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申少扬如同得了救命稻草一般,忙不迭地闭守神识。
崩裂陷落的天关里,戴着漆黑面具的少年修士合上眼。
幽邃无尽的冥渊下,无人知晓的亘古荒冢里,一道浩渺磅礴的灵识跨越万里,借旁人的双眼,重见人间。
卫朝荣睁开眼。
在漫天崩裂的镇石和动荡的虚空里,他抬起手,幽黑的气息从他掌心磅礴而出,连接着头顶尚未碎裂的镇石,将他向上方带挈而飞。
*
周天宝鉴前,一片惊恐哗然。
戚长羽浑身绷紧了,极力作出平静的模样,可惜神色克制不住的阴沉,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人不知道镇冥关为什么会因为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而崩开裂口,可戚长羽却能想到原因,即使在此之前他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倒霉?为什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
戚长羽可以肯定,戚枫绝对知道点什么,戚家和沧海阁的联系太深,对戚家人来说,沧海阁里根本没有绝对的秘密。
可戚枫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愤怒到难以遏制,“怎么可能?艮宫怎么会出现裂缝?戚枫到底做了什么?仙君——我这就去将他拿下!”
明明是恐惧心虚,可靠着这一声声怒不可遏的呵斥,他竟也感受到了一股真切的愤怒,促使他更大声地怒喝。
曲砚浓偏过头,细细地打量戚长羽的神情。
“真让我大吃一惊啊,戚长羽。”她既意外裂口的出现,也不意外裂口的出现,她淡淡地说,“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胆子更大。”
按照她的预估,镇冥关是绝不会崩裂的,哪怕只是如现在一般崩塌一线,也绝不该发生,一次普通的敲打,不需要这么大的代价。
她真的没打算现在就把沧海阁换掉,不过,现在看来,沧海阁和戚长羽似乎对此有不同的意见。
“真麻烦啊。”她幽幽叹息。
青穹屏障本就生出了裂口,现在镇冥关又裂开一条缝,若是全靠她自己动手重建修复,真的很麻烦,沧海阁为什么就不能争点气,撑到她卸磨杀驴呢?
要是她现在把戚长羽打死在原地,那她未免也太偏爱他了吧?
——要不直接让青穹屏障毁掉吧?
她漠然地叹着气,谁也没看一眼,因为她本就谁也不在意。
清净天光里,她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散。
阆风苑内,戚长羽僵硬的躯体也有一瞬无可抑制的瑟缩,曲砚浓一句话也没说,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
在知妄宫的那些年,让他比谁都清楚,传闻中卓尔不群的曲仙君,最是无情。
抬起头,他望见周围裁夺官隐隐绰绰、神态各异的打量。
“戚长羽,一个还没结丹的修士,怎么毁掉那么多镇石——你们沧海阁负责替换采买的镇石,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胡天蓼一反常态地神情严肃,冷冷地说,“这个戚枫,和你可是一家人。”
*
曲砚浓踏着烟尘,站在正崩毁的镇冥关艮宫内。
数百块镇石相继在虚空侵蚀中崩裂,原本平稳坚固的艮宫,此时已是人间炼狱,三丈宽的裂口,通向深不可测的冥渊。
曲砚浓已有很多年没到过冥渊了。
她放任自己站在虚空和镇石的罅隙间,顺着裂口,静静地凝望那道无穷无尽的幽邃天河,漫不经意地寻找申少扬的身影。
俶尔间,她的目光凝住了。
在苍茫冥渊和虚空映衬下,一道渺小如蜉蝣的身影被幽黑气息包裹着,越过穹苍,朝镇冥关飞来。
“魔气?”她难得惊愕。
——申少扬竟然是个魔修?
在这个魔门断绝了千年的世道,居然有个魔修躲过了她的探查,伪装成仙修来参加她筹办的阆风之会?
下一瞬,被幽黑气息包裹的高大身影落在不远处残缺的镇石上。
“咔。”脚步踩在镇石上,一声轻响。
她倏尔怔住。
幽长甬道,他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中段,他抬起头,露出被漆黑面具覆盖的脸。
抬起眼眸,他望见甬道尽头的曲砚浓。
光影幽微晦暗,她容色夺魄,定定地望来,微微出神,窈冥的甬道也似乎被她的容光映得明丽了。
于是他也倏然怔住。
像一尊静立千年的石像,一动不动。
一段甬道,三丈石阶,两处怔然。
他戴着面具,身形笔挺地伫立,像是忘了抬步,忘了怎么走下去,只剩沉默无言的身影,在天崩地裂里永恒不灭。
“你……”曲砚浓张口,却像是什么话也说不出。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卫朝荣。
她以为卫朝荣站在她面前,像是她许多年前幻想的那样,像是很多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但那是不可能的。
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卫朝荣,而是那个曾有一招半式、一次姿态让她想起卫朝荣的小修士。
再相似,也不是卫朝荣。
曲砚浓垂下眼睑。
虚空侵蚀着残存的镇石,甬道中段俶尔崩塌,轰然向下陷落。
那道环绕着魔气的身影也随着镇石的崩毁而倏然向下坠落。
曲砚浓一惊。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她已闪身站在镇石边缘。
那道身影一手扒在残存的镇石上,挂在镇冥关裂口的边缘,正抬起头,向上攀登。
四目相对,近在咫尺,她望见一张冰冷的面具。
“上来吧。”她缄默一瞬,朝他伸出手。
天崩地陷,穹顶轰隆,碎石滚滚。
她眼眸微垂,瑰丽神容、风雪神魄,一瞬成永恒。
白皙秀丽的手在他面前摊开。
那么近、那么真切,触手可及,只要抬起手,就能紧紧握住。
她说:上来吧。
隔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隔着斗转星移的一千年,隔着生和死、相聚和别离,隔着一具不属于他的身躯,她朝他伸手。
第20章 镇冥关(七)
面具后的人默然无声。
在短暂而无人知晓的惊心动魄后, 他也伸出手,一如千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用力握住她的手。
掌心相触, 他用尽了力气。
曲砚浓感受到他掌中的力量。
他很用力,五指将她的手紧紧拢住, 掌心的剑茧有点粗糙,磨得?她手心微微发痒。
这是一双和卫朝荣截然不同的手。
没那?么修长宽大, 掌心的茧也薄得?多,很陌生的手。
可?不知怎么回事,她又想起卫朝荣了?, 想起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大约是他们第?二次打交道?的时候吧, 他们先后误入一处上古遗迹,里面没什么宝物传承,倒是有一重又一重的机关和险境,把人折腾掉半条命。
他们压根不熟,之前只有一面之缘, 而且那?第?一面也算不上很愉快,迫于危机,不得?不联手,可?又谁也不信谁,虚与委蛇。
她那?时因为初见时的印象, 对卫朝荣有些误解,以为他是觊觎她皮囊的色鬼, 对他既感兴趣, 又微感厌恶, 总是笑?吟吟地拿言语撩拨他,心里却想着:他若是敢流露色心, 他就死?定了?。
卫朝荣接她的风言俏语总是很随意。
他真的很不像个?仙修,曲砚浓从没见过哪个?仙修像他一样,一本正经、神?色平静地和女修调情,他的情话总是很直白露骨,她后来回想起那?些话总是很好奇他在仙门时是什么样子。
也正因有最初的印象,她才无?法理解他后来沉默寡言、只会反反复复说喜欢的模样。
她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卫朝荣再?也不说情话了??
——他喜欢她喜欢到甘愿为她去?死?,却忘了?怎么说好听?话吗?
在遗迹里,他们筋疲力竭,再?怎么互相戒备,也只能相互扶持。
她力有不逮,从狭窄的通道?跌向毒虫坑,心里暗道?不妙,尽力凝起迟滞的魔气?,一边要重新攀回通道?,一边又警惕卫朝荣,怕他落井下石。
可?她还没来得?及思虑万千,手已经被?人牢牢握住。
卫朝荣一把攥住她的手,用了?很大力,攥得?她的手也发疼,硬生生将她一口气?拉回了?通道?,不知为什么,等她站稳了?,他也没松开。
“舍不得?我死?啊?”她故意问他。
卫朝荣莫名皱紧眉头,低头看她,好像在看一个?未解的难题。
她无?端有点紧张。
实?在没来由,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是不是腿上有伤?”卫朝荣冷不丁问,“之前就被?毒虫咬到了??”
曲砚浓一惊。
她走上通道?之前确实?被?毒虫咬到了?,所以才会稳不住身形跌下通道?,在危机四伏的遗迹里受伤显然不是什么好事,她极力掩饰,尤其不敢让卫朝荣发现,就怕他心生歹意对她下手,一不小心就丢了?命。
可?她一路掩饰,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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