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桑知我
莫非,颜青仪喜欢听蝉鸣,这愿望,与她很久之前帮助的一只夏蝉倒是相衬。
看着她歪着头疑惑的表情,坐在一旁金色阵法中央施法的裴九枝看不下去了。
他开口:“你再看看。”
乌素继续往陶罐里伸,她将陶罐里的东西都找了出来。
里边装着简陋的小木剑,有一本几乎写满了错误阵法的小册子,还有一枚散发着淡淡灵气的玉佩。
这些是……什么?
乌素翻出来颜青仪记录自己日常事务的小册子,她翻到靠前的几月。
“这几日,玄明宗送了一批颇有仙骨资质的小修士来,掌门非要塞给我一个。”
“我讨厌小孩子。”
“夏天,树上的蝉聒噪,我记得我将我洞府里的蝉都赶出去,这是哪里来的蝉鸣?”
“刚收的小臭徒弟跑过来了,他身上吱哇吱哇叫,他朝我伸出手说:‘师父,这个送给你。’”
“他一张开手,这夏蝉就扑到了我的身上,好你个臭小子。”
乌素扭过头去,她静静看着那只干瘪的蝉。
“这小子仰慕尊上,说要习剑,小屁孩而已,哪里用得起剑那样的锐器?”
“我给他刻了一枚小木剑,这小子舞起来也像模像样,唉……过几日托关系,去拜访日月天吧,看看尊上能不能给这小子一些提点。”
“苍离宗以阵法著称,我教这臭小子阵法,考了十道,他竟然错了九道。”
“我不信,你这臭小子,快给我学。”
“算了,教了一整本阵法书,这小子是真的没有天赋。”
乌素又将一旁写满错误阵法册子拿了起来。
她轻声说:“师父和徒弟。”
“这是师徒情谊。”裴九枝宽大的衣摆散开,他坐在阵法中央施法,还不忘提醒乌素。
“情谊?”乌素问,“仙人也可以有吗?”
“仙人为何不能有?”裴九枝问。
“你……”乌素看着他漠然的眼眸,出声唤道。
裴九枝侧过脸去,嗓音冷硬:“我不一样。”
乌素想,他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日记本,继续看下去。
“百年一遇的灵泉喷发出现了,多谢尊上的庇荫。”
“哈哈,这小子还挺争气的,拿到了进入灵泉的资格。”
“玄明宗那边给他送了礼,有资格进入灵泉的年轻修士,会被送到更大的门派去。”
“这是玄明宗对他的邀请。”
“他将这枚玉佩送给我了。”
“我将他赶出苍离宗了,有天赋的修士,自然不能留在我们这小门派里蹉跎度日。”
乌素看着这串文字,她能想象到一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年轻修士被师父赶出山门的场景。
她的眼睫颤了颤,似乎又体会到一种人类的情感——师徒情谊。
对所有感情一窍不通的笨拙小妖怪,为了自己古怪的坚持,也开始试图去理解人类的感情。
这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
“哎呀,我见昨夜星光正盛,天色正好,掌门送了我一坛桂花酿,我看着这小子……”
后面的墨迹点点,似乎是颜青仪写到最后,写睡着了。
乌素的手指点在他日记的最后一句上,她在揣摩着颜青仪死前的最大愿望。
但她是没有感情的混沌。
这种寻常人一眼便能品出的愿望与情感,于她而言,就像不可逾越的高墙。
乌素有些焦急,她试图去理解颜青仪的意思。
看到她急得抓耳挠腮的模样,坐在一旁的裴九枝还是抬起了眸,注视着乌素。
他第一次见到,这般不通情爱的小妖怪。
最开始,他以为她是擅长引诱蛊惑之术的妖。
但看她现在的模样,她明显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
最终,裴九枝还是开了口提醒她:“颜青仪日记里提到最多的是什么?”
乌素只将注意力放在与陶罐有关的语句上,但实际上颜青仪日记里说得最多的是。
“睡觉。”乌素恍然大悟,“他死前的愿望是要睡觉。”
裴九枝咬了咬牙,他的声音冷了下来:“除了日常起居。”
乌素马上答道:“这小子。”
“所以?”裴九枝继续引导她。
他有些无奈,他一个修无情道的仙君,竟然还要教一个小妖怪何为人类感情。
乌素轻声道:“他想要开封自己拿到的桂花酿,请那小子从玄明宗回来,共饮一杯。”
“嗯。”裴九枝如释重负答道,幸好乌素还不算笨。
乌素总算明白了。
她学着用裴九枝教她的方法,将其他死去修士的死前愿望都通过他们的遗物推理了出来。
乌素做事,很有逻辑,她将这些愿望都写在纸上,根据实现的困难程度排了序。
“去妖谷找兔子姑娘表白的愿望最简单。”乌素是认识妖谷里那只兔子妖的。
裴九枝一边施法,一边偷听,在乌素自言自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有些惊讶。
“苍离宗里还有喜欢妖的修士?”他问。
“是。”乌素答,“他每天都给那位兔子姑娘送她喜欢吃的青草糕。”
“也不能算做是喜欢。”裴九枝说。
“他在日记上写,他看到这位兔子姑娘,心就怦怦跳,脸也变得很红。”乌素答。
裴九枝的语气带上一丝犹疑,他问:“你为何知道,这就是心悦于某一人的表现?”
乌素在一堆修士的遗物与日记里抬起了头,她安静地注视着裴九枝。
她当然知道。
毕竟在一千多年前,他见到她,就是这样的表现。
——俊脸红着,心跳与剑鸣节奏同频,怦然雀跃。
他也曾亲口说过他很喜欢她,真挚热烈。
这是乌素唯一亲身经历的、属于人类的炽烈情感。
是爱情。
她懂得这种感情的表现。
乌素看着他,诚实说道:“小殿下,我见过的。”
裴九枝手中一直平稳流转的法术光芒骤然停了下来,他问:“谁……”
转瞬间,他回过神来。
也是,乌素是有夫君的。
在许多年前剿灭恶妖之时,他与她所谓的夫君蚩予有过一面之缘。
他很难想象那大妖摘下黑金面具红着脸的模样。
而那个时候……他眼前的这个小妖怪,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裴九枝的心绪忽然变得有些乱,他敛眸,压下这种诡异的躁动与酸涩。
乌素看着他,唇角露出一点极淡的微笑。
她想,感谢蚩予,小殿下应该……更排斥她了。
乌素低下头,继续去整理自己手里的愿望清单了。
许久,她站起身来,询问裴九枝:“小殿下,我现在能出去做这些事吗?”
“去。”裴九枝也没拘着她。
“去妖谷的时候,要小心。”他道。
他已察觉到妖谷方向似乎有祂的痕迹了。
乌素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走出殿外,先将能在苍离宗内完成的愿望做完。
在一株青松之下,乌素低头看着棋盘对面那位宛如枯木般的老人。
有问缘的指导,她的棋艺登峰造极。
棋局之上,她所代表的白方已被逼到了角落,正在负隅顽抗。
黑方气势汹汹,而乌素这边的选择不多,她的每一步,都在黑方的预料之中。
但——她的老师是问缘。
只一眼,她就看出苍离宗内这位修士解了多年也未解开的棋局答案。
乌素抬手,与这形如枯木的老人对弈,三两下便破解了残局。
老人惊讶地、慢悠悠地抬起头来,与乌素对视。
乌素冷静地对他点了点头,她的声线温柔:“是柳修士让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