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枫愁眠
“在下面的时候盼着你成仙,你也争气,每隔几年就晋升一点,可到了天上?,天天都是一样的日子,”纱羊目光微移,“虽然培育仙草仙花,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也有成就感,但种?得多了也就那样……总觉得没有在下面那么?有盼头了。”
她叹了口气,总结道,“不过天界嘛,本该清心寡欲的,是我自己定力不够,太过浮躁。”
她又问恒子箫,“你呢,来天界之前你不是去了混沌界么?,那里怎么?样?我还没有去过混沌呢,跟我讲讲吧?”
多年不见,纱羊丝毫未变,还是一样的活力四射,叽叽喳喳。
见她不再伤怀了,恒子箫便放了心。
他想了想,从师父带自己男扮女装去鸠山戏耍狄虎那里讲起?。
……
给纱羊批了文书?后,文昭司君继续赶路,前去谒见啻骊。
“老祖。”他拱手行?礼,神座之上?,啻骊问他:“那个小魔头如何了?”
“十分本分。”文昭答道。
啻骊挑眉,“哦?”
“这二十年来,他未曾离岗半步,就连怨言都没有过半句。”
啻骊讶然,“一步之外就是混沌,他竟如此?耐得住寂寞?”
文昭回道,“是。”
“这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啻骊双眉一皱。
她特?地让恒子箫随司樾去混沌待了两个月,恒子箫身为魔身,又是司樾一手带大的,自然对混沌更加向往。
他见识过了混沌界的好,回来后受到如此?冷遇,在无人看管的情?况下,竟还能恪守本心,不越天池一步。
啻骊摇头,感慨:“只怕是九天众神也未必有这样定力。”
文昭不敢接话。
啻骊叹息一声,“二十年了,再拖下去,混沌界很快就会重整旗鼓。文昭,你有何主意??”
文昭瞌眸,说出了那个啻骊心里早已拿定、却又不肯亲自说出口的主意?——
“他如此?沉得住气,那我们也只能激将了。”
啻骊一笑,“好,你看着办。”
她只道这五个字,文昭心中叹息不止,却又无可奈何。
诚然,司樾的确是一大祸患,三千多年那一场浩劫,幸存下来的仙神们无一不刻骨铭心。
啻骊不怕司樾卷土重来,有西方在,单单一个司樾还不至于覆灭天庭。
她怕的是,司樾关在那灵台里参透了天机,从此?引领混沌界走上?正?道,挤压仙神们的空间?、动摇仙神们的权柄。
神之所以为万物主宰,是因为他们顺应天道而行?。
数万年来,司樾是第?一个结束混沌混乱割据的人。
一统混沌的她,已给了天界致命的打击;若再洞察天道,领悟因果,从此?带领诸魔依照法则而行?,那神将非神,魔也将非魔。
从前的柳娴月,在混沌界设定律法、抚老护幼、推崇文字,已触摸到了一分天道之法。
混沌早有开智者,可妖魔生性孤僻自私,唯有柳娴月是将己智普惠天下的第?一人。
他死后,司樾便是这世间?最?大意?外,她一日不死,天界便一日不得安宁。
司樾自然不能被关在灵台里,她必须出来,必须如疯魔一般滥杀成性,如此?,仙神才有理由将她斩杀抹去。
望着文昭离去的身影,啻骊身后的箜篌斟酌道,“老祖,司君似乎并不情?愿……”
啻骊颔首,从座上?缓缓起?身,“这事换谁都不情?愿。”
箜篌扶着她,往殿后走去。
她犹豫再三,还是壮着胆子,为司樾求情?。
“老祖,三千年的教训莫非还不足以让司樾畏惧么??”
啻骊一笑,“傻丫头啊……”
箜篌不懂。
无知无畏,知而有畏,天界怕的不是司樾无畏,而是她变得有畏。
一旦混沌界的恶魔有所畏惧,那混沌妖魔便离开智不远了……
啻骊脚步一顿,停在了浮石之上?。
她侧身望向天边霞云,目光远去,喃喃道,“那时候你还小,不曾经历过吧……”
“老祖是说天界和混沌的那一场恶战么??”
“不错。”啻骊摇头,“三千年了,即便是今日,回想起?来也叫人胆寒。”
她们眼前霞云如血,猩红刺目。
三千年前那一战,九重天上?下没有霞云,唯有遍地的残血。
第165章
残血伴流云, 沉沙没折戟,四?重天以下已沦为战乱的废墟。
十年前,混沌妖魔喊杀着冲上了云端,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于天界仙神而言, 漫长得没有边际。
一众仙神已被逼至五重天上, 这一战后,天界能否存续——无人知晓。
又?或许,这满目的血色、失去的四重天界,便?已是一场毁灭。
疮痍之上, 神王走下了神座。
八方?诸神、七十二武神并力合驱, 穷尽全?力划开了一道属于仙神的清明。
这一道清明,便?是混沌界第一极臣军师柳娴月的项上之顶。
混沌界有两颗心脏,一颗是万魔之首的司樾,另一颗,是为整个混沌界供血的柳娴月。
总有人是万魔之首, 但柳娴月却只有一个。
斩杀柳娴月,如同断军之粮草, 自根本上斩断了混沌界的未来。
“主君——主君!”
有断臂的斥候跌进帐中, 他仅剩的手?掌撑着地, 支起上身, 悲苦哀凉地望向主座上的女人, 皲裂的嘴唇磕碰着,半晌道出一句——
“柳先生……殁了……”
司樾瞳孔一缩, 下一刻,帐中已无她的身影。
余下众魔惊愕沉寂一片, 直到媿娋起身,大喊:“还愣着干什么!良璞、祝翎、破听留下, 双枫通知盲剑,其他人跟我走!”
他们晚到一步,原本处于西?部的魔兵营地空空荡荡。
往前数百里,才见战火的痕迹。
位于下界的边缘处,浮云之间,横尸遍野。
神王离去,自此处流下的鲜血渗过云层,滴落到三重天里。
天兵的甲胄、妖魔的兵器散落在云上,风云泣血,伏尸百万,哀鸿遍地。
驰目远眺,这片尸山血海之央残存了一棵焦木。
巨大的柳树撑在数万尸骸中央,不见柳条枝叶,只有半树被斩断的枯木而已。
媿姈媿娋领群魔停在了远处,那树下跪着司樾。
她低头抬手?,抚过粗砺的树皮。
残存的树上不止有刀剑的痕迹,还有雷霆劈过后的焦印。
它座立在战乱的中心。
倘若能复原它的枝条脉络,便?能看?出,这棵柳树正努力向外延伸枝干,直至被拦腰斩断的最后一刻,都极力将所有魔兵纳入自己的荫庇之下。
在司樾抚过之后,仅存的这半棵枯树也坚持不住。
枯柳轰然破散,化?作?星星点点的尘埃,飘散于这血色的风云中。
遮天蔽日的古树,到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截柔嫩的细枝。
它再没有庇荫天下的繁枝了,仅这最后一枝,留给?他效忠一生的主君、留给?他伴着长大的孩子?。
「传闻主君这双魔瞳有洞察前后十世之能,不若也给?我看?看?。」
「也不是百试百灵的。」
「奇怪……我看?得见你?下辈子?、下下辈子?,却看?不透你?这辈子?是怎么死的。」
「都说算天算地难算己,莫不是因为我此生为主君而死,所以才看?不出来?」
「太糟糕了,我居然会有要你?为我而死的一天……想到自己以后会如此无能,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哈哈、哈哈哈……真期待那一日啊。」
「可倘若,柳某为主君而死,倒也好过为复私仇而陨了。」
「为何??为族人复仇,难道不是你?毕生心愿么。」
「从前是。如今见过了这混沌的盛世之景,柳某又?怎么舍得临死最后一刻看?的都是天界那帮仙神的嘴脸呢。」
“啊——!!!”
司樾伏地,凄厉悲绝的嘶吼贯穿三重天界。
媿姈捂胸,被这悲鸣声震出一口鲜血。
她踉跄后退,直到被鬼芝撑住。
他们看?不清司樾的面色,可即便?是媿娋亦不敢向前半步。
良久,尸骸之中的司樾徐徐起身,她拾起那纤细的柳枝,反手?系在了发上。
咔啦一声珠响,红髅琲落于她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