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枫愁眠
如今的修真界排得上名号的仙门共二十一所——裴玉门排行十九。余下小宗不计其数。
排名前三的大宗分别为昇昊、禛武、珖月。
这三大宗族每一个拎出来都有颠倒凡尘的力量。
具体而言,三大宗内元婴老祖不在少数,甚至有炼虚、合体期的大能坐镇。
相较之下,裴玉门只有门主和五位长老达到了金丹期,其余皆是筑基、练气的弟子。
也无怪宁楟枫和蓝瑚言辞间对裴玉门略有轻视,毕竟对于收到了三大宗邀请的他们来说,金丹期的修行者实在有些不够看。
如裴玉门这样的小宗,主要收入来自于契地、灵果仙草的种植和仙盟发布的悬赏令。
所谓契地,指的是各家正规仙门在凡俗界划分的区域。
譬如恒乞儿所在的沫春县便是裴玉门的契地。
正常情况下,仙门只能在自己的契地内收徒,并在鬼神妖魔之事上保证该区域的安宁和平。
契地的划分由仙盟商议确定,随后通知朝廷,朝廷会根据各区域的综合情况支付所属仙门一定补贴。
三大宗瓜分了尘世最繁华、最重要的城邦,拿的朝廷也最多。
像裴玉门这样的小宗,管的都是些县城乡下,所得补贴根本不够生活,因此还需耕种灵田,靠作物来获得一些收益。
除了这两块收入外,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收益来源于仙盟发布的悬赏令。
悬赏的种类繁多,有的是跑腿,有的是帮忙照顾灵田、照顾老人病人,有的是帮忙押镖,也有的是探索秘境、取得秘宝和斩杀妖邪。
“我裴玉门中,当今门主的大弟子白笙年仅五十便已达到了筑基末期,接过白银悬赏两张,驱鬼九尊、斩妖十三头、捕邪修二十余人,即便是三大宗内,这等年纪的弟子也少有出白笙右者。”
山长讲着,甲堂里不少孩子露出了钦佩的神情,但也有人面不改色。
“先生,”一句温柔的声音响起,第一排的蓝瑚挽袖抬手,问道,“那司樾真人呢?”
山长一愣,继而笑道,“你和楟枫的消息倒是灵通。不错,我裴玉门中的确还有一位真人,名为司樾。”
蓝瑚柔声追问道,“先生能与我们讲讲她吗?”
“司樾真人……”山长捋了捋胡子,眯眸回忆道,“说来惭愧,二十年间,我一共只见过司樾真人两次,不止是我,整个裴玉门中,除门主和白笙外,几乎没有人和司樾真人说过话。”
他思忖着点头道,“也好,明日上午司樾真人便会来裴莘院与大家会面。她可难得踏出停云峰,趁此机会,我先和你们讲讲司樾真人的事情,若有谁能成为司樾真人的弟子,那日后…”
山长隐去了后半句话,徒留三分感慨,接着便和诸生讲起了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裴玉门的司樾。
第8章
修真界关于司樾的传言不多,但一个比一个玄乎。
有人说她是炼虚期的大能,有人说她只是裴玉门营造的一个噱头,还有人说她是裴玉门召唤出来的远古大妖。
没有人知道司樾师承何处、是何方人士。
二十年前,一位衣着简朴的女人凭空出现在了裴玉门,开口就说要当裴玉门的弟子。
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加之她态度蛮横,裴玉门认定她是来闹事的。
门主和几位长老先后出手,司樾空手立于原地,只一挥袖,便寸步不移地将他们全部打飞出去。
闹了半日裴玉门才明白,原来真是天降绝世高人。
于是给司樾单独开辟了一座停云峰,给予她同门主相等的地位。
彼时门主也战战兢兢地请教了司樾的修为,司樾说:“你看着定吧。”
这话说得门主一头雾水,以为是高人不愿透露,便不再过问。
二十年间,裴玉门多得是质疑司樾能力的人,他们前去停云峰挑战,无一例外地被打下了山去。
深不可测的司樾令裴玉门上下愈发敬畏。
出了这样的人物,各门各派自然好奇,不少大能前去会友切磋。
据传,他们和裴玉门诸生一样,全部被司樾一挥手打下了山。
这后半部分不知是泰斗们碍于面子不愿透露,还是裴玉门杜撰,总之仙盟榜上并无司樾的排名,她的实力到底如何也就不得而知。
外面人不清楚,可裴玉门是知道的。
司樾确有真才实学,那些传言并不虚假,可惜不管是仙门比武还是悬赏接单,司樾从来不参与。
可怜裴玉门白白养了司樾二十年,也没能沾到“大能”的一点光彩,依旧是个半死不活的末流。
“恒大!”山长说着说着,余光一瞥,又见恒乞儿在那儿偷摸吃东西,于是飞出戒尺,重重敲上了他的手腕,怒道,“出去罚站!”
开堂三日,恒乞儿已经在走廊上站了三天。
第二天开始,他在宿舍边上扯了根草,把头发扎了起来。
被罚站不要紧,饿几顿也不要紧,但他喜欢这里,他不想被逐出去,于是乖乖听话,扎起了头发。
山长似乎看出了他的软肋,在恒乞儿走出门时,又补了句,“你今晚必须沐浴,若明日你身上还沾着泥灰,我便将你赶下山去!”
明日司樾真人莅临裴莘院,是这些孩子们莫大的机缘,其他孩子不用操心,必然会收拾妥当,在司樾真人面前好好表现,唯独恒大——山长也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做修仙。
又听见“赶出”这个词,恒乞儿脸上露出一抹明显的慌乱。
他扎起头发后虽然两旁垂了不少散发,但总算能看见脸了。
出人意料的是,恒乞儿的五官比他的行为要端正许多。
自被巫婆拉去烈日下刺符后,恒乞儿便避着阳光出门。
常年不晒太阳的皮肤偏白,和成天在烈日中狂跑的孩子很不一样。
肤白,且发黑。
恒乞儿的头发、眼睛都黑得滴水,他的行为粗鲁却有一双秀丽的眼,据说恒乞儿的娘亲是一位给自己赎了身的娼.妇,如此想来,她该是貌美的。
甲堂的学生对于恒乞儿被骂已习以为常。
中午吃饭时,蓝瑚与她的侍女紫竹照旧和宁楟枫、凌五坐在一处。
他们倒也没有不和其他孩子结交的意思,只是四人的气场令其他孩子本能避了开去,没人敢上去搭话,四人也不至于纡尊降贵地伏低做小。
“今日山长所言,司樾真人的事不像杜撰。”蓝瑚对宁楟枫道,“我来之前只信五分,如今倒有七分了。”
宁楟枫认同蓝瑚的话。
裴玉门人丁凋敝,可从未拿司樾做幌子招生。这一点就让人信了三分。
今日山长所言,若是假的,他不会露出那般感慨,当比介绍门主、五大长老和白笙时更加浮夸才对。
不过裴玉门的反应只是表象,真正驱使宁楟枫来这里的还是他的父亲。
宁楟枫父亲的一位好友,修为已达元婴,十五年前曾亲自拜访过司樾。
如传言那样,他被司樾打下了停云峰。
细节未曾透露,但不管是传说中的“一挥手”还是血战惨胜,总归是司樾赢了。
后来不论他们给司樾下帖还是携礼求见,都未能再见到真容。
有传言,被司樾打败的对手此生都再无法登上停云峰。
这件事引起了宁楟枫兄父对司樾的兴趣,宁楟枫在听说了这件事后同样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一想到明日就能见到传说中的司樾,宁楟枫面上压抑着,内里早已没了吃饭上学的心思,只盼望着时间快一点过去。
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了足足一年了。
吃过午饭,孩子们继续回去上学,下午的课业结束后,恒乞儿惦记着不沐浴就要被赶出去的事情,连晚饭也顾不上吃,急急忙忙地往澡堂去。
进了澡堂,他呆在了原地。
裴莘院给孩子们建的澡堂非常简单,一个热水池子边上围了一圈桶。
从池里舀水搓洗,洗净身体后可以进池子泡泡。
恒乞儿对洗澡的概念只停留在夏天跳进河里,自有了被投井的记忆,他便连河也没下过。
澡堂内闷热潮湿,那冒着缕缕热气的水池将他又扯回了那个夏天。
浓郁的水汽缠绕在他鼻间,他无可抑制地僵硬了全身。
洗澡,比他想象中更加恐怖,也更加困难。
他不想洗澡,可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恒乞儿握紧了拳,挪动着走上前去。
他弯腰下,在池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嗬——”他被水里的脸吓出了一声抽气。
里面的人分外陌生,连他都不太确定那是不是自己。
恒乞儿颤颤巍巍地伸手,手指刚一入水,在荡出一圈水纹后,那细微的水声立刻在他耳边发出爆炸般的轰鸣!
「壬午月……阴阳交相愕而忤,邪阴藏于盛阳,祸旱于世。」
「展开此子血肉经脉,于阳极时曝晒,引地火烤尽残阴……」
恒乞儿抱着头,跌跪在池边大口喘息。
他的胸腔被挤压,冰冷的水混合着那天的闷雷闪电灌了进来,背上的符咒散发着灼灼痛楚,每个针眼都活了起来,再溯了那场酷刑。
“呃…”他推着池沿疯狂地跑了出去,两手捂着耳朵,恍惚天上惊雷阵阵,劈得他肝胆俱裂。
不……不……不!
恒乞儿仓皇失措地逃出,鼻孔、喉咙乃至肺部全都是澡堂中的那股闷热的水汽。
他想了起来,他背上刻着符咒,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洗澡?
若是被人发现了他是个灾星,那他的结局只有一条死路。
在路人惊诧的注视下,恒乞儿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宿舍。
他钻进了被子下,弓着身,抱着膝盖,一会儿捂住口鼻,一会儿反手去摸后背,两只枯柴似的手顾此失彼,慌乱的动作中带着微微的战栗。
三天半的梦幻生活令他松懈了警惕,那一池子热水将恒乞儿拉回了现实。
他是个灾星,在诸多仙人的地方迟早会暴露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