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温三
魏筌霖又?是?一箭抽上了?他的脖子,这一回在魏千屿的肩颈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虚名之荣,哪有实权在握重要?!”魏筌霖道:“你看她东方银玥忌惮姓容的十年,又?何曾将我放在眼里过?”
“那是?因为?您是?她的亲舅舅啊!她怎么会想到?……怎么会想到?你能?伤害到?她呢?便是?满朝文武皆出于魏家学堂武台,她也不会忌惮您,她不会的!”魏千屿扑上前抱住了?魏筌霖的腿道:“收手吧,祖父,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您如今收手,一切都还?来得及……若一意孤行地错下去,那我魏家数千年的忠心皆被冠以逆贼之名,就永世不得翻身了?!”
“亦或者,那是?另一番天地。”魏筌霖一脚踢开魏千屿。
魏千屿跌坐在了?覆满血迹的地面上,彷如弱不禁风。
魏筌霖道:“十一年前未能?成之事,这次不会再错。”
魏筌霖还?有许多个未说,他望着魏千屿浑浑噩噩的模样,只觉得失望透顶。
他对魏嵊失望,因为?魏嵊有勇无谋,虽有一副好身躯,却没能?长出一颗好脑子。索性无谋也堪用,至少他听话,魏筌霖只需稍稍指点,魏嵊也是?一把好利器。但魏千屿实在是?他这一辈中?最为?软弱的存在,当断不断,反复摇摆,便是?这样拖泥带水软弱可欺的性子,才让魏筌霖什么也没告诉魏千屿。
他不怕魏家后继无人?,便是?从宗族旁支里过继一个听话的来,也与魏千屿无二。
终归,他完成了?他的复兴!他要向东方证明,他魏筌霖虽为?文人?,却不是?软弱可欺之辈,所有被东方分出去的权势、地位,他都能?一一夺回!
“祖父!!!”
眼见魏筌霖的马已经?奔去前方,魏千屿才趴在地上扬声呐喊:“你真的不能?再错下去了?!从龙剑之所以为?从龙,便是?以真心辅佐帝王而生,如若有叛逆之心,便是?天生武将奇才也不可握得!这个道理您真的不懂吗?!”
魏筌霖的马没停下来,但他听见了?魏千屿的话。
魏千屿这一嚎,到?的确让他动?容了?些许,但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被他忘却了?。魏筌霖一生孤高傲慢,蛰伏几十年,事已至此,半点不由?得他回头,如今放下就真的能?被放过?万分可笑!
而今,谁又?稀罕那把缺了?龙鳞的从龙剑呢?
暑风难得萧瑟,身后人?扬起一把火朝尸堆扔去,狼烟逐渐飘远,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传入下一个城池。但魏筌霖知道,无人?敢真的拦他。
这天穹国任凭谁都能?看清形式,东方银玥失踪后,皇城就剩一个不成气候的毛头小子,那曾在魏筌霖面前趾高气昂的容太尉,敢领兵护主吗?又?有谁能?真的在魏家铁骑的马蹄下存活呢?
从他坐上了?太师之位却入国学院的那一日起,从他将龙鳞埋在魏家世代契妖沧鲸的下颚处,从他放那沧鲸入海,为?其?灌入瘴毒,再投无数只妖饲养其?逐渐壮大时起,魏筌霖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从龙剑,不过是?龙鳞镇妖。
他不喜欢妖,不喜欢从龙剑,也从不认为?握不住从龙剑的魏家就该成为?皇室的弃子。
妖,不过是?人?手中?的玩物罢了?,他魏家十方州中?数万御师,可控玉中?天数百万只妖,也可携瘴毒,将这些妖悉数剿灭,还?云川天地清明。
白须拂过铠甲,魏筌霖却从容地握着缰绳,望向遥远的中?融山。
若这世间无妖,无龙,那从龙剑又?能?代表什么?
不过是?一把剑罢了?。
魏家的兵入玉中?天,的确如入无人?之境,除却那些御灵卫在死守之外,当地官员看见铁骑手臂上的双鹤云腾后便自动?后退。魏家的确一代不如一代了?,可威慑犹在,尤其?是?坐在马匹上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辞官归乡养老的太师魏筌霖。
谁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每一座城门烽火台上的狼烟都被点燃,遥遥告知后方,有敌破城。
隆京依旧在下雨,绵绵无尽。
逐云冒雨而来,跌跌撞撞,冲到?皇宫门前时甚至气都喘不匀。宫门守卫放她进去之后都有一股凉意从脚心往上,窜入天灵。
他们只知道逐云奉命调查东方银玥的下落,一直在玉中?天各城游走巡视,这还?是?她第一次莽撞失色,未到?复命归期之日,连夜入宫。
除却逐云,入宫的还?有卞翊臣。
东方云瀚数日未睡,只在墨香斋中?坐着。他与自己对弈,单手撑着下巴,看似淡定,实则摩挲着白玉棋子的手微微颤抖,早已出卖了?他心中?慌乱。
逐云几乎是?摔在墨香斋前的,她扑下去后因得知消息太过骇然?,竟几回没能?爬起来,还?是?匆匆赶来的卞翊臣伸手拉了?她一把,才让她没有那么狼狈。
东方云瀚隔窗看向两?张狼狈的脸,张了?张嘴,似是?玩笑道:“瞧你俩的脸,一青一白,像是?来索命的鬼。”
卞翊臣呼吸一窒:“陛下慎言。”
“有何不能?言?”东方云瀚见他们俩都没撑伞,缓慢地放下棋子,伸手朝窗外探去,感受盛暑天里冰凉彻骨的雨,轻声道:“这样的天,孤在十一年前见过。”
卞翊臣微微一怔。
东方云瀚道:“你当孤彼时三?岁不记事吗?群妖疯魔攻入皇宫前,是?冬至的前几日,隆京的天起过这样的云,下过这样的雨,雨势大而不可收,凉如冰刀刮肉。”
他一直都知道,东方银玥无故失踪,隆京表象平静,内地里风起云涌,一场大祸将至不过是?迟早的。
他未至十六岁,东方银玥也未归还?朝政,雄狮蛰伏万里之外,无符不可调用,便是?东方云瀚亲自出面也请不动?。蕴水传话,魏太师年迈身子怕是?不好了?,魏嵊携妻子离开隆京,东方云瀚为?表用心,也派了?太医前去,送了?无数珍品补药,去的都杳无音讯。
隆京风雨早至,但灭暑之寒将来,所有人?都以为?那会是?在魏太师传来死讯之后。
“孤原以为?,若舅爷爷传来死讯,那容太尉大约是?要起兵造反的,不过据说他今日往你卞府送了?拜帖,怕是?动?乱不在于他。”东方云瀚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孤实在愚笨,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人?的头上。”
再看向逐云,东方云瀚道:“想来你听见消息了??”
逐云跪地,重重地垂下头:“回陛下,蕴水魏家……反了?。”
卞翊臣身形晃了?晃,东方云瀚只抿了?一下嘴。
夜雨有倾城之势,打在人?的身上也真如彻骨的寒刀,让人?浑身发颤。
“魏筌霖领兵从蕴水境攻入玉中?天,连取十一城,魏嵊领兵从东而入,眼下就在中?融山外,离隆京……不足二百里。”
第151章 凉夜
东方云瀚听了那一句“不足二百里”, 手中的白子终是从指尖滑走,清脆地掉在了?棋盘上,打?散了?他已与自己对弈的一整局棋。
他看了?一眼搁在对面位置上已经冰凉的雨山枫,这一次, 没有姑姑护着他了?。
“逐云, 孤这里有三份圣旨,你领旨即刻前去容府, 不得耽误。”东方云瀚从一旁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圣旨, 将其隔窗交给了?逐云。
逐云手捧圣旨呼吸还在发颤。
谁也没想到对东方皇室忠心耿耿了?数千年?的魏家居然有朝一日成了?反贼, 甚至仗着皇室对他的信任, 在十方州私养重兵。如今铁骑踏山河万里而来, 若无唤醒雄狮之符, 那能与之拼一拼,可抵挡一阵的,就只有容太尉了?。
逐云不敢耽误, 领了?圣旨转身便跑, 她?身形矫健, 越过石台打?落了?柔韧的竹枝,待到此处安静了?东方云瀚才缓慢地收起?棋局。
前些日子周无凝被东方银玥的人接走后?送去了?城外,恰是在东方银玥失踪的那个清晨归来, 他顶着个兔妖的身份凭着和卞家以往的交情,慢慢让卞家相?信了?他的话。
世间奇幻事说起?来直叫人不可置信, 当年?紫星阁的阁主沈清芜竟在皇宫与紫星阁间设阵, 以一招金蝉脱壳变成了?妖。周无凝猜到了?沈清芜是如今公主府的梅花妖,猜到了?他的目的是要让所有人的魂魄都进入妖身, 将云川变成第二个妖界,却没猜到其实许多?事都在沈清芜的计划之中。
当卞家信了?周无凝之说, 再领兵前去公主府拿人时,沈清芜早已消失了?。
卞家领皇命暂且代管紫星阁,首要目的便是要将沈清芜从玉中天境内找出来,他们不便向外宣布梅花妖的真实身份与其真实目的,以免造成人心惶惶,皇城动荡。
可天下?无不漏风的墙,东方银玥失踪,梅花妖失踪,依旧悉数传至外界。
正因如此,魏家才敢铤险来犯。
预料之中的变动,不过是预料之外的人罢了?。
“姑姑不曾与我说过瘴毒之事,我知她?有心在还政之期前解决祸患,所以一直都靠着身边几人行动,可我当了?十一年?的皇帝,也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东方云瀚道:“十一年?前隆京之祸出自瘴毒,而今看来,魏家怕是早有准备。满天穹国就数他蕴水的御师最多?,最盛,他不怕瘴毒,我们也不能怕。”
东方云瀚一边收拾棋局一边道:“来犯隆京者不止一个,如若瘴毒摧毁了?隆京所有妖,那沈清芜的计划便不成了?,所以他一定会在瘴毒使群妖疯魔,彻底祸害隆京之前出现。魏家兵来势汹汹,孤的那个表叔若铆足了?劲要攻下?中融山,想来也不过是一个昼夜罢了?,若能有容家兵挡一挡,应当足够你将紫星阁的御师召回。”
卞翊臣望向东方云瀚,今夜很?暗,墨香斋里只点了?几盏烛台,昏黄的光笼罩在少年?帝王身上,他预料到了?最坏的结果,也为此做足打?算。
东方皇室经十一年?前那一场变故,就剩下?一个少女与一个孩子,东方银玥护着东方云瀚走至今日,其实一直腹背受敌。原以为魏家是他们最坚实的依靠,却没想到就是魏家想要治他们于死地,容太尉是否肯出兵也是未知。
东方云瀚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一局未完成的棋终于收完,东方云瀚道:“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便是担心也无用了?,老师,召回紫星阁御师,守住隆京,孤就不算输。”
暴雨之下?,逐云快马赶至容太尉府,太尉府前已经围了?两层兵。
皇室将玉中天的统兵之权交给了?容太尉,一路将他扶持到了?如今的位置,他既坐了?太尉之职,便要做好随时为天穹国牺牲的准备。
逐云是御灵卫统领,隆京的御灵卫虽都年?轻,多?半是十一年?前隆京之祸下?将士或百姓遗孤,可不代表他们是假把式。
逐云举起?手中圣旨,看向黑夜里也灯火通明的容太尉府与府门前身穿铠甲的士兵,展开圣旨扬声道:“容太尉接旨!”
无人应答,便是那些站得笔挺的士兵也无一人跪下?。
逐云也算看清形式,面对着并未完全关得严实的太尉府大门直接读出圣旨:“现,叛臣来犯,攻入玉中天境,危国之万千百姓。命,太尉容潜护天穹之安,领精兵良将,奋勇杀敌,即刻出发,不容有失!”
逐云喊完,竟无一人回应,她?能听?见门内的窸窣声,也知容太尉就在门后?。若非他察觉有异,也不会给卞府下?贴,如今国家有难,他又怎能置身事外?
逐云将圣旨完完整整地喊完了?三遍,还不见有人出门,便知道容太尉怕是指望不上了?。
一个被权势抬起?的纸老虎,到头来怕尽风吹雨淋,他如今在朝中做大,说到底不过是仗着三朝重臣,太尉之身,欺东方银玥为女子,才招揽了?一众门人手下?。
逐云不齿,也不再与他废话。
她?只回身给了?前来的御灵卫一记眼神?,下?一瞬身形窜上半空,长剑出鞘,跟随逐云而来的几名御灵卫皆踏上了?她?的步伐,不过瞬息便跳翻墙跳入了?容太尉的府中。
剩下?的御灵卫在门前与士兵对抗。
门内的士兵更多?,果然容太尉就在大门之后?等?着。
他身边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儿?子,自己也穿着软甲,瞧见逐云的那一瞬便躲在了?一名小将的身后?,指着逐云大骂:“你竟敢私闯太尉府,是不想要命了?吗?!”
逐云不答,只是扭动握剑的手,暴雨将她?淋得很?冷,可看着容潜这样的朝廷蛀虫,她?的心更冷。
便是有这样的人在,长公主才会心力交瘁,正是满朝文武大多?与其一样,仗着陛下?年?幼,拉帮结派、贪污纳垢、贪权慕势,才会让魏筌霖不费吹灰之力攻城略地。
与逐云入府的都是女子,身轻擅躲,杀人时出的都是死招,不过几个眨眼她?们便用匕首将那些护着容潜的人杀了?一排。
逐云一双眼冷冽地盯着容潜,她?在收到东方云瀚给她?三封圣旨时,就知道第一封圣旨不过是个幌子。
逐云的动作很?快,容潜穿着软甲,却没有钢筋护脖,逐云的长剑锋利,不过几道剑光闪过便翻身至容潜身后?,长剑抹脖,收剑时容潜脖子上的伤口甚至还没来得及流血。
他死得痛快,恐怕连疼都没感受到,那双眼尚未闭上,倒下?时睫毛轻颤,写满不可置信。
御灵卫破开太尉府大门之时,逐云正踩在容太尉的背上,她?举起?长剑用力劈下?,砍了?容太尉的脑袋。这一瞬,府外的打?斗声都停了?,唯有府内容太尉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与匆匆赶来满府妇孺发出恐惧的惊叫声。
逐云举起?第二封圣旨,于众人面前展开,赤字盖章。
“容潜无视皇命,抗旨不尊,国之有难龟缩不前者,以叛党之罪同处,逐云奉旨杀之!”
说完这话,她?将那道圣旨盖在了?被割下?头颅的容潜身上,举起?容潜的头颅问道:“可还有人想与叛党同责?”
太尉府门前唯余雨声。
逐云来得快,走得也快。她?在容太尉的身上搜到了?虎符,便握着此物?前去玉中天后?境调兵,至于太尉府上便留给其他人查处收拾残局。
东方云瀚似乎料到了?容太尉的为人,东方银玥失踪时他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否则便是逐云领命而来,也未必真能杀得了?容潜。东方云瀚一直以为会谋反的人是容潜,故而也花费时间瓦解了?容潜一部分的势力,这才导致太尉府只有府兵相?护,而无强兵排阵。
逐云背着容潜的头颅,怀里藏着最后?一封圣旨,只要让她?赶到玉中天后?境,拿护符圣旨调兵护住皇城,隆京或能再坚持一段时间。
只是天穹国的兵早已因这数千年?的安定随界划分,玉中天中可调兵马也不过两万,与魏家十数万铁骑相?比,仍相?差甚远。
天穹国无外患,唯有内忧。
这是东方银玥告诉东方云瀚的话,但其实也是东方银玥的父皇告诉她?与两位皇兄听?的,这也是太尉、太师与丞相?之职的由来。
太上皇知势大便生欲、招祸,唯有分解势力,各方掣肘,才能达到平衡。
魏筌霖没能握起?从龙剑不过是一个契机,太上皇纳容家女为妃,给了?容潜太尉之职,后?又让卞家为相?,却没想到当年?的一个举动,造成了?如今魏筌霖的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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