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祥锦
良久,“她”向后退了小半步,面无表情地躺回床上,缓缓闭上眼睛,嗓音冷淡:“随它,不过是只野猫罢了。”
也不知是对守夜婢子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屋外风声越大,撞门声越是微弱。
“她”几经辗转,终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蹑手蹑脚绕过打盹摸鱼的守夜婢子,推门,抱起那只快被风雪冻僵的小奶猫。
小猫在“她”怀里打着哆嗦,蹭着“她”颈间,委屈地直叫唤。
糯糯的小奶音吵醒了偷偷打瞌睡的婢子,一骨碌从脚踏上爬起,与“她”四目相对。
“她”抱着小猫,旁若无人地回到床上,打哑谜似的道了句。
“你若不说,我也不说。”
婢子蓦地咧开嘴,心照不宣地朝“她”眨眨眼:“奴婢没睡着,也没看见什么小野猫。”
说完,躺回铺着白狐皮的脚踏上呼呼大睡。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冷到缩成一团的小猫挤在炭盆边上烤火。
毛茸茸的小脑瓜一晃一晃,胡子都快被烧焦,看得“她”直摇头。
“她”甚是无奈地把小猫抱上床,轻轻捏着它耳朵。
“都说让你别来找我了。”
小猫“喵呜喵呜”直叫唤,拿蓬松的大尾巴来勾“她”,勾得“她”掌心痒痒的,心也软得一塌糊涂。
“你呀……”
“她”淡漠的眼神一点一点被融化,轻声喟叹:“可真拿你没办法。”
自那以后,冬日里的夜晚变得不再冰冷。
那只有着蓬松大尾巴的小猫总在入夜后偷偷潜入房,钻进被子,缩在“她”怀里。
“她”以为,它会一直陪伴“她”。
直至寿终正寝的那天。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
发生变故的那日,正在下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一夜间,大雪覆盖一切,“她”从天黑等到天明,始终未能等到它。
直至屋外天光大盛,扫雪的婢子捂着嘴惊呼:“这儿怎么有只死猫?还是被人勒死的!”
紧闭着的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
“她”赤着足,散着发,跌跌撞撞冲出来。
雪一直下,纷纷扬扬落个不停,似要覆盖世间一切污浊。
“她”抱着小猫早已僵硬的身体,在雪地里枯坐了一整天。
像是魔怔了般,不论谁来劝,都不肯放下那具早已僵硬的猫尸。
……
那些本不属于颜嫣的记忆,在她脑海中来回跳跃。
她以“她”的身份回顾了少年谢玄的一生。
待灵识重新被拉回体内,她都快分不清,自己究竟是那个名唤谢玄的少年还是颜嫣。
眼眶酸涩地看着那只再也不会用大尾巴勾“她”的小奶猫。
有什么东西自胸腔里溢了出来。
似潮水般滚滚而来,翻涌着,叫嚣着,将她寸寸淹没。
这些来势汹汹的悲戚本不该属于她。
直至那个少年倒在皑皑白雪间,充斥在她胸腔里的酸胀液体终于退散。
她捂着仍在隐隐作痛的心口,垂眸望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
明明不是同一个名字,她却能笃定,他,就是少年时期的谢砚之。
原来十五六岁的他是这副模样。
像个精致易碎的琉璃娃娃,没有半点活人的气息。
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颜嫣已无暇去关心,整个公主府乱成一锅粥,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她被蜂拥而上的婢子“挤”开,神色茫然地蹲在墙角看着这一切。
这种感觉好奇怪,她觉得自己既像是这个世界中的一员,又像是完全游离于世界之外。
她不知自己因何而来,更不知自己该去何方。
除了懵,还是懵。
这种状态持续了足有两天。
两天过后,少年谢砚之醒了,颜嫣也终于理清思绪。
她想,她定然是在空兽的影响下穿越时空,回到了两百年前。
只不过,她这穿法略显诡异,只穿来了魂魄,没穿来肉.身。
她有些迷茫,自己是否会一直以这种状态留在这个时空中?
人总是对超出掌控的事物感到恐惧。倘若她再也回不去了,又该怎么办?
思及此,颜嫣瞳孔微缩。
她不接受这个结果,一定要回去!
她是因空兽而来,若能找到空兽,兴许能回到她原来的世界。
她半刻都不想在此停留,说干就干,提起裙摆,直往院外冲。
至于少年谢砚之的死活——
颜嫣回头看了眼紧闭着的格栅门。
他所遭遇的那些固然很惨,可这并不代表就能抵消他所犯下的那些错。
她不会对一个什么都没做的无辜少年下手。
同时,也绝不会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奈何事与愿违。
像是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操纵着她,她无法离开谢玄超过百米,一旦超出这个范围,她便寸步难行。
所以……
也就是说,她纵是穿回了两百年前,也只能继续围着他打转?
颜嫣简直要被气笑,她上辈子怕不是掘了谢家祖坟?
否则,何故要一次又一次地栽在他身上?
天意要她留在谢砚之身边,她偏不信这操.蛋的天命!
一次又一次地撞在那层看不见的透明结界上,纵使撞得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殊不知,一切的一切皆因她执念太重。
空兽只能让人看到你最想要的东西,既,内心深处的执念。
而她如今的执念,又偏偏是要杀谢砚之。
所以,回到两百年前的她也注定只能围着谢砚之一人打转。
.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谢砚之推开窗,怔怔望着倒在积雪上喘.息的颜嫣。
她素色衣裙铺散开,像落了一地新雪。
感受到来自身后的目光,颜嫣猛地一回头。
视线即将相撞的那刻,谢砚之及时挪开目光,假装在看独自盛开在墙角的那树红梅。
晚风不惊,夜色正浓。
殷红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发间,佯装赏梅的少年眼睫颤了颤。
面色仍苍白,耳根却已染上一抹胭脂似的红。
他这间院子向来清冷,平日里没几个人会来。
偶有几个洒扫婢子从她身旁经过,也都目不斜视,视她为无物。
她究竟是什么,谢砚之心中已隐隐有了答案。
即便如此,少年仍舍不得阖上窗。
夜色能遮掩一切,他喜欢拂过面颊的晚风,喜欢四下无人时的宁静。
直至月上中天,神武军铁甲相扣的声响自远处传来,他终于收回了目光。
冬日里的月格外亮,月色清浅,穿透窗格,如水一般漫入房间。
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推开,颜嫣走了进来。
这声轻响吵醒了守夜的婢子。
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地嘟囔着:“今晚刮得什么妖风?竟能把门都给吹开?”
说话间,婢子已然起身,与迎面走来的颜嫣撞个正着。
躺在床上的谢砚之亲眼目睹婢子从颜嫣体内穿过,瞳孔骤然一缩。
即便早就猜测到那个女孩是游魂野鬼,看见这么渗人的场景,谢砚之仍有些发怵。
诚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人比鬼更可怕,可眼前这个女鬼正在一点一点向他逼近……
颜嫣尚不知,她一个看似随意的举动给谢砚之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
她不过是累了,想找个地方躺躺,又无法离开谢砚之超过百米,总不能让她一直躺在地上罢?
于是,她选择向现实低头,来到谢砚之身边,睡他的床。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办?待她休息好了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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