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两清红汤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这些人既非瞻仰,也非鄙夷,而是一种尊敬,认可一般的态度,在静静地等着她的话……毕竟,她才是这论剑大比的头?名,这一屋子盛名在外的男女老少,捆在一块,恐怕也打?不过她一个人!
只除了一人。
李畴,自三人进门起,看见何誉,又瞧见陈澍,他的面色几变,往后?退了两步。
这颇“不合时宜”的两步,看似微妙,几乎教人以为?他有什么未竟的话要说,便?见他暗暗侧过头?,在这众人商议大事的中途,伸手——
理了理发冠。
末了,又用?衣袖把那脸上?或许存在的血印子与泥印子一抹,低声问他身?后?的那个倒霉师弟:
“面上?没有脏污吧?”
“……没有。”
三人打?断了这场商议,却也让这顿商议更加顺畅地进行了下去。
有何誉表态,更重要的是,有陈澍表态,那些或有心思?吸纳她进门派的人,或被众人感?化,真心想一齐惩恶扬善的,大都改口赞成,于是这来恶人谷相助的几大门派,也尽数约定好了,至少随刘茂大军再去那昉城走一遭。
不多时,众人便?散了,陈澍云慎是歇息了一整夜,可其他人却是连轴转了好几日,于是也忙着回去整顿,待大军出发。当然,也少不了给陈澍分?一间落脚的小房间,正是她被“请”去住的那间,二人一进门,陈澍把从何誉处拿来的剑大喇喇地丢在小方桌上?,云慎自是眼皮一跳。
“……这剑,你也找到了。”他出言,似乎斟酌了许久,说得极缓慢清楚,“也算是喜事一桩。”
陈澍笑了一声,回头?,指着那桌上?的剑,道:“怎么可能!你仔细瞧瞧,这剑,是不是和那日在小阁楼中那谷主塞给我的假剑一模一样?不仅比真剑轻了不少,那血纹明显也是生生画上?去的,如今淋了雨,甚至被洗去了大半!”
听她此言,云慎的喉结滚了滚,不及回话便?走上?前去瞧。适才匆忙之前,不曾看清楚,此刻细看,只见这剑上?的赤色痕迹果真被水洗去了一半,好不滑稽。这剑应当也是被萧忠藏在那密室之中,何誉匆忙之下,不曾分?辨清楚,便?将其带了出来。
也只有似何誉那般只见过悬赏令,不曾见过真剑的人,才会把它当作陈澍的剑。
而另一把,明明在二人坠下山崖前就躺在密室中的,更似真剑的假剑,此刻却没了踪影。
也不知?云慎是放下心来了,还是又悬起了心,他伸手又抚了抚这剑身?,问:
“……那你为?何方才不问,只对何兄道谢?”
第一百零五章
“……那你为何方才不问,只对何兄道谢?”
“哦,你好奇的是这个。”陈澍说,又停了一会,也不知怎地不说话了,等云慎猛然回头,但见她正往这边看来,满脸狡黠,笑得欢畅。
“等着我问你呢?”云慎反问。
“那倒也不是。”陈澍咧开嘴,一屁股坐下来,笑着仰头道,“但是要是这样‘运筹帷幄’的云兄问我,怎么能不得意呢?”
“好。”云慎说,也转过身来,半边身子靠在桌上,一只手也压住桌沿,才听得他顺从地又问了一遍,“既然知道这剑不是你的剑,为何当时不同何兄说,而是径直应了下来?说不定就是他拿错了?”
“嘿嘿,那我便?行好为你解惑!”陈澍道,伸出一根手指,晃悠晃悠,道,“其一,他走后,我们也翻过那密室,不曾找到剑,对吧?光头上山来找剑,是我亲耳所闻,而何兄必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剑被人拿走,还特意拿个?假的来诓我。由此可得,这真剑应当是在他出事前被人拿走的。”
“有道理,”云慎笑道,“但我可要问你,若是在何兄与我们二人到密室的中途来了人,把这真剑拿走了,问一下何誉,岂不是更保险?”
“是个?好问题!”陈澍说,像模像样地排出第?二根手指来,道,“这便?要提到那崖边的死尸了。你这个?书生,当时只据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并未看仔细,是不是?”
她一提及魏勉,云慎那沉稳的神情便?僵了僵,似乎有一丝不自然闪过,只是很快掩饰住了。
“不曾。”他简短答道。
“所以?现在我比你要了解事情始末,那叫什么来着,洞若……”
云慎不由地轻声一笑,被陈澍瞪了一眼,面?上笑意不改,温声提醒:“洞若观火。”
“对对,洞若观火!”陈澍说,掩饰地清了清嗓子,重新?道,“其二!这死尸伤口除了刀伤,还混了一两处剑伤,偏偏正是那人死后被刺中,似乎要捏造出被好几?人所杀的假象。何兄所述‘一大波匪患’,大抵也只是被那人死后伤口所蒙骗才下的结论。而这剑伤,先前看的时候不觉得,但若是联系上我的剑被人拿走了……”
“凶手先杀人,再拿了剑,于尸体上补刀。”不等她说完,云慎便?总结道,点了点头,又正色问道,“那你更应当问何誉才是。”
“这你就说错了!”陈澍似乎早便?料到了,飞快地接道,“我若是寻剑,当然要问何兄才对,可这人为何在两方势力交战时来这密室,为何杀了那人,又为何要把我的刀拿走——这一问,岂不是打草惊蛇?”
听她这么说,云慎也不急着答了,而是沉默了一会,道:“……这事,你也想查清楚?”
“为什么不查?我觉得有意思?!不要说出去是我的剑,只道我的剑早便?找到了,那这行凶者只要把剑露出来,我一眼便?能认出!”陈澍道,仰头瞧着他,圆眼一弯,笑了,
“而且这人用?我的剑来补刀,让我的剑沾上脏血,把我当什么,泥人么?那句话又是怎么说的来着,打……”
“……打狗也要看主人。”云慎说,倏地笑了,伸出手来,亲昵地揉了揉陈澍的眼角。
“……作甚?”
“方才赶路,沾上了灰,帮你擦一下。”
——
不多时,这大军果真开?拔,往那昉城赶去。
军队整齐,那些武林人士可就不一定了,跟在最末尾,一路聊着。这回陈澍也格外热情地混了进去,弄明白了这回袭击的前因后果。
论理,如今的皇帝是不肯如此大举兴兵的,何况原本就不曾准备过,如今仓促袭击,恶人谷应对是忙乱,可这些朝廷的兵马也不是从平地里冒出来的。每一匹马,每一把刀,都是老皇帝准备留下来赈灾、扶荒的银子换来的,白花花的。
但有人带着那半具尸体上京,上朝禀报之时,竟也把这狰狞可怖的尸体公然带上了那金銮大殿!
殿下一众官员,只见了那尸体,连一个?敢开?口吱声的都没?了,哆嗦着直往后躲。只有那老皇帝,临到老了,眼神还不坏,锐利的目光直把那尸体一盯,不等人劝,便?连发好几?道诏令。
一道自是百里加急,送至点苍关,而另一道……
赈灾还是要赈,但不仅赈灾,这仗也必然要打。
恶人谷的那些匪类,本就不会因为朝廷的缓和而有所感念,更何况,此次是点苍关这一整个?关隘的百姓遭了洪水,妻离子散,可单凭这始作俑者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态度,便?能管中窥豹,瞧出这淯北一带的百姓平素是如何被欺压,被苛待。
对于点苍关而言,是一回洪水,但对于昉城而言,是千回,万回。
这另一道御令,不止送去了点苍关,送至刘茂手上,还送往了中原各处,在这样短的半个?月里,整顿兵马,一齐往淯北而来。
这自然京东了恶人谷安插在四处的暗桩。
但因大军本就从四处疾行而来,这暗桩的脚程,再怎么也及不上那朝廷军马赶路的速度。再者,在这样特殊的时刻,急着赶路前往淯北,反倒显得突兀,一不小?心?为人察觉,别说是给萧忠报信了,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因而,虽然不能得知那萧忠是否真得到了消息,还是敏感地从云慎所劝告的角度察觉到了不对,才开?始命人整备战事,但至少?最关键的几?处策略,他都未曾得知。
一是不取昉城而夙夜袭击恶人谷,二则是熟悉地形后,先攻下山上防御,再围困恶人谷营寨。
这其中,自然也有武林人士的出力。
便?是武林盟主,由于论剑大比而牵扯进了这点苍关洪水一事,便?也得知了御令,又由他提议、牵头,带着琴心?崖、灵犀阁等一众门派,加入了此番战事。
当然,此时回头再看,这灵犀阁之人,尤其是齐班,如此义愤填膺,主动加入大军的行径,倒有几?分?要借此光明正大前往恶人谷,提醒萧忠的意思?。
他彼时不曾得逞,因为刘茂此人多疑,又善猜忌,本就防着这些武林人士,不仅防着他们倒戈,更重要的是,还防着他们抢功。由此,这一行战事决断,只分?了几?块,先后吩咐下去,各军与武林盟彼此之间并不全然了解。而正巧,因为齐班多次参与剿匪,实在太过出名,因而这打头的一项——藉着寻宝探查地形——并未交由他来办。
这信自然也应当不曾真正递出去。
然而,老天?总不会一直眷顾刘茂,千防万防,为的就是在恶人谷一战中把萧忠俘获,这样整个?淯北的危机迎刃而解,昉城那些兵马自然也就不攻而破了。
这样仔细的计划,却教齐班搠了个?回头枪。
萧忠被救走,不仅教这昉城得了信,连夜把防御所需的军备准备起来了,且还把这一场奇袭无形之间化解。
要再攻下昉城,只能靠拉锯。
真到了这样僵持的地步,赢的必定是刘茂,可这昉城经此一役,也必定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还未到城下安营扎寨,远远地,便?能看见那些原本金黄的原野早已被草草收割,呈现出近似原始的凌乱。而城上,就在昉城最北的那个?瓮城,两个?黑洞洞的投石机就摆在最高处,仿佛两个?慑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行进的大军。
不一会,便?有人来问,说让何誉到前头刘都护那去。这一去,自然也带上了小?跟屁虫陈澍,还有紧紧跟着陈澍的云慎,三人一同走进那大军之中,只见那刘茂的车马就在最前方,似是停了下来,路上兵卒都纷纷让开?。
等近了一瞧,这李茂身边可不止一个?人,都骑着马,似乎就等着何誉了,见面?便?有人问:“听闻你是寒松坞的?擅长?木工建筑?”
何誉刚冒头,还没?瞧清楚人脸呢,只懵懵回了句“是”,他身后的陈澍也终于钻进人堆里,一瞧——
那众人中,把马定在刘茂身侧的,一身劲装,长?发高束的,不是沈诘,又是谁?
她惊讶地瞪大了眼,几?乎喊出声来,便?感觉到一旁几?人都把眼看来,于是把话又吞回去一般地咽了一下,又站回何誉身侧去了。
“这又是谁?你打仗还带妹子?”有人问。
何誉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回话,身旁围着的那几?个?士兵已经笑出声了。
一片友好的轻笑声中,只听得一个?凌厉的声音冷冷响起,道:“是我妹子,怎么了?”
那笑声顿时仿佛被掐去了一般,生硬地断掉,众人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已经换成了错愕,好几?人不禁有些莽撞地转头去瞧那说话的人,正是沈诘。
陈澍本就没?有不快,再听得沈诘这样的一句话,脸上的欢喜顿时又溢了出来,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沈诘,若不是身后云慎伸手在拉,恐怕下一刻便?要冲过去,同沈诘骑上同一匹马了。
“哈哈哈,沈右监真会开?玩笑。”刘茂才适时开?口,道,“这位是那点苍关论剑大比的头名,名叫陈澍的女侠。看着是小?了些,武功可不低呀。”
这一番话,继解了围,又暗暗地恭维了陈澍一顿,说得是恰到好处。几?个?方才还在笑的人闻言,早已改了颜色,拿正眼来瞧她,连沈诘听了,也哼笑了一声,并未出言驳斥。
但陈澍自是没?想这么多,只道:“瞧你长?篇大论的,说我作甚呢,你们不是找何兄么?”
恭维尽数打在了棉花上,刘茂面?色几?变,一时哑然,还是他身旁一副将接过话来,道:
“是这样,此战必定艰辛,敢问何侠士,这安营扎寨,是近些好呢,还是远些好呢?”
何誉一听便?懂了,只答:“兵法我不懂,但这城上的投石机不过寻常的投石机,射程再远不过一里,只需稍微注意着些便?行,不必紧张。”
话还没?说完,便?听见有人松了口气,众人又恢复了笑意,当即便?有口快的大声接话道:“我就说么,你真是没?上过战场,连这也怕!”接着又是好一阵起哄,那军中嬉笑怒骂的氛围又慢慢地感染开?来。
此刻,便?能很分?明地感受到,这些人流露出的爽朗其实透着一股刻意。
许是心?知这一战定是艰难万分?,这氛围不止有他们几?个?将领,一到这昉城城下,看着那堪比点苍关的高而深的城墙,整个?大军都弥漫着这样有些过头的兴奋。
几?人商量罢了,何誉同云慎一齐回到那大军后面?,只有陈澍,摆摆手叫他们先回了,然后随着大军往前走了一阵,直到他们终于在选好的地方停下,安营扎寨,又在新?扎的军帐之外,等了半晌。
这营寨也选在了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毕竟虽是攻城,也要防止萧忠出城夜袭,以?攻为守,而这山坡,正是昉城方圆十里漫漫原野中唯一的一处小?山丘,可以?说是别无他选,因此一路上也不曾犹豫。
要赶在日落前把大营建好,更要在百里奔袭后生火造饭,不同的军士进进出出,煞是忙碌。
但陈澍就是有一股莫名的笃定,站在军帐外呆呆地等着,不多时,果然等来了沈诘。
她应当才忙完,把诸事布置下去,连打理都没?顾上,脸上风扑尘尘,难得地显出疲色来,但眼神还是熠熠的,一出军帐,目光也仿佛有前知一般地落在陈澍身上。
“找我有事吧?”
“阿姐怎么知道我找你有事的?”陈澍眨眨眼睛,问。
“方才还没?扎营呢,那议事的时候,你的眼睛便?直往我这儿瞅。”沈诘道,轻笑一声,“你这乳虎,若不是找我有事,那定是觉得我犯事了,怀疑我呢!”
陈澍也笑起来,有些羞赧地挠挠脑袋,道:“……也没?有那么明显吧!我是想同阿姐谈谈,不知阿姐怎么也跟着这大军来淯北了呢?是来督军的么?”
“我可管不了这么大的一只军队!”沈诘笑道,顿了顿,又道,“不过确实,我是领了圣上旨意,要来督军的。但这督军不过是个?名头,连圣上自己?也明白我讨这名头为的不过是一件事——查案子。”
陈澍一愣,想也不想便?反问:“查什么案子?”
“还能有什么案子?”沈诘道,“这洪水显然确实是恶人谷所为,可是除去毁堰泄洪,还有不止一个?恶人谷的暗桩在整个?河山,上至朝廷武林,下至贩夫走卒。若是旁的也就罢了,这点苍关大水时,分?明有一个?,比起远在千里之外的恶人谷,他更似是这整场大难的幕后主使,既然不曾捉到他,这案子也不算了结。”
她这么一说,陈澍也想了起来,记起二人在营丘城时,沈诘同她所说的那些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