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竹兔南山
“我不知道我们能待在一起多久……”她停顿了一会儿,听到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微响,扭头看过去,见到一双半藏半露的狐狸眼。
方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面,那时的萧玉随也是这样,藏在神龛帷幕之中,她笑着说:“我喜欢你,这句话我一定要告诉你。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就算有一天你都讨厌你自己了,也要记住,我真真切切地喜欢你。”
她是一个很渺小的人,无法预料到未来,害怕的事情也很多,怕死,怕期待落空,怕来此一遭,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
方渺侧过身,萧玉随已经探出头来了,怔怔地望着她,像是在发癔症。她抬手,轻轻地撩了一下他翘起来的头发,心里想了许多,朝萧玉随露出一个坚定的、没有惧意的眼神。
萧玉随想去握她的手腕,却抓了个空。
方渺又说:“说这些,好像有点突然……没关系,你可以不用喜欢我,让我来,我现在是很积极向上的一个人。”
萧玉随似是怅然若失地收回了手,不料方渺这时候抬起手,立在半空中,掌心摊开,并朝他甩来一个示意的眼神。
他心领神会,摊着掌,与她虚虚地贴合在一起。
温热与冰冷交织,相融。
萧玉随很是无奈,很是惆怅地叹了一口长气。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才两天,才四句喜欢,这颗跟了他十八年零七个月的心就躁动着,喊着,跳着……想去别人家了。
他有些恍惚。
直到进入沉沉的梦乡。
却不想连梦境也背叛了真正的主人。
屈曲回廊,静夜深,新月上。
他梦到自己进了一扇门,月光尾随而来,而他借着朦胧的光,深深地望着那张陷入甜梦的恬静面孔,也是那样无奈,那样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心口鼓鼓涨涨。
醒来的时候,那个梦中人正飘在他上空,吓了他好一跳。
“你是不是做梦了?我看到你在笑。”她问。
萧玉随掀开被子坐起来,头也不回地往洗漱间走:“是啊,梦到一个气死人的小混蛋!”
怎么会有她那样的人!夜里才说喜欢他,天刚亮,就故意等着他醒,扮鬼脸来吓他!
……被吓到闭眼睛,好丢脸。
上午,雨后的空气格外清醒。
方天应挑起一筷子面,一口气吸进嘴里,咕咚咽下去,左右打量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直觉一向很准,又会看相,古怪地道:“你们两个,怪怪的。”
那抹生魂摸不清来处,可这少年是他切实算过姻缘的……明明是晚婚的卦象,怎么现在就面犯桃花,红鸾心动了?
难不成,真要退钱?
要遭,招牌砸了。
第21章
◎老公为何夺门而出?◎
面馆里人少, 又是一个偏僻的角落。方天应说起了正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了几折的黄纸,摊开,点着上面的路线, 说:“阴阳交界时分, 我要去这里开坛做法。”
阴阳交界,正是一天当中的子时与午时, 换算成二十四个小时, 就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黄纸上,画着他昨晚卜卦算出来的地图, 简陋得很,只有几条弯曲的线, 标了几个地名, 其中有一个地方用朱砂戳了个红点儿。
正是望月湖和引流河干的交界处。
他轻轻地踢了踢脚边的藤木箱子,又道:“既然是玄门同行, 闲来无事的话,不如来见识见识?”
这话是冲方渺说的。
这一人一魂也是他让人叫过来的。
事关林巽,方渺自然答应, 更别说她还想跟着方天应学两招。纸上谈兵终究是虚的,实战才见真本事。
她先是眼睛一亮,又语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可惜我现在是魂体,没办法跟你一起……”
方渺是真想上手试试, 此时身边有个太太太爷爷, 就像是上科学实践课有老师在旁边看着一样,简直安全感暴增有木有。
反正比她之前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画符好多了。
方天应咽下最后一口面, 长吁一声:“问题不大, 这就是我大清早把你们叫来的原因了。我有个法子, 让你暂时拥有实体。”
方渺有些喜出望外,如同孜孜向学的三好学生,追问个不停。
三个人的电影,却没有萧玉随的名字。
他这纯情男大学生昨晚被撩得心动不止,发了一晚的梦,幸而年轻抗造,一两晚睡不好也神满气足。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大早就被人叫出来,放着满桌丰盛不吃,就是来这棚子里吃素面。
还得听这小混账跟那天师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半个眼神都不留给他。
直到听到‘借金身’三个字,他也凑了过去,听方天应娓娓道来。
方天应两手搭在膝上,一张板正的脸愈显肃穆:“这门术法有两个难点,其一是需要施术人法力高超,引气入体,引魂入窍;其二更是难点中的难点,我暂时还无法做到……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
方渺的心也提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复杂,她忙问:“谁?”
不料方天应眼一抬,眼珠子瞥向了一旁的萧玉随。
萧玉随满头雾水,不可置信道:“我?”
“是,只有你可以,至关重要。”方天应点了点头,把空碗往前一推,背起布袋,拎起藤箱,“吃完了吗?吃完就走吧,宜早不宜迟。”
萧玉随吃得差不多了,也站起身来,方渺飘在他身边,脸虚虚地搭在他肩上耳语:“哇,哥你……”
行至门边,一只手突然从旁侧伸了出来,穿过方渺的胳膊,拦在了萧玉随的身前。同时间,老板粗重的嗓音响起来:“小伙子,那位客人说你俩是一起的,由你来结账。”
一眼望去,方天应已经站在外头七八米远的一棵老榕树底下,清晨的日光曦曦,树荫如盖,他一身洗得褪色的道袍,细碎的光影抖落下来,更衬得他正气凛然。
正气凌然什么的——
果然是错觉。
萧玉随:“……”
他面无表情地掏出钱包:“多少钱?”
隐隐约约的,他似乎察觉到,关于方天应所说的非他不能及的难点是什么意思了。
正午已过。
破落小院里。
萧玉随成功发动钞能力与萧氏人脉,从凤城县的老庙里重金求出了一座菩萨金身,说好暂借几日,赶着趟儿送到了这里。
院子狭窄破败,因此租金便宜低廉,是方天应暂时落脚的地方。
角落里放了一个竹编笼子,里头关了一只凶悍的大公鸡,羽毛油光水滑,色彩鲜亮,见有人回来了便啼叫不停,叫声冲天。
“咯,咯咯——!”
它好奇地转动着脑袋,见到一尊一人高的菩萨像被几人推车送进来,三个大男人合抱才搬下了板车。
工人走后,家主人捋起袖子,又开始摆弄一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嘴里念叨的东西比打鸣还吵,半晌功夫,风止云停,他大喝一声:“……功德护体,引借金身!”
就见菩萨像里钻出来一道金光,往前方半空处汇聚,逐渐凝结成一道人影。那人影起初是透明的,被金光覆盖,一寸寸地化为了实质……与之相反的是,那尊菩萨像的镀金表层渐消,露出了里面的泥胎,面容始终慈悲。
少女翩然落地。日光下,长发隐隐流淌着一抹暗金。
一睁眼,方渺只觉得灵气充盈了满身,心神舒畅到了极点,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仿佛有一股劲儿在体内飞窜,张扬地,肆意地要冲出来了……
方天应掐了个印契,将她喝醒:“不能丢神!抱神合一,天地之灵气……”后面吟起引气诀,指导她摆出五心朝天之姿,亲身传授了如何运转掌控这股力量。
再睁开眼,方渺神清目明,投了一个感谢的眼神给自己的祖辈。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玄门法术的大门终于朝自己豁然大开!
随后她站起身来,摸摸脸,摸摸耳朵,摸摸胳膊……没有体温,仍是冰凉凉,让她想起了厉鬼萧玉随的触感,但又有些不同。
厉鬼萧玉随像是温润玉石,她则更像是……保鲜柜里的果冻?
借金身之法不像方天应描述的那么简单,他施展完毕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疲惫万分,抹了一把脸道:“接下来的时间我要进屋里打坐冥修,今晚还有得忙,你们也回去歇一歇吧,养养精神……”
走到一半,他回头对着萧玉随说:“对了,小伙子,你也得来。这具金身是以你之名借来的,切记,你们俩不能分开太远。”
“哦,差点忘了这个。”说完,他又丢给了萧玉随两个护身符,这是一早萧玉随向他求的。
萧玉随接过来,三根细红绳被编成一股,似有讲究,绳子的尾端分别挂着一个折成了三角的黄符。
回到家,他将其中一个递给了大哥萧玉堂:“哥,你把这个戴上,我特意求的,一人一个。”
萧玉堂刚从外边回来,比起弟弟忽然迷信起来,更让他震惊的是……他望着弟弟后面的少女,目瞪口呆:“阿随,这位是……?”
萧玉随也回头看了一眼,方渺已经换了一套装束,蓝白宽袖上衣,下身过膝长裙,白袜黑皮鞋,俨然一副乖乖学生装扮。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支吾了片刻,道:“同学,找我玩。”
萧玉堂仍是不可思议,他这个弟弟皮相出众,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许,可他就是不开窍……如今却是目光闪躲,不敢睁眼看自己。
萧玉堂暗笑两声,很主动地跟人家女孩子问好:“你好你好,阿随很少跟女同学玩在一块儿,你叫什么名……”
“戴好,不许摘。”萧玉随却把符咒往他脖子上一挂,拉着人就往自己屋跑了。
萧玉堂又是诧异又是惊,仰头看了看天:“太阳没打西边出来呀,这天也没下红雨……这小子能把女孩子往自己屋里带?”
指定是恋爱了。
嘿,连名字都不让人问,护这么紧?
殊不知,萧玉随也正因此而苦恼着。进了屋,扣上门,他才缓缓松开方渺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他抿了抿春,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真不肯说?”
方渺也为难,她不想取个假名以替真名,真名又被禁言,想了许久,才认真道:“或许……”
萧玉随:“或许什么?”
她摸了摸下巴,淡然道:“我不介意你喊我,老婆。”
这哪里是个乖乖牌,呛口辣椒还差不多。萧玉呛了口空气,咳嗽两声,坐到桌边倒了杯凉茶喝:“我要是敢喊……你真敢应?”
方渺有了实体,大咧咧地蹬掉鞋子往床上一躺,抱着萧玉随的枕头,歪头道:“你先喊。”
阴差阳错回到百年前,遇到活生生的这个人,见识过他色厉内荏的诸般态度,方渺对厉鬼萧玉随的滤镜碎了一地,总忍不住逗他。
她见过少年萧玉随应对外人的模样,彬彬有礼,周到温和,对着自己却褪了那层文人皮,露出里面的骨。
真喜欢看他面红耳赤,看他恼羞盛怒,看他装模作样拿倒了书……
方渺从枕头后面猫猫探头,嘿嘿笑了两声:“叫我小宝贝也行,不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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