接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时光回溯到半个时辰前,这艘飞舟上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砚之与青冥正在房中商议要事,本该熟睡的颜嫣骤然从床上爬起,来到甲板上,直勾勾盯视着正在吹风的锦羿。
颜嫣冷不丁出现在身后,吓得锦羿险些滚进血海之中,他却破天荒地没扯着喉咙嚷嚷,反倒捂着胸口,有些许扭捏地望着颜嫣。
“你说,到底还需多久才能见到他?其实也不能说,我想他了罢。”
“就,哎呀……他虽不靠谱,可好歹也是我爹,我想见他,也不是不行,你说对不对?”
颜嫣没接话,只用一双空洞洞的眼睛望着他。换做往日,锦羿定然能发现颜嫣的异常,可现下,他满脑子都是自家那王八蛋爹。
“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他该不会又有新儿子了吧?那小爷我岂不是有弟弟了?不,也可可能是妹妹。完了,那他定然是愈发不想回哀牢山了。”
“嗳,阿颜,你这是怎么了?”
“你今天晚上很奇怪啊,怎得都不说话呢?”
最后一个字才打喉间溢出,锦羿瞳孔倏地放大。鲜血似泉涌般喷薄而出,染红他的视线。他嗫喏半晌,却只来得及说出三个字。
“阿颜,你……”
明月高悬于天际,冷冷注视着一切,那浮出海面吞吐迷雾的蜃妖则早已潜入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迹。
待谢砚之发现异样,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一切俱已有了定数,早已无力回天。
谢砚之唯一能做的,也仅仅是替颜嫣收拾干净,顺带割去锦羿那颗被藤蔓啃食得血肉模糊的脑袋,偏生还这般巧地被她撞见了。
这叫他该如何去与她解释?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死一般的寂要延续到地老天荒时。
有脚步声自颜嫣身后响起。
“哒哒哒……”
“哒哒哒……”
在寂静的夜里被无限放大。
本该离开血渊禁地的池川自暗处走了出来。
此刻的他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唯独嗓音格外清冽:“阿颜,你没猜错,是他砍去了锦羿的头颅。”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又或者说,一个称不上是事实的事实。
偏生,谢砚之还无从辩驳。只能冷眼看着他将杀锦羿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
说到此处,他长长吁出一口浊气。
“我早便与你说过,要远离他。你难道就看不出来,他身上魔息已然不受控制,这仅仅只是开始。”
对,正如池川白所说。
这仅仅只是开始。
那一场场未有穷期的梦连接着蜃妖编织出的幻境,颜嫣以为的最后一场“梦”分明就是现实中所发生的事。
只不过有蜃妖在一旁干扰,她无从分辨。
正如绝大多数人所做的梦那般。
刚醒来时记忆最深刻,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被遗忘。
倘若现在去问颜嫣,她梦见了什么,她定然回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噩梦。
殊不知,醒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而这,便是池川白此行的目的。
——离间谢砚之与颜嫣,以最快的速度将谢砚之这一世的结局推向死亡。
他偏生就要谢砚之有口难言。
人不是他杀得又如何?他敢与颜嫣说实话吗?
一旦让她知道真相,那么,她此生都将活在误杀锦羿的阴影之下。
他既这般爱护颜嫣,又怎舍得见她伤心?倒不如替她顶了这桩罪。
事已至此,谢砚之又怎会不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局。
从颜嫣被掳走恢复记忆的那刻起,池川白与远在神界的苍梧便已开始收网。
不,或许从他一剑劈开蚀骨深渊,与魔骨相融合的那刻起,颜嫣便已被盯上。此后,池川白的每一次出现,都是有所图谋。
第一次现身出现在哀牢山上时,是为了拖住他,以方便叫柳南歌掳走颜嫣,好开启她的前世记忆。
第二次,也就是今日傍晚,他突然出现,成功在颜嫣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第三次,也就是现在。
池川白分明是要坐实锦羿是被他所杀,以此来离间他与颜嫣。
连带白日那场上古神界的幻境,也是苍梧联手池川白在做戏给颜嫣看。
除却摸清他的虚实,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让颜嫣发觉他身上魔息已然失控。
如此一来,原本没有理由去杀锦羿的他便多了个杀锦羿的由头。
偏生他还无从辩解。
人是颜嫣杀的,头是他砍的,当真是场天衣无缝的局。
谢砚之已然理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颜嫣,则像是仍未接受锦羿已死这一现实。
她连眼泪都不曾流一滴。
仍两眼发直地盯着锦羿的残躯。
“这一定还是在梦里。对,一定还在做梦,锦羿他好端端的,怎突然就成了具无头男尸呢?”
语罢,她又定定望向谢砚之:“还有你。你怎么可能会杀他?你明明不敢的呀。”
谢砚之垂着眼帘,始终未接话。
此刻的他心乱如麻。
既要对颜嫣杀锦羿之事守口如瓶,又要洗脱清自己的罪名,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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