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裁云刀
原来那?千万朵繁茂的花,并不是各自盛开,而是从?同一株母树上生长出来的,只是母树太?高?大,深埋在花海最底端,一眼?望不到它粗大的枝干,只能望见繁茂的花海。
直到她站在最深处,才发现原来母树的枝干狰狞,张牙舞爪,像是庞然妖兽张开了巨口,露出一排排森寒的利齿。
就在这样狰狞的枝干上,开出一簇又?一簇黑珍珠般静美的花。
她不知怎么的出了神?,向?后仰靠在母树的虬干上,仰起头,凝望头顶在风中翻涌的云墨。
曲砚浓从?来没见过这种花,也从?没听谁提起,可是望见这株怪异而突兀的母树,她一瞬间便?想起了从?前卫朝荣和她提起过的传说。
“传闻中,黑珍珠镶在龙齿间,凡人可望而不可得。”卫朝荣坐在尸山血海间,指尖拈着一枚圆润光泽的黑珍珠,神?情认真地像是仙修在开坛论道,“这个传说不太?靠谱,黑珍珠其实不罕有,反倒是真正的神?龙难觅踪影,可见编出这个传说的人思绪并不多么严谨。”
曲砚浓也同他?一样,没什么形象地坐在地上,周遭都是累累白骨,她像是捡柴火似的,一根一根地拿起,细细打?量两眼?,又?放下,还?伴着几句点评,“这人的头有点大、这人的腰有点长、这人的胫骨磨损太?甚……”
听见他?的话,她把头抬起来看他?,“你在魔门待了这么多年,枭岳又?不是真的栽培你,你从?哪看来这么多传闻典故?”
卫朝荣把黑珍珠托在掌心。
“我总是有很多闲暇,在宗门内没什么事情可做,就去藏书阁借一两本?典籍,聊以?解闷。”他?平静地看着她,眼?神?凝定,“看的多了,多少记得一些。”
曲砚浓挑眉,不相信他?的话,“你可是在魔域潜伏了数十年的精英弟子,如今回到仙域,上清宗还?不上赶着栽培你?你哪来那?么多闲暇?”
卫朝荣沉默了片刻,然后很轻地笑了一声。
“被你发现了。”他?说,语气沉冽平和,“是,我在上清宗很受重视,平时有忙不完的事,偶尔才会去藏书阁看一看。”
“我一共也只知道寥寥几个典故,有一个算一个,都想卖弄出来。”他?说,“也许有一天,你会听完我全部的故事。”
曲砚浓拿脚尖踢了他?一下,故意颐指气使,“那?你还?知道什么,现在就全都说出来吧,我来给你数,看看上清宗的天才大忙人究竟知道几个典故。”
卫朝荣不应。
他?摇摇头,平心静气地说,“不是现在。”
他?倒拿起乔了,她还?不爱听了呢。
曲砚浓不再搭理他?。
她板着脸,重新捡起地上的白骨,再也不看他?。
她那?时以?为他?在故意卖弄,她总以?为以?他?的本?事,回了仙门一定大有可为,她以?为他?在魔域是过客,回了仙域总该是归乡。
有人在等他?回家的呀!
他?在仙域是有人期待和思念的呀!
可是她不知道,原来卫朝荣回了上清宗,并没有被仙修同门接纳,也并没有很多长老前辈看重他?。
他?在上清宗的日?子,真的就如他?所告诉她的那?样,总是被无尽的空闲所包裹。
牧山宗的同门仰仗他?提携,但又?都和他?不熟,畏惧他?在魔门的经历,认定一个仙修若能在魔域从?容甚至风生水起地过上几十年,那?么他?一定和魔修没有本?质区别了。
上清宗不是他?的家,仙域也不是,他?和她一样,他?们没有家。
如果那?天卫朝荣真的从?头给她讲起他?所读过的典故和故事,那?么她从?日?升听到月落,往复几天也听不完。
他?骗她说他?在上清宗过得很好,她不明白为什么。
她又?不会笑他?的——也许会笑一两句,可是她没有一点恶意,她只会感同身受,和他?站在一起痛斥上清宗的弟子鼠目寸光。
可他?不说。
她那?样又?爱又?恨地嫉妒了他?很多年,羡慕了他?很多年,有时候恨不得能回仙域的人是她,可到最后才知道,原来她嫉妒错了人。
卫朝荣过去、当时、未来的,一直一直和她重叠在一起,没有片刻分歧。
曲砚浓拈着掌心的花,望着庞然的母树,怎么看怎么像是他?讲过的荒诞不经的传说,那?狰狞的虬干,分明就像是龙齿嵌着黑珍珠。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多了,也许她是疯了,把一个离奇的巧合当作是命中注定的线索。
先是鲸鲵,再是龙齿黑珍珠,短短的两三个月,她又?想起了那?么多和他?有关的回忆,这样纯粹的爱和恨。
凭什么她等不到一个奇迹呢?
“你总会回来的吧?”她喃喃地说,“你的故事我还?没有听完呢。”
*
阆风苑里,申少扬举棋不定,在竹轩的长廊里来来回回地溜达。
“唉!”他?用力一跺脚,咬咬牙,径直朝走廊尽头的竹门走去。
深吸一口气,他?推开了竹门。
祝灵犀和富泱从?灵泉池里回过头看他?。
望见他?的那?一刻,富泱长叹一口气。
申少扬本?来心怀尴尬,被他?这口气叹得不明所以?,“干嘛?”
富泱一边叹着气,一边摇头,“你居然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就这么溜走,不会回来了。”
申少扬更莫名其妙了,“你就这么不希望我回来?”
他?看看空旷的灵泉池,怎么看都觉得不差自己一个位置,左看看富泱,右看看祝灵犀,自觉恍然大悟,“我打?扰你们俩了?”
祝灵犀从?温热的水汽中抬起头,指尖成符,一个水弹崩在申少扬脑门上,她冷冷淡淡的,“说话靠谱一点。”
申少扬没想到她忽然动手,也没从?中感受到恶意,站在原地被水弹崩了一头一脸,水珠从?面具的缝隙流了下来,他?本?来要生气,再一细细感受,又?有点惊喜,“是灵泉水做的水弹——你的符箓原来是就地取材的。”
祝灵犀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申少扬在兴头上,接着分析起来,“再细究一下,这个水弹比普通水弹的威力更大,说明你的符箓也会受到周遭环境的制约,这其中的影响,大概在二到四?成左右。”
祝灵犀还?是没有说话。
她盯着申少扬,眼?睛一眨不眨,神?情十分认真,显然在专注听他?分析。
“还?有,还?有……”申少扬更起劲了。
“呃,打?扰一下。”富泱在边上忽然开口,“在你绞尽脑汁分析这份水弹的时候,我觉得我应该有义务提醒你们一下,这是灵泉水。”
申少扬不明所以?,“然后?”
富泱微妙地沉默了。
“理论上来说,”他?不忍直视地说,“这也算是我们的洗澡水吧?”
申少扬木然呆住。
“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捂住面具,转过身。
再一次的,他?落荒而逃,逃跑时的背影,比上一次还?要狼狈。
“你把他?吓跑了。”祝灵犀在灵泉池里看了看申少扬的背影,“你想作弊?愿意赌,不愿意服输?”
富泱尴尬地咳了一声。
“怎么会呢?”他?说着,郑重承诺,“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如果申少扬再也没回来,就算我赢——现在他?回来了,不管到底是为什么,他?都是回来过,所以?我输了,待会出去后,我就把三千铢清静钞给你。”
祝灵犀看了看他?,却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有答应和你打?赌,是你自己单方面说要赌,你不需要给我清静钞。”
“我不赌。”她说,“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是我的原则,我不捞偏财。”
白得的一大笔清静钞都不要,富泱是很相信她有原则的。
可是,“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生意、一次又?一次赌局,你不上赌桌,不也还?是在人间的赌桌上吗?”
祝灵犀皱起眉。
富泱说着,耸了耸肩,“有时候太?有原则,也会事与愿违的。”
“不过,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他?真诚地说。
*
申少扬痛苦地卸下了浴巾,换回自己的衣物,狼狈地走出竹轩。
这短短两刻钟的时间,申少扬受到的打?击比过去一整年都要多。
怎么大家偏偏就都选同一个时间来泡灵泉了?
他?今天真是命犯太?岁,和灵泉池命里犯冲,根本?就不该来!
申少扬心里泪流满面,垂头丧气地顺着剔透的青石路,脚步拖沓地往前走。
转过假山的时候,他?蓦然听见一阵幽婉绵长的竹笛声。
真是太?奇怪了,他?想。
阆风之会只剩下三个应赛者了,加上戚枫和意外出现的戚枫小叔,应该不会再有其他?人了吧?
这又?是谁在吹笛子?
申少扬犹豫了片刻,实在忍不住好奇,顺着笛声传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还?没等他?走近,笛声就停了。
隔着假山,他?听见一声淡淡地喟叹。
“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
申少扬立刻瞪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声音!
这不就是曲仙君的声音吗?
他?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却不是驻足或靠近,而是猛地伸出手,捂住了左手手指上的戒指——
开玩笑!
刚才在灵泉池里偷听到的对话就已经够让前辈醋的了,现在曲仙君明显在和人聊旧情,万一那?个教曲仙君曲子的人不是前辈,那?前辈不得气得从?戒指里跳出来杀人啊?
第31章 阆苑曲(五)
曲砚浓握着一支竹笛, 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旋了又旋。
她目光幽幽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修士。
“这首曲子是他教我的。”她?说。
戚枫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他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盖上,背脊笔挺,坐得很?挺直, 脸颊泛红,低着头, 小心翼翼地看她?,“很?、很?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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