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水小草
这世上最柔软最坚韧却千万次被逼入墙角,又在无数角落里伸出枝蔓的,女人。
她是女人。
万俟玥想起这几年间自己的心得,冷冷一笑。
有些自嘲。
孟月池看向她,仿佛能从这位传说中自幼矜贵的君主身上看出些自厌之意。
“陛下,这么说来,臣最讨厌的是男人。”
万俟玥怔了下,又是一阵的大笑。
“哈哈哈!朕也讨厌男人,一群自以为是,自以为生来就能对整个天下指手画脚的蠢物。”
想起那些男人,万俟玥的表情难看了许多。
比起对女人的讨厌,她此时的表情更真切,好像一瞬间想起了无的令她恶心的时刻。
“至于这世上,朕最喜欢的人,朕不能告诉你。”她看着面前的女子,“一个皇帝,不能把自己的全部好恶告诉旁人。”
说完这句话,万俟玥将目
光转向窗外的梨树。
那里曾经有过玉兰,一株属于明宗的,一株属于她的。
她看了许久。
“你早些回平卢吧,你在这儿,世家如鲠在喉,瑞郡王怕是也难消停。”
这是君主对臣下的吩咐了,孟月池起身,手里还捏着大半个桃脯。
“臣领旨。”
陛下没有再看她。
片刻后,兰姑姑走进内殿,要送孟月池出去。
“宁国公。”
陛下却在此时又叫住了这位与她对坐的年轻的诸侯。
“陛下。”
“循势而为,你的行事没有错,若有一日,势不可挡,朕还是想你能记起今天朕与你说的话。”
这话好像没什么意思,又好像这意思太多了。
孟月池笑着行礼。
“陛下今日所言,微臣定不会忘。”
离开内殿,兰姑姑和多年前一样笑着送她往外走。
刚过一条游廊,就看见一个穿着锦绣银花大斗篷的男子站在那儿。
是瑞郡王。
“宁国公,小王是特意来赔礼的。”
“瑞郡王,您真正该赔礼的人不是微臣。”
说罢,孟月池抬手一行礼,就绕过他向宫外走去。
站在原地的万俟引看看她的背影,又看向内殿。
宫外,一千平卢黑甲已经整装待发。
看着她从宫门内出来,息猛娘提马上前:
“怎么啰嗦了这么久?”
“陛下替瑞郡王赔不是来着。”
孟月池这般说着,翻身上马。
“走吧,回家了。”
玉衡三十年四月,陛下在祭天之后立瑞郡王为太子。
玉衡三十年五月,平卢军扩至十万精兵,其中一万是水师。
玉衡三十年六月,蝗灾爆发,蔓延至中原十九州。
玉衡三十年九月,淮水民乱再起,象州、关陇等地皆有响应。
朝廷调动各方军马往淮水平乱,唯独没有调用平卢军。
这一年的十二月,大启皇帝万俟玥心疾发作,猝死于内殿,享年五十又五。
太子万俟引登基为帝,年号“升平”。
新帝登基之后敕封宁国公、平卢节度使孟月池为太尉,责令其领兵南下平乱。
升平元年二月,武宁将军、义武将军上书朝廷,称宁国公行事狂悖,嗜杀成性,有不臣之心。
第146章 姑娘请披黄袍(三十二)
一本折子,仿佛一块热炭,被扔到了朝堂上,带着滚沸的声响。
陛下登基后就颇为依仗的兵部侍郎隋正陆当即出列说道: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交付三司,若得查证……”
“若得查证?”一身穿红色官服的女子昂首出列,“敢问隋侍郎,您打算如何查证?现下太尉正为国征战,刑部和大理寺是要阵前拿人不成?还是说您要通政司趁着太尉大人不在去平卢锁拿她的家人和僚属?”
说罢,她转身对着御座道:
“陛下,造反一事兹事体大,太尉大人乃是国之柱石,怎能凭一面之词就令有司查问?”
混迹朝堂多年,在列皆是人精。
谋逆这种事,一旦真的“查”,至少意味着陛下是有所怀疑的。
替孟月池说话的女子名叫苏婉青,她十九岁考中二甲进士,也称得上是少年英才,只可惜,先帝多年间贬谪与女旧臣相关的女臣,她因为出身勇毅学宫,在三十二岁时候才做到从五品的大理寺正,如今她三十六岁,在新帝登基之后被封为大理寺少卿。
环顾朝堂,苏婉青再次对御座行礼:
“陛下,此事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这时,又有人说:“陛下,不如让孟太尉写折子自辩!”
“自辩?陛下,臣以为应该将折子发还两位将军,让他们有据上奏,无据治罪。”
“没错!陛下,平乱剿匪正在紧要关头,战机可谓稍纵即逝,太尉自南下平叛以来有功无过,义武将军封康平、武宁将军吴崇茂二人却在此时状告太尉,又无实据,微臣以为两位将军乃是贪功之心驱使,才做出这等事。”
“陛下,臣以为……”
万俟引高坐在御座上,看着下面的群臣。
为孟月池说话之人竟然占多数。
“陛下,义武、武宁两位将军平叛一年未曾建功,却在此时为抢功而攻讦当朝太尉,陛下若不责罚,微臣只恐阵前将士寒心。”
说话的人穿着一身浅绯色长裙,腰间束着金带。
万俟引看了她一眼,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
为了拉拢朝中一些新贵士族,他在登基之前就一直想办法和楚州墨家交好,墨家这些年在平卢赚的盆满钵满,在朝堂上反而不思进取,墨桁故去之后,他的两个儿子都丁忧回乡,只剩了孙女墨怀袖一人任从五品的梧州长史。
万俟引为显恩宠,将她调入繁京做了正五品的中书舍人。
这其中,自然也考虑了墨怀袖的出身,还有她和孟月池之间似有似无的交情。
孟月池的背后太干净了,想要讨好她真的太难。
见事情渐渐转向了对封康平二人的口诛笔伐,有些人着急了。
户部尚书范徐说:
“陛下,两位将军敢上书朝廷,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若是朝中畏惧太尉之威将两位将军定罪,臣只怕以后朝中众人见‘孟’而生畏,只怕到时……”
范徐没有将话说尽,话头却已经指向了孟月池的威势太过。
他也是先帝指给陛下的“师傅”之一,说出口的话陛下也得细细思量,见他亲自开口,立刻有人摩拳擦掌,准备跟上。
孟月池一个在外的节度使,跟朝中众臣没有什么往来,却能让群臣为她说话,这不正是她依仗平卢之威干涉朝政?这等人,她要是真有一日生出了不臣之心,朝中又如何防备?
算起来,平卢节度使为大启征战十余年,名声倒是一直没好过,从前有人说她凶悍过甚,后来又说她拥兵自重,现在,连不臣之心都出来了,范大人的话让本相实在是听不懂,怎么一个人在朝中被人说两句好话,也成了罪过?封康平、吴崇茂二人既然可以无证据就说平卢节度使是心有不臣,那旁人说他们两人是为了抢功而构陷上官,倒也不错。若要查孟月池,先查封康平和吴崇茂,这才说得过去。
梅舸的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了群臣之前。
先帝去后,陛下加封她是太傅,如今在朝中是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察觉到梅舸出来只说了几句话,就压下了朝中的暗涌,范徐等人就算心中不忿,也不敢与她争锋。
没有人再说什么,梅舸退回了朝臣之中,手依然拢在袖子里,如今的朝堂上到处都是看着她的目光,她却好像毫无察觉。
两朝为相的梅大人,比起远在淮水的孟月池,她才是现在朝中许多人的心腹大患。
“既然如此,传朕旨意,令封康平和吴崇茂二人听从太尉安排,平乱安民,待战事了结,再行问责之事。”
对于这个结果,朝中想要拉下孟月池的人不满意,想要护住孟月池的人也不满意。
至于孟月池本人,她并没有等到朝廷给结果。
封康平二人的折子还没呈到御前,从繁京送给她的密信已经陆陆续续上路了。
“八份……”看着这些密信,这辈子第三次打下凤城的孟节度使用手撑着脸,有些无奈。
“要是早知道一份煎饼能换来这么多人给我送消息,当初我就该再加两道菜。”
听她这么说,在一旁处置公文的古莲娘笑了:
“大人,封康平他们分明是记恨您不许他们二人入城,这般攻讦,实在是小人之举。”
“话不能这么说,两位将军都是为国为民之人,怎么会是小人?”
孟月池摆了摆手,起身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舆图。
她点兵南下两月,兵分三路,打了小战数次,然后三路包夹合围,夺下被抢占的凤城,造反的刘参等人被迫带兵退回了泗州。
平卢军多年来早就有了章程,入城之后不掠民、不抢粮,这次进了凤城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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