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侧轻寒
围攻绮霞的青莲宗众虽然双手捂耳,但脚下毫不留情,后方有人飞起一脚将呆愣的绮霞踹倒在地,绮霞惊叫一声,下意识便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任由下巴在甲板上磕得血流不止。
两船之间的距离太远,阿南竭力一跳,挂在了旁边的船舷上,纵身翻上,向着那边奔去。
青莲宗的人已几步赶上了绮霞,挥刀就向她砍去。
眼看刀子即将落到绮霞背上之时,旁边一柄鱼叉直刺入杀手肩膀,在惨叫声中,江白涟一脚踢飞那人,抬手拉起绮霞,带她躲入船舱,以身子与船篷为遮挡,将她护在了后方。
江白涟身手灵活,船上又十分狭窄,对方一哄而上,却互相碍手碍脚,一时难伤他们。
此时阿南已跃上船头,流光疾闪间,青莲宗众哀叫着纷纷倒下。
江白涟松了一口气,赶紧抱住蜷缩在角落中的绮霞,却发现她一直捂着肚子死死护着,忙问:“哪里受伤了?”
“没……没有……”绮霞抹掉下巴的血,搭着他的手刚想站起来,船身忽然一阵剧烈动荡,她惊呼一声,又重重跌扑在船上。
阿南及时稳住身形,只觉脚下大海中传来轰然声响,船身连同水波同时猛烈震荡,波光粼粼的海面之上,有一圈巨大的涟漪向四下飞速散开。
“青鸾!”阿南脱口而出,震惊不已。
船下的海面中,一只硕大无朋的青鸾痕迹飞掠而过,携带着海浪猛烈扑击在码头之上。
码头陡然剧震,所有船只倾斜震荡,在惊呼声中,船上人纷纷落水。
阿南知道这里的水城与钱塘湾一般,水下高台无休无止在发射青鸾水波,可这一直在海下的波光,为什么会突然射向水面?
尚未等她找出缘由,日光下原本宁静的海面已狂涌波动起来。
青鸾翔集,群飞的气流直激水面,水花冲天而起。
激流直扑半空,就如接连不断的巨大青鸾自水下跃出,挟带着铺天盖地的呼啸声与倾泻而下的水珠,覆盖在集结的船队之上。
在那巨大无比的激荡中,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互相挤压倾轧,甲板船身全都在咯咯作响,只听得哀叫之声不绝,落水的、被挤扁挤伤的人不计其数。
“上岸!”在剧烈的颠簸中,阿南一把拉起绮霞,示意江白涟赶紧带她走。
然而,他们刚奔到甲板上,便只觉耳边一片轰鸣声响起,仿佛有利椎刺入头颅,剧痛无比。
在海浪的轰然声响中,勉强爬起来的人身躯再度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扑通”“扑通”连声,船上人几乎同时摔倒在甲板上,手中武器坠落,撞击声不绝于耳。
阿南立即按住耳边穴道,在激荡中背靠船舱稳住身躯,一抬头却发现旁边一艘船的桅杆正朝着他们直直倒下来。
她当机立断,一把推开江白涟和绮霞。
巨大的桅杆重重压在船上,甲板断裂纷飞。江白涟和绮霞躲过一劫,但也双双落水,掉入了海中。
但阿南已顾不上他们了。她看见越过船只来寻她的朱聿恒,正被困在对面那艘倾倒的船上。
那艘船桅杆断裂后,龙骨轧轧作响,整艘船都在撞击中变了形。韦杭之率众竭力扑去救助朱聿恒,可海中的青鸾与脑中的轰鸣交错,维持身体平衡已是妄想。
朱聿恒握住面前的栏杆,稳住自己身形,黄花梨的坚实栏杆本已撑住了他的身体,但在下一刻,旁边一艘船的虚梢急撞而来,栏杆顿时粉碎崩裂。
船身倾斜,水浪飞激,朱聿恒与散碎的栏杆一起直坠入海。
水浪迅速吞噬了下坠的身躯,咸腥海水从朱聿恒的口鼻灌入,直呛肺部。
朱聿恒咬紧牙关,想要浮出水面,可身体却在陡然之间一僵。他只觉得肩颈一阵剧痛,随即疼痛蔓延全身,让他整个身躯都在水中抽搐起来。
这熟悉而绝望的疼痛,让他的心口顿时与海水一样冰凉——
这一次,是阳跷脉。
剧痛自脚踝而起,顺着双腿外侧上达腹胸,直冲肩颈,最终那可怖的剧痛汇于风池穴,让他头痛得几欲炸裂,意识失控。
不是预料的十月初,他的第四根奇经八脉,在九月底爆裂了。
胸口剧痛,是他的肺已控制不住,在窒息之中吸入了第一腔水。
他忍不住呛咳起来,可越是咳嗽,周身的海水越是涌入他的口鼻之中,肺腑如被撕裂,身体开始抽搐。
就在眼前的一切蒙上昏黑,他陷入痛苦绝望之际,一双有力的胳膊自后拥来,有人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这拥抱的熟悉力度,和上次在西湖中抱住他的,一模一样。
可他浸在冰冷的海水之中,连勉强睁开眼睛的力量都没有,只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
他知道阿南会了解他的情况的。
果然,她毫不犹豫便在水中将身体上升了半尺,撕开了他的衣襟,看向他的肩膀。
日光透过动荡的水波,光线跳跃闪烁,诡异而恍惚。
她看见朱聿恒的肩颈相接处,一条血脉正肿胀成狰狞的猩红,在可怖地突突跳动。
山河社稷图的第四条血脉,发作了。
在这样危急的境地,在距离他们设想还有数日之时,它命中注定、却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第119章 怒海鸣鸾(2)
波光粼粼的水下,朱聿恒肩颈上跳动的血脉诡异无比。
阿南的手按在了跳动的那一点上,感觉那里面有个东西在左冲右突,意欲从血脉中冲破而出。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立即抬手,臂环中薄刃弹出,利落地划过那截正在诡异跳动的血脉,一刺一转间,一片薄薄的血雾顿时喷出,弥漫于海水之中。
本就光线恍惚的水下,掺杂着血色,此时显得更为诡异。
朱聿恒的伤口被海水所激,整个人顿时痉挛起来。
阿南一手按住他的肩,低头凑到他的伤口处,用力吸吮。
与上次的淤血不同,她的唇明显碰到了实质性的东西。
她立即张口,模糊间看见自己吐出了细长的一根粉色东西,在水中飘荡。
朱聿恒意识昏迷,因为疼痛与呛咳,在水中抽搐不已。
她一把抱住他,匆忙地将那根东西抓在掌心,便立即带着朱聿恒向上游去。
可上面的动荡尚未停止,他们刚要冒头,只见水面波动,一条船橹忽然坠下,在距离他们不到半尺的地方直插入水,差点砸到朱聿恒头上。
阿南无奈,只能转身拼命打水,带着窒息的朱聿恒向旁边水域游去。
渤海水质黄浑,她向那边游去时,依稀看见身旁另一对游动的人影,模糊辨出是刚刚掉下来的江白涟与绮霞。
绮霞并不会水,此时显然已经呛到了,江白涟亦带着她竭力往平静海面游去,想将她托举上去换口气。
阿南跟在江白涟身后,带着朱聿恒一起向前。
就在他们即将逃离混乱船舶、冒出水面之时,忽觉耳膜一痛,下方那可怕的水波震动再次袭来。
阿南低头一看,深水之中有无数道纵横乱波向他们袭来,那碧绿的波光似是扑面飞来的青鸾,挟着万千气泡与尖锐啸叫,以势不可挡的姿态,要将他们吞噬。
阿南心知不好,伸出双臂用力勾住朱聿恒肩膀,带着他竭力向上方游去。
江白涟也带着绮霞,拼命打水企图冲出水面。
可就在他们距离海面只有数寸之遥时,那青鸾终于还是与尖锐啸声一起赶上了他们。
在这无比仓皇紧急之刻,阿南抓住最后的机会,摊开自己那一直紧握着的手掌,看向那根她从朱聿恒体内吸出的东西。
细细的、长约半寸,在他的体内大概已经很久了,上面包裹了一层薄薄的粉色血肉。
水波激荡,将她掌中东西冲走,她仓促间抬手抓去,指尖一捻,血肉化在水中,露出里面青绿色的、一端粗一端细的刺状物。
青蚨玉。
它莹润地折射着波光,那点青碧光芒仿佛针一般刺入她的眼睛,让她在一瞬间隐约窥见了朱聿恒身上那山河社稷图的秘密。
仅只容她一闪念,那铺天盖地的青鸾,已将他们彻底吞没。
他们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了对方,锋利的水波在他们身上划出无数伤痕,周身顿时被淡淡的血色包围。
随即,青鸾的尾羽与翅膀在水中搅起巨大浪潮,涌动的暗流在水下疯狂冲击。他们来不及做任何挣扎,便被水波卷在当中,在疯狂如水龙翻卷的涡旋之中,向前冲去,再也没有机会冒出水面。
肩上传来阵阵尖锐抽痛,朱聿恒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睁开眼睛。
湿漉漉的身体很冷,眼皮很沉重。他竭尽全力想要控制身体,最终却只能让手指轻微地动了动。
周围水声潺潺,耳边传来轻微的悉悉索索声音,还有一声低低的轻唤:“阿言?”
那是阿南的声音。即使沉在这样的黑暗中,浸在无边寒冷中,但因为她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他便觉得安心起来。
她俯下身贴近他,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面颊上,温暖的掌心覆盖向他,轻轻贴了贴他冰凉的额头。
似是被那点暖意激醒,他用力睁开眼,眼前是另一片黑暗。
许久,他的眼睛才模糊寻到一点亮光,是阿南手中举着的一束微光,碧光幽荧,照亮了他们周身。
“醒啦?”她俯身专注地望着他,微光照亮了她的眸子,灿亮如昔,里面饱含的关切驱散了周围的暗寂,将沉在黑暗阴冷中的他重新拖回了人世。
她手中所持的光芒,正是“日月”上的夜明珠。见他只茫然望着自己,阿南想到他山河社稷图发作,又呛水昏迷,便轻轻将他上半身扶起靠着,让他舒服一点。
失去意识前的一切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在那湍急的水涡中,紧紧抱住他、也被他所紧紧抱住的,确实是阿南。
心口弥漫着安心的暖意,借着幽微的珠光,朱聿恒靠在她身上,艰难转动眼睛,终于看清了身处的世界。
他们在一个狭长的潮湿洞穴中,周围全都是水,唯有中间一块突出的石头将水面分为两部分,给阿南与他提供了栖身之所。
“猜猜这是哪儿?”阿南问他。
他缓慢转动脖子,四下看去,而阿南让他倚坐在洞壁上,起身以手中的夜明珠照亮了对面墙壁。
只见洞壁上凿着两句诗:劝君更尽一杯酒,春风不度玉门关。旁边是小小一个长条凹痕,中间搁着一支骨笛。
朱聿恒恍然想起之前阿南对他描绘过的情形,愕然问:“我们被卷入了……水城洞窟中?”
“嗯。我估摸那青鸾自此而出,机括有如此巨力将它推出,也必有强悍的后坐力,因此造成了旋涡,将我们卷回了此处。”阿南若有所思道,“关先生天纵奇才,必定是借助了这里的地势力量,不然,他一介凡人,如何能制造出这般震天撼海的机关?”
朱聿恒对机关阵法之学涉猎尚浅,见阿南都推断不出是何手段,便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目光看着那支骨笛,艰难道:“不知江白涟他们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和我们一起被卷进来了?”
“应该是的,我当时看到他们了。只是和我以前猜测的一样,地下洞窟似乎并非只这一处,如今不知他们被卷入了哪里,希望他们也能和我们一般幸运才好。”阿南担忧道。
朱聿恒勉强振作精神,道:“江白涟身手不凡,水性更是万里无一,我相信他会护好绮霞的。”
阿南叹了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说:“只能希望吉人天相了。”
海中洞窟幽深阴湿,他们身上又都是湿漉漉的,寒冷让他们不自觉地靠在了一起。两人肩膀相抵,让这湿冷的洞窟仿佛也温暖安定了些。
阿南靠着他的肩膀,想起什么,一手举起“日月”,一手拉下他的衣襟,照向他的伤处。
朱聿恒也恍惚记起自己落水后身上血脉剧痛的那一刻,借着阿南手中的光,他低头看向自己的颈肩与胸外侧。
幽荧碧光之下,他们看见那条血色浅淡的阳跷脉,一时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