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不问参商
以上虞河山为?棋,他们都会是棋手。
司徒银朱说得很笃定,她?与萧御的关?系说不上亲近,从前?交往也并不多,但她?了解他,正如了解自己。
萧御要?掌萧氏,便终究要?回?到淮都。
如果他没有这样的野心,或许他便会同桓少?白一般,随姬瑶等人一起离开。
而闻人明襄想尽快稳固地位,解决闻人符离,便必须倚仗萧氏。
所以无论?萧御做过什么,闻人明襄都会选择向他示好。
这世上许多事,终归是以利益为?先。
司徒银朱离开竹林时?,遇上了迎面?行来的陈肆。
不过短短半月余,他的身?形清瘦了许多,脸上也多了几分往日不会有的沉郁。
“司徒大人。”陈肆抬手,郑重向司徒银朱一礼。
司徒银朱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颔首,神情与往日无异:“陈少?主不必多礼。”
不久前?,陈肆正式被陈氏确立为?少?主,毕竟,他为?闻人氏诛杀叛逆立了大功。不仅如此?,为?表明与姬瑶割席的态度,陈氏已然罢去陈方严家主之位。
听到司徒银朱口中称呼,陈肆心头只觉莫大讽刺,他扯了扯嘴角,低声对司徒银朱道:“还未谢过司徒大人为?我叔父求情,令他免于?罪罚。”
陈肆所说的当然是陈方严,谁也没想到,向来优柔寡断的陈家家主,会做出私开城门?,放走姬瑶的事。
他分明已经知道,那不是他的女儿。
其实连陈方严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倘若多给他一刻时?间?思?虑,或许他便没有勇气如此?行事。
在被罢免家主之位后,陈方严就离开了淮都。
他去了杏花里,去看望那个与他有血缘之亲,却已长埋于?黄土之下的女儿,真正的陈稚。
当日他选择打开城门?,何尝不是出于?对陈稚的愧疚。
他实在是个很糟糕的父亲。
司徒银朱轻叹了声:“以你之功,抵陈家叔父之过,本是公平之事。”
为?保陈方严,陈肆于?朝会上亲言自己伤姬瑶一事,以功相请,令闻人明襄不得不放弃追究陈方严。
只是此?事传开后,陈肆的声名未免变得有些不堪。
在世人眼中,他是为?名利背弃了亲友。
“司徒大人当真觉得,我之所行,有功么?”陈肆的声音有些嘶哑。
司徒银朱从他身?旁走过:“世上之事,很多时?候是没有对错的。”
想留下什么,就要?舍弃什么。
陈肆做错了么?
他只是想救他的母亲,那是他的至亲,是生他养他的人。
他唯一的错误,大约只在于?太过弱小,又将?软肋尽数暴露于?旁人眼中。
“陈肆,往前?走吧。”司徒银朱轻声道。
她?没有再停留,径直向前?。
绛红裙袂在风中扬起一角,如飘荡的红云。
陈肆望向北方,失神许久,轻轻笑了笑。
玄商,玉京。
厚重云层堆积在灰白天际,尚未入冬,已经能感受到弥散开来的彻骨寒意。
极目远眺,旷野尽头山势起伏,其上覆着终年不化的冰雪,一片皑皑之色。
这是姬瑶等人入玉京的第十日,当日身?为?商君的宿昀亲迎姬瑶入城,安置于?商王宫中,以上卿之礼相待。不过接下来近十日间?,却又不曾探问分毫。
他都不急,姬瑶便更不会在意,于?她?而言,在玄商与在上虞并无分别,入商王宫后,每日起居与在千秋学宫之中亦无不同之处。
不过如今却是不必为?人讲学,只偶尔指点一二妙嘉阵法。
窗扉半开,静室之中陈设很是简单,角落处的香炉焚着熏香,丝丝缕缕的烟气向上,仿佛为?室内增了几许暖意。
姚静深跪坐在桌案前?,手边堆着几卷书简,却不是修行功法,而是与修行无关?的经传史籍。
他这些时?日在看的,正是有关?玄商的史册。
“决定要?留下了?”
姬瑶从木质屏风后走出,只着薄纱衣裙,姚静深还未说什么,谢寒衣已经跟了前?来,将?手中雪白狐裘为?她?披上。
既是以上卿之礼相待,如今他们所居的宫殿中当然不会缺了这些用度。
姬瑶任他动作,目光看向姚静深,等他回?答。
从一开始,姚静深就不曾打算长居千秋学宫,与之不同的是,他有意留在玉京,是以才会这几日间?遍阅玄商史册。
“还须再看看。”姚静深放下竹简,温声回?道。
他的目光落在谢寒衣身?上:“听阿瑶说,你接到了蓬莱传讯,可是因上虞之事,受到了蓬莱责问?”
谢寒衣笑了笑:“是师尊传讯,却非为?责问,先生不必担心。”
“蓬莱不过问世俗王朝之事,同样,门?中弟子入世历练,只要?不曾行邪道之举,便不算违背蓬莱门?规。”
姚静深点头,算是放下心来。
谢寒衣又道:“先生留在玄商,不知之后有何打算?”
姚静深没有立即回?答,看向窗外,似自言自语般道:“玄商固然苦寒,却也因此?有其好处。”
截天之战后,建木垮塌,九州河山破碎,是轩辕氏率麾下众多部族铸九鼎定人族气运,令天下重归太平。
而后轩辕氏立大渊,分封麾下部族,方有今日九州诸侯。
玄商第一任国君原为?轩辕氏骑奴,功绩不显,侥幸受封,便只能得玄商这样的苦寒之地。
也因此?故,九州诸侯一向不怎么看得起玄商,不屑与其同席列座。
不过随着玄商铁骑以悍勇闻名于?世后,至少?没有人敢指着商王的鼻子骂他是不知礼数的蛮夷。
但商军如何悍勇,也改变不了玄商苦寒荒僻的事实。
相比上虞这样天然的沃土,玄商境内绝大部分地方的灵气都近乎稀薄。哪怕玉京当属玄商境内灵气最为?浓郁的地方,但不说与淮都城相比,就算比之杏花里这样的乡野之地也不如。
身?无修为?的凡人还罢,为?道途计,少?有修士会选择前?来玄商,同样,出身?于?此?的修士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也多会选择离开。
如此?贫瘠的土地上,便不说灵玉矿脉,就算是金银也出产寥寥。
所以在九州诸侯中,玄商很穷。
至于?穷到什么地步……
姚静深看着自然地在自己面?前?并肩坐下的姬瑶和谢寒衣,笑了笑,分别为?二人斟了盏灵茶:“数年前?,玄商多地遇雪灾,因存粮不足,向周边诸国求援借粮。”
粮当然是借到了,宿昀亲自写了国书求粮,同为?大渊臣子,总要?给他几分面?子,何况宿昀还将?自己几个年长的儿女分别打包,送上门?做抵押。
雪灾是挨过了,但玄商显然没有余力立即偿还借粮,周边诸国也并未催促,毕竟只是凡谷,于?他们而言并不值太多,不过他们应该没想到,宿昀压根就没打算还。
就算好几年后,玄商已经缓过劲来,他也根本没有还粮的准备,提也不提此?事,好像完全忘了。至于?做质子的儿女,有人替他养着不也挺好。
姬瑶默然一瞬,开口道:“玄商也借了上虞的粮?”
姚静深一言难尽地点了点头,他也是如今才知道宿子歇入上虞为?质,迟迟未归商的始末。
摊上这样的爹,宿子歇也当真是不容易。
不过作为?君王,宿昀至少?是合格的。
大约是因玄商丁口有限,所以宿昀不能如闻人骁一般视数百万庶民性命为?草芥。
毕竟没有庶民,谁来供养君王和世家。
“姚先生如今是在等商君上门??”谢寒衣双手捧着茶盏,口中问道。
姚静深没有否认:“得之过易,难免为?其所轻。”
若是主动送上门?,便失了主动。
真正该急的,也不是他们。
姚静深的眼神有些悠远:“我并不希望钦天宗并入千秋学宫。”
并非他瞧不起千秋学宫,而是因为?他之所求,注定无法在千秋学宫实现。
姚静深希望,钦天能成为?天下修士闻道之地,不论?出身?贵贱。
他更想立一座钦天学宫!
第一百四十六章
玄商, 玉京,商王宫。
比起?雕梁画栋,移步异景的上虞王宫, 商王宫无疑粗犷许多。
因风霜侵袭, 梁上砖瓦已?然褪色, 看上去便很有些年头了?。
时至深秋,草木已?经泛起?枯黄之色, 枝头叶片坠落在地,鞋履踏过时发出沙沙声响。
宿子歇踏进雍高殿时, 宿昀正裹着厚重的玄狐披风坐在殿中上首。
传闻中好战且无赖的玄商国君生?得面若好女,苍白唇色显出几?分?病弱之态, 脸上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 似乎很是?和善。
但宿子歇清楚, 这都是?假象罢了?。
他顶着一张无精打采的脸,躬身向自己的父亲行礼问安,不过语气显然缺乏诚意?。
说实在,宿子歇生?得和宿昀实在不怎么肖似, 至少宿昀这张脸比起?他要优越不少。
宿昀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挑了?挑眉, 缓声叫他起?身,随即问道:“自你?回玉京, 也有十余日了?吧?”
宿子歇答应了?一声, 还是?一副没睡醒的表情, 并不肯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见此,宿昀不由斜眼睨他, 宿子歇避开他的目光,只当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宿昀被他气笑了?:“别想装傻, 当日你?求寡人发兵的时候可是?答应了?,要给玄商建一座不输上虞的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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