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冼清秋
他并未停下, 只是颇有耐心地给她足够的思考时间, 看她咬着下唇,凝神细思, 忽然泪盈于睫, 落了下来。
他一愣神, 忆起从前是最怕她哭的, 只是重逢以来, 她总是倔强有余, 与他针锋相对,他便忘记了, 原来她还是会掉泪的。
陆星衍不自觉就心软下来, 缠绵吻过她面上泪痕, 低声道:“就这么想嫁他?”
司云落说不出话,只是连连点头。
陆星衍怕江云落哭这件事, 原本还是小白告诉她的。到了紧要关头, 眼泪亦可变为武器, 只是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罢了。
无声的对峙仍在持续。见无人应答, 方既白不好贸然闯入,只得又叫了几遍她的名字,一声急过一声。
陆星衍轻声叹了口气,大发慈悲一般地同意了。
“给你两句话的时间,把他打发走。”他顿一顿,又道,“就两句话,时间再久,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事。”
司云落如蒙大赦,小幅度动了动挪到窗边,窗纸上便显出她的影子来。
“我没事。”
她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静,不让一丝一毫的快感泄出来。
“你不必担心我。”
方既白好声好气地同她商量。
“那你推开窗,让我看一眼?不见到你,我总是不放心。”
她哪里敢!
司云落回身瞄了陆星衍一眼,他就在她的身后,绝无隐藏的可能,见她转过头来,暗暗比了个“一”的手势。
还有一句话的机会。
于是司云落断然拒绝:“……很晚了,我现在的样子也不方便见人,你明日再来看我,也是一样的。”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她说得又快又急,叫人听上去便会以为她心有不悦,“我累了,明日再说。”
毕竟现在还只是未婚夫妻,深夜私会确实于理不合,方既白亦不想招她讨厌,便只能讪讪应下。
“那……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
他踌躇片刻,终是提步向外走去,就连小圆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陆星衍便是选在此刻,动作突然猛烈起来,像是特意要趁方既白还未离开,暗中宣示主权,甚至存了几分期冀,想看他会不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司云落猝不及防,狠狠一口咬在他肩上,才让自己没叫出声来。
如此一来,两人的伤口都所差无几,倒也般配。
方既白并未听见奇怪的声音,只是在没入竹海之前,受到直觉的驱使,最后看了一眼司云落的房间。
然而他瞳孔却骤然一缩。
屋内灯火明灭,但那窗纸之上映出来的影子却格外的长。
还有其他人在她房里?
看这身量,他无论如何不能说这是小圆,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解释。
司云落纤细的手臂宛如蒲柳一般,随着颠簸的节奏摇曳,直晃得他方寸大乱。
他停了脚步,左右为难,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质问她。
比起排除可能存在的风险,他更怕错怪她、伤害她、惹她不快。
夫妻是一辈子的事,若是婚前都做不到互相信任,又如何能走完这一生呢?
方既白在夜风里站了许久,才按捺下浮动的心思,转身离去。
与此同时,陆星衍好不容易解决战斗,又挟着司云落换了阵地,再度欺身上来。
她腿软得不行,见危机已经解除,便致力于撵他走。
“你……有完没完?”
陆星衍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她唇边晃了晃。
“你并未守信,方才与他多讲了一句话,我自然是要罚你的。”
这一罚便到了天光大亮。
司云落到底没能赶走他,彻彻底底地失败了。
她脸朝下趴在枕头上,把自己完全埋起来,不愿让现在的样子示于人前。
陆星衍穿戴整齐,坐在床边,沿着脊骨抚摸她光洁的脊背,细密而轻柔的吻随之落下。
这样的温存反而更让人难耐。
司云落从枕头中抬起脸,双目无神,没有焦点。
“陆星衍,你我缘尽于此,往后你不要再来了。”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知道他的吻骤然停住,双唇贴着的位置,激起簌簌的痒。
“如果……你还想让我保留一些过去的美好回忆,如果你真的把小白当兄弟,就不要再单独出现在我面前,就当作从前的事没发生过。”
司云落讷讷道:“小白没有对不起你。”
她也不知道陆星衍听进去没有,听进去多少,他只是沉默离开,走之前阖上了门。
但司云落觉得,他不会再来了。
*
陆星衍这一次外出受伤颇重,勉强支撑了一晚,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一贯不信任旁人,总是自行裹伤,也不去请郎中,这次却一反常态,脚步虚浮地去了方既白的住处。
方既白显然夜里并未睡好,神色中是掩不住的疲惫,却仍是强打精神,主动来迎他。
“二哥怎么来了?”
因为尽情尽兴,陆星衍看上去非常放松,甚至还有心情与他说笑。
“刚刚出任务回来,受了点小伤。听闻三弟这里有上好的伤药,过来讨两瓶用用,三弟该不会舍不得吧?”
“怎么会!”
人已经上了门,就再没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方既白把他迎进内室,不肯假手他人,亲自为他上药包扎。
上身衣物尽褪,方既白看见伤口,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指着他心口左下二寸的位置。
“二哥!这也算小伤么?剑锋再刺准些,只怕我如今便见不到你了。”
陆星衍只是微微一笑:“我这不是还没死么?”
方既白摇了摇头,知道劝他也不会听,索性沉下心来上药。
只是目光落在陆星衍的右肩时,却不由自主多看了两眼。
原本的红痣已经消隐无踪,同样的位置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鲜的牙印。
看得出咬下这牙印的人毫不留情,没个几日是愈合不了的。
这样的小伤自然是不必劳烦上药,但方既白的脸色却变得古怪起来。
不,不会是二哥……
他今日晨起方归,先去的大哥那里,汇报了任务情况后才得了空闲过来,怎么会在前一夜出现在落落的房间?
陆星衍见他忽而停手,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故意问他:“怎么了?”
方既白这才回神,口中只同他打趣。
“二哥若是有了心上人,不妨将嫂嫂带进楼里,见见大哥与我吧,迟早是要成为一家人的。”
陆星衍重复着他的话:“是啊……迟早会是一家人。”
旋即换了肯定的语气:“放心,很快就会见到了。”
方既白没再纠结这个话题,将他送走之后,又去了漪竹园。
司云落刚刚睡下,这会儿实在没法起身,小圆只得再次搪塞过去。
见不到正主,方既白只好去问小圆,司云落平时吃的是些什么药。
小圆自然不敢实话实说,只说是祛热除湿、强身健体的补药,对身体有好处的。
说谎的次数太多,就连小圆都有些不忍心,特别是在看见方既白脸上失落的表情时,这种愧疚感更甚。
于是当他问起,是在哪家医馆哪位郎中那里看的病,小圆想着随便说说也不打紧,便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闻言也只“哦”了一声,并未多话,又细细问了补药的成分,看得出是真心实意关心司云落的。
小圆觉得,小姐这位夫婿选得实在是不错。只希望那位陆公子不要再来生事才好。
方既白将小圆透露的信息记在心里,特意去寻访那位给小圆开方子的郎中,想瞧瞧司云落害的是什么病。
她在他面前,总是副一切安好的样子,怕是不想让他担心。
潭州城总共就那么大,别雁楼找个人当然也不费事,方既白只大概描述了小圆的体貌特征,那郎中便记起来了。
郎中捋着花白的胡子,缓缓道:“老夫记得的,来的是个小姑娘,说是替她家小姐抓药。老夫还从没见过看病不肯亲自前来,直接就让人开方抓药的。”
他呵呵笑起来:“原来是方堂主您未过门的夫人,是老夫有眼不识泰山了。”
方既白同他客气一番,连忙问道:“她身体还好么?我问过几次,她总推说没事。”
郎中却神神秘秘的,问他:“她身体好不好,你还不知道么?”
“什么?”
见他不明就里,郎中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咳……虽然潭州民风开放,您与夫人也情意甚笃,婚期将近,但这避子汤嘛,毕竟是凉药,还是少喝为好。年轻人,还是要多多节制啊!”
“当然!我开的药,药性温补,不伤身子,可不能砸了老夫的金字招牌!保管您三年抱俩、五年抱仨!方堂主若是摆满月酒,可别忘了留给老夫一杯,图个吉利,凑个热闹。”
方既白只觉得脑中有什么在轰鸣,有一根紧绷的弦忽然断掉了。
后续那郎中说了什么,他再也听不清了。
只余昨夜窗纸上摇曳的影子,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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