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桑知我
“不。”裴九枝拒绝。
他拆开了花灯的纸制外壳。
只听到一阵锁链声响,乌素扑了过来。
裴九枝正待将她推开,但乌素已经扑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动作骤然停顿,思绪断开一瞬,他愣住了。
就在这一愣神的时间里,乌素已施展法术,指尖出现一簇小小的火焰。
火焰舔上花灯,瞬间,藏在灯芯里的一纸小小愿望被火吞噬。
“乌素!”裴九枝的话语间已染上薄薄的怒意。
乌素低眸,看着自己曾经亲手写下的花灯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她一出手,就盯紧了藏在灯芯里的愿望,裴九枝没有时间去阻止。
乌素做完这事,轻舒一口气,一抬头,这才发觉自己还倒在裴九枝的怀里。
——她才是导致他反应慢一拍的罪魁祸首。
“对不起,我起来。”乌素努力直起身子。
但她没想到裴九枝竟然如此不要脸,他的手竟然往下一按,将她的腰又给按了回去。
裴九枝低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乌素,他额上垂下的墨发落在乌素的脖颈间。
乌素懵懂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烧了什么吗?”他问。
“死了一千多年凡人的愿望。”乌素答。
“无用的东西。”乌素轻声道。
裴九枝将她推开了,乌素的回答太冰冷无情,这让他回过神来。
他猛然想起,自己怀里竟然抱了一个小妖怪。
乌素面无表情地说:“小殿下,如果很生气,那就把我——”
“把你怎么?”裴九枝打断了她的话。
他径直往外走去,乌素没再追他。
她知道,他要按照规矩,再去人间亭那里拿一盏新的花灯。
他总是如此循规蹈矩,甚至有些执拗。
乌素达到了目的,她便没再跟上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里,她还有别的重要事情要思考。
——乌素一直在疑惑,自己为何会因为小殿下产生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她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晃晃悠悠摇着,开始发呆。
乌素知道,自己这样是……太在意小殿下了。
但她从不会回避自己在意裴九枝这件事。
他是她的丈夫,她不可能会抛下他。
可是……乌素想,自己在人间亭上的反应,有些太激烈了。
在没有遇见小殿下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吗?
如果祂要害的是别的修士,她也会那样抗拒吗?
不会。
乌素知道自己的答案。
她歪着头,疑惑地按住自己的心口,她不会因为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情绪而感到惊恐。
乌素只是好奇,就像是,曾经没有五感的她好奇外界的模样。
在她化形为人的那一瞬间。
她看到了天空的颜色,听到了风的声音,嗅到了早春的花香,一张口,也发出了真切的音节……
这些感受,新奇迷人。
对小殿下的这种情绪,也是这样的吗?
乌素如此思考,她却想到了自己许多年吃过的酸橘子。
是那个味道,乌素想。
她继续慢悠悠地荡着院子里的秋千,裙摆上下翻飞。
她的模样,没有任何忧愁与烦恼。
乌素有着一颗最纯净、最无知无觉的心。
对外界所有没有感触,她便不会因此生出负面的情绪。
——
与此同时,裴九枝重新来到了人间亭上。
在这里,还有三三两两的修士守在人间亭旁,挑选着从凡间飞来的花灯。
在人间亭前光柱的角落处,藏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日月形状花灯。
裴九枝朝那里走了过去。
——就像是,无形之中有命途指引。
他忘记了一件事。
乌素也将那件事当做哄她开心的玩笑。
当它在发生的那一瞬间,便开始真切地影响到了两人。
在他们成婚之前,裴九枝将自己的一颗命星分给了乌素。
乌素本来是没有星星的。
但因为裴九枝的赠予,那天上月亮的光辉,也落了些光线在她这团晦涩难明的混沌之上。
裴九枝说得不错,赠给她命星的光线之后,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会不可避免地产生交集。
按道理来说,乌素的命运轨迹,会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奈何乌素是一团无动于衷的混沌,所以,只能由裴九枝的命星朝夜空中的这一片漆黑靠近。
这样玄妙的变化,影响到了当下的某些偶然事件。
裴九枝会在万千从人间来的花灯里,选中乌素的那一枚。
就算乌素想方设法将她的愿望烧了,没让他看到。
但再次选择花灯的裴九枝,还是会选择与她有关的那一枚。
这一回,他挑中了自己当年在正月十五放飞的那一枚花灯。
乌素的愿望,还有些没头没尾,让人看不懂。
但裴九枝自己当年写的花灯愿望,那就意思明确了。
他没拿着这盏日月花灯回日月天——他担心乌素又把它烧了。
在人间亭下,他亲手拆开了这盏花灯。
远处滞留的修士因为他的到来,都纷纷退远了去。
裴九枝一人立于弥漫着人间烟火气的人间亭之上。
他摊开了手里的纸张。
一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落入他的眼中。
——这是他自己的字。
当年他亲手写下的虔诚愿望,越过一千多年的时光,终于来到了他的手里。
这也像某种宿命般的启示,他要完成自己的愿望,他就是……天生的神明。
那纸上写着——
“裴九枝,此生惟愿,与乌素长相厮守,白首不离。”
这白纸黑字,清楚明白——裴九枝,乌素。
裴九枝的手指骤然收紧,他将这串用熟悉字体写就的愿望紧紧攥在掌心。
此时天色已晚,人间亭的远方,是暮色斜阳。
他站在光与暗、昼与夜的交界之上,明亮、坚定、高大的身形微微颤抖。
裴九枝什么也想不起来——被他回忆起的记忆片断,全被封入冰窟之中。
他的情丝已被天底下最无情锋利的斩情之刃干脆利落斩断。
他本不该……本不该再生出任何感情。
他的心绪不会再泛起任何涟漪。
但是现在,佩在他腰间的黑白长剑发出短促、喜悦的锋鸣声,与他怦怦的心跳相应和。
本该修无情道的他,竟然对一个人做出了这样的承诺。
甚至,为了她,虔诚地向仙洲的仙人许下愿望。
这样的事实带来的情绪变化,本该是惊恐绝望,又或者疑惑不安。
但这些怪异的情绪,都被他心底涌上的喜悦潮水淹没。
这个念头,浇灭所有发现某些隐秘真相带来的不安、彷徨、质疑……
他在想。
真好啊。
他在那么多年前,就已经遇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