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奇怪的睡前故事 第109章

　　“是的，我知道克洛诺斯小王子。”伊西丝麻木地顺着他的询问回答道。

　　她知道克洛诺斯小王子，她当然知道，毕竟全王国估计都在为了他的大婚忙里忙外，房屋要推翻了新建、桥梁要炸毁了重修，就连花草也要全部拔掉重新播种，谁还能不知道小王子的名号。

　　伊西丝磕磕绊绊地安慰自己：“小王子他……应该还挺高兴的吧？我们那里有句老话，‘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他不是要洞房花烛夜了吗，就算再厌世也不至于刚结婚就要杀人……吧……”

　　神明轻易摧毁了伊西丝过分乐观的猜测。

　　祂接着温声说道：“很遗憾，克洛诺斯小王子是一个天生缺乏温情的人，巨狼的兽性在他的血液中沸腾，促使他不断从杀戮中获得精神上的刺激，然而在剧烈的刺激之后，回归人性本能的他只会感到无尽的空虚，以及懊悔。

　　小王子自幼便受到优雅的贵族教育，为了合理化杀戮的举动，他在心中将自己视为王国的审判者，只不过是以双手代替审判席，处置他认为的有罪之人。

　　之前情况尚且可控，然而这场悲剧的婚姻是一切的转折点。

　　克洛诺斯小王子憎恶他的父亲腓特烈大公，也憎恶达伦·坎贝尔，对他们两个人订下的婚约深恶痛绝，他的未婚妻安娜·坎贝尔同样不期待婚礼的举行，在小王子亲手屠戮坎贝尔家族之后，他们的关系更是走向了噩梦地狱。

　　这场充满痛苦的婚姻无疑加剧了克洛诺斯小王子的暴烈程度，外加吸血鬼J疯狂嗜血的消息刺激，让克洛诺斯小王子终于变成了一个无法自控的杀人狂魔。”

　　“吸血鬼？！狼人？！”在伊西丝的词典里不曾存在过的遥远词汇一齐袭来，奇幻得让她头脑晕眩脚下发软，“为什么这么多超自然怪物会生存在人类世界里？”

　　“都是人类种下的祸根罢了。”

　　神明嘴角淡淡的微笑在沉重的话题之下更像是冰冷的讽刺。

　　“开国女王狄奥多拉利用吸血鬼爱人的超自然能力结束了战争，为了在加冕礼上顺利得到祝福，女王甚至没有为她的爱人争取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欺骗的方式，将她的吸血鬼爱人永远圈禁在庄园牢笼之内，还用花言巧语哄骗他，让他误以为她会来和他团聚，从此再也不分离。

　　直到几百年之后，吸血鬼伯爵见到了与开国女王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奥黛塔公主。痴心的吸血鬼到这时才醒悟，开国女王不仅违背了和他团圆的约定，还和其他人类男性孕育出了后代。

　　悲愤交加的吸血鬼伯爵以求娶的名义向腓特烈大公索要奥黛塔公主。

　　腓特烈大公正为奥黛塔公主日渐高涨的声望而困扰，因为他曾经亲手毒死了他充满影响力的姐姐以及妻子，从此就对具备能力的女性怀有一种实质为恐惧懊悔的厌恶。吸血鬼伯爵的求娶无疑为腓特烈大公解决了一桩心事，大公立刻答应将公主嫁进吸血鬼庄园。

　　然而此时的奥黛塔公主已经有孕，沉重的身体，以及最信赖的守卫达伦·坎贝尔的背叛，使奥黛塔公主没能成功逃脱命运。

　　奥黛塔公主诞下了属于人鱼王族的子嗣J。近乎疯狂的吸血鬼伯爵将J转变为了吸血鬼，扭曲地认为只要这样做，世界上便留下了一个属于他和开国女王的后代。

　　奥黛塔公主被孩子变成吸血鬼的打击击穿了灵魂，又误以为人鱼爱人永远不会再回来，在巨大的悲伤中与吸血鬼伯爵玉石俱焚。

　　这便是吸血鬼J的来历。”

　　“那……”伊西丝张了张嘴巴，喉咙只能发出沙哑的声响，“那，克洛诺斯小王子为什么会是狼人？”

　　“克洛诺斯小王子是腓特烈大公强迫农女泰莎的罪恶产物。助产士按照腓特烈大公的要求告诉泰莎，她的孩子因难产而死。腓特烈大公对外宣称泰莎在生产时难产死亡，实际上将泰莎送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虚假村落里圈养起来，以便将来有需要时能够更好地控制小王子。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对泰莎生产的情况知情的所有人，医生、助产士、仆从、卫兵，全都被灭了口。

　　他们是在休息室被害的，当毒烟被吹入那个密闭空间时，他们甚至还在轻松地闲聊王宫之中盛传的关于狼人的传言。那是一个月亮十分漂亮美满的圆月之夜，所有人濒死时的怨恨和执念在血月的月色中积攒、爆发、共鸣，侵染了襁褓中沉睡着的婴孩。”

　　神明做出了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结论语：“故事就是这样，两段旧日的悲剧，在都快要被人类遗忘的很久很久以后，终将开启人类末日的梦魇。”

　　伊西丝沉浸在震撼和惊慌里，太多信息量一瞬间涌入她的脑海，让她的思考器官仿佛过载，一时间分辨不清好恶，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作恶之人，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下一些并不足以动摇世界的小事，小事和小事堆积，最终引领世界走向了一个无法回头的终局。

　　在无法抑制的震撼和悲伤之中，伊西丝总感觉好像哪里缺了一块似的。

　　她半是哀求半是建议地祈求道：“你是神明，就算你不愿意做人类的保护者，你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难道你不会出手阻止吸血鬼J和克洛诺斯小王子的行径吗？你可不可以提前干预，让他们的故事走向另外一条可控的岔路？”

　　神明静静地看着她，游离于世俗之外的极端冷静就像是残忍，“你知道导致人类末日的最后一环将是什么吗？”

　　不祥的预感在伊西丝的心头疯狂蔓延，她不想问，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却使她僵硬地问出了口：“是什么？”

　　“是我。”

　　神明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圣洁怜悯的微笑，依旧是这个世间最仁慈最宽容的存在。

　　神殿的弥撒结束了，管风琴的巨大乐声从大教堂的方向排山倒海地震荡开来，鼓动了伊西丝耳膜、震动了伊西丝的灵魂，所有嘈杂的声音都随着管风琴的乐声消失在世界上，一切都消失了，宇宙中只剩下她和她面对的神明，看不见的漩涡裹挟了他们，旋转啊，旋转，让伊西丝简直头晕目眩。

　　祂是公正、仁慈、怜悯、正义的代名词，守护人类是祂永恒的使命。

　　人类的守护者正平静地望着她，微笑着说道：“最终毁灭人类的，是堕落后的我。”

第116章

　　◎开摆◎

　　伊西丝恍恍惚惚的, 晃悠着，在饱满的云彩上坐了下来。

　　很神奇的感觉，在这个梦境里, 云朵不是凝聚的水滴, 在她坐下去的那一刻, 身下的云团自发聚拢, 变成了松软的坐垫。

　　神的梦境由神性构成，祂的神性里曾有过对人类的怜爱。

　　伊西丝在神明的默许之下瘫倒了一会儿，努力消化刚才听到的震撼消息。

　　一直到消化完毕, 伊西丝慢吞吞地撑着云层坐起来，发现神明的注视始终停留在她身上。

　　伊西丝的精神还停留在恍惚的余韵里，懵懵的, 直勾勾地回望着神明，脱口嘀咕道：“啊, 不知道曼蒂看到匿名信了没有。”

　　神明不会被谎言蒙蔽, 因为祂可以洞悉一切真实的回答，祂的询问并不是为了得到回答, 而是表达难得的讶然, “在得知我刚才所说的话之后, 你还打算继续你正在做的事情？”

　　“是啊。”

　　看在他是顶头大老板的份上, 伊西丝把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然呢？我不干，难道你干吗？”这句话咽了下去。

　　不过效果都是一样的, 反正不管她的吐槽有没有说出口, 神明都能听见。

　　“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惊讶。”神明的目光中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意外, “看来人类将要毁灭的信息并没有对你产生足够深远的影响。”

　　说起人类的毁灭, 浮现在伊西丝脑海中的, 却是一桩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在我原来生活的那个世界, 曾经有一则流传甚广的传言，传说在2012年的终点，根据某个古文明的预言，世界将会毁灭。当时年幼的我对传闻深信不疑，紧张得要死，传言中的末日在一天一天的倒计时中到来了，然而我还是爬起来上学了，地球要是真爆炸了也就算了，万一万一万一人类没灭绝，不止要因为旷课被老师请家长，还要罚十次放学值日，我又不傻。”

　　一段又可怜又好笑的回忆，被伊西丝用惨兮兮的语气说出来，她沉浸在故事的讲述中，没有发觉神明的眼角因为她的讲述微微带上了些许笑意。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的末世传闻，二十一号的伊西丝是怎么度过的呢？她努力回忆着，想起了那一份充满童稚的紧张，或许还有一点恐惧，但她依然按部就班地吃饭、上学、写作业、睡觉，最多也就是吃饭比平常稍微多吃了一点而已。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对于人类终将因为堕落之神毁灭的结局，尽管伊西丝的自我感觉是：“大佬，我何德何能啊！”但是按照神明的预言，她是令神明堕落的钥匙。

　　伊西丝要真是什么穿越小说的真善美主角，此刻就该在磅礴大气的BGM中无私无畏地站出来，壮烈地请求神明赐予她死亡，还要喊点什么口号，例如“牺牲我一个人就能拯救全人类”之类的，凸显的就是主角高洁的品性。

　　但是很可惜，伊西丝只是一个普通人，在普通人里都显得非常普通的那种，她没有那么伟大，也从来没想过要在危机来临之时勇敢挡在全人类面前，做那个威风凛凛的超级英雄。

　　神明千里迢迢把她从另一个时空的世界拽过来，明显是不会轻易放她回去的，如果是命运的安排，那伊西丝能有什么办法呢？

　　秉持着“过一天算一天”的精神，伊西丝摆烂地摆了摆手，“等人类真毁灭了再说吧，你不是还没堕落呢嘛。”

　　说实话，就算跟她说明天小行星会撞地球，今天她也会准点爬起床到公司把卡先打了再说——

　　万一没撞呢？旷工一天的工资谁赔给她？今天堆积的工作明天谁来加班做？

　　嗐，所谓社畜嘛，不就是这样的咯。

　　神明总是微微垂眸，不偏不倚地冷静看待着这世间。绝不会在凡人身上出现的英俊相貌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心脏跳动，又在祂那般冷淡的神情之下生出敬畏之心，深知祂绝不是凡人的事实。

　　事实的确如此，祂也确实不会像凡人那样被触动。

　　只是这一刻，在面前这个渺小到甚至不如一粒尘埃的人类身上，祂看出了一种类似于蚍蜉撼树的意味，应该怎么形容这种愚蠢的坚持呢？

　　不，祂不认为伊西丝是愚钝的人，正相反，看似随性的无力坚持有意无意中塑造出了一种坚韧的品格。

　　人类真是一种古怪又奇妙的生物。

　　“我想你不能算是乐观，用你的新词汇来形容，应该是……”神明沉思片刻，使用了祂从伊西丝那里听来的新奇形容，“摆烂。”

　　“对，摆烂，什么都别说，就是开摆。”伊西丝叹服于祂字正腔圆念出的中文，佩服之余惯性地拍了一把领导马屁，“不愧是老板，活学活用的水平真是令人钦佩。”

　　“这一次，你对我的赞美似乎终于发自内心。”神明展露出一丝略显微妙的笑容，“唯一一次。”

　　伊西丝报以一个尴尬的讪笑：“老板，我们那里还有句……勉强算是谚语吧，内容是——‘看破不说破，兄弟还能做’。”

　　“唔，你诞生的世界似乎颇为有趣，你所说的谚语，我都从未听说过。”神明从空气的流淌中清楚感觉到她逐渐从慌乱中平复下来的呼吸，顿了顿，“也从未设想过，你与我成为兄弟的可能性。”

　　这要放在从前，伊西丝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她竟然能和一位神明面对面插科打诨。

　　然而目前的事实就是如此，她冷汗直流地劝说着神明“不要较真嘛”，什么人类存亡的事情，先往后放一放吧，如果人类一定会在命运的安排之下灭绝，那她也无能为力，大不了拽着神明一起毁灭了拉倒，大家都一了百了。

　　眼下，伊西丝只暗暗祈祷曼蒂那边的进展能够顺利。

　　*

　　“荒唐！简直可笑！你被贪婪的心遮蔽了双眼，竟然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来！”

　　曼蒂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情绪，“偷窃神殿财物，你是疯了吗？！”

　　“曼蒂，小点声，你太失态了。”玛莎嬷嬷依旧稳重，优雅地端起了茶杯，就像曼蒂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疯子的臆想。

　　“一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就让你如此失去风度大发雷霆，我为我过去十几年对你的培养感到遗憾。告诉我，你找到证据了吗？在拿不出确凿证据之前，我认为你没有资格来污蔑我。”

　　“你要是再执迷不悟下去，我发誓，我们的家族一定会终结你一手造就的荒诞！”

　　怒气冲冲的曼蒂摔门而去。

　　“咚”的一声巨响，房门在玛莎嬷嬷面前重重砸上，连墙壁都跟着颤了几颤。

　　随着玛莎嬷嬷缓慢放下的茶杯，脸上云淡风轻的神情也随之散去，渐渐紧皱的眉头透露出她不安的心绪。

　　向曼蒂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不可否认，第一个出现在玛莎嬷嬷脑海中的对象就是伊西丝。因为，在伊西丝知情之前，所有事情都运行良好，从未有风声走漏。

　　可是，伊西丝现在正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守卫是由玛莎嬷嬷亲自筛选过的，都是忠诚的人，不会轻易被买通帮着伊西丝向外传递消息。

　　那到底是谁呢？

　　一想到还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清楚窥伺着她犯下的所有罪孽，玛莎嬷嬷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以至于要掏 | 出手帕擦拭额头大滴大滴的冷汗。

　　到底是谁。

　　一张又一张的脸在玛莎嬷嬷眼前闪过，从偷窃财物到最终分赃，所有环节都在玛莎嬷嬷的心中复盘多次，她和雷米副主教已经合作了很多年，其中的每一个环节都经历过无数次，偶有差错，但每一个人都还算是值得信任的。

　　玛莎嬷嬷想来想去，排查了很久，实在找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曼蒂很快便通知了玛莎嬷嬷的家族，来自贵族阶层的庞大家族简直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但是他们也不想轻易失去一位王城神殿的神女嬷嬷，于是只是不断向玛莎嬷嬷施压。玛莎嬷嬷又要查奸细，又要应付来自家族的压力，一时间焦头烂额，只能决定暂时收手。

　　但是，和玛莎嬷嬷合作的雷米副主教不愿意了。

　　雷米副主教直白地拒绝了玛莎嬷嬷停手的要求，抱怨道：“之前你无缘无故要拉那个粗鲁的小妇人入伙，我就感觉奇怪，现在又说要暂停行动，你到底在做什么？”

　　玛莎嬷嬷即便已经烦躁得不行，也不会像躁动的年轻人那样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只是陪着笑脸劝说道：“你的财富已经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不必坚持这一段时间。我保证，等风头一过，我们的所有生意都能继续。”

　　“一封不知真假的信就能把你吓成这样。”雷米副主教冷冷地讥讽着，“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样懦弱的人。”

　　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雷米副主教的脸色白得非常吓人，那都是化妆的缘故，为了遮掩被伊西丝打得发青发紫的脸，他不得不使用起了大量铅粉，这让他的每一个表情看起来都更像一个阴险狡诈的坏人。

　　“你为什么不开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养育你的家族会公开揭露你的罪行吗？他们比你更怕影响声誉！”雷米副主教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