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曲小蛐
“……”
后面这几步,云摇都踏得有些不知所落。
明明当日是她冒犯了慕寒渊,只一句没头没尾的“走火入魔”作解释后便匆忙跑了,他不但真信,未介于怀,反而还认真替她考量。
也就,难怪,前世被云摇给吃干抹净得那么彻底了。
云摇越想越心虚。
几步腾挪后,眼看着快要到乾门弟子宿处了,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开口劝道:“此类神魂安抚疗愈之术,多覆罩一人,便多伤一分修为心神,于我助益不大,你以后还是少浪费些。”
“并非浪费。”
“怎么并非,我又不是厉无欢那种不救就要死的,”云摇无奈,“伤你十分,增我不足一分,还不算浪费?”
慕寒渊未语。
云摇已经听着殿内弟子们的谈话声音了,她正要一步踏入,就听见慕寒渊在身后淡淡一句。
像涤荡过千山落日而来。
“昔年在伏灵山上,师尊于生死困顿之际,不惜耗竭灵力,为我吹了一夜安魂曲,也是浪费么?”
“……”
云摇哑然。
就在她想回眸去看慕寒渊此刻神情时,忽听得殿里一声丁筱的惊呼——
“师叔回来了?呀,寒渊尊也一起的!”
殿内顿时一寂,弟子们纷纷问礼。
门廊之下,长风远荡,一切回忆思绪尽数如波浪倾覆而去。
云摇醒神,迈进门去:“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
云摇向来没什么祖宗辈的自觉性,这会避慕寒渊,更是大大咧咧就坐进了弟子们之间。
余下弟子中自然以何凤鸣为首,他视线在慕寒渊和云摇之间转过一圈,便落下去:“方才浮玉宫的一位弟子过来,说秘境今夜还可再开启一次,问我乾门弟子是否要今夜入葬龙谷。”
云摇似笑非笑:“怎么,葬龙谷现在已经是浮玉宫的了,他们说开便开,说关便关?”
何凤鸣未语。
余下的弟子们目目相觑,不敢吱声。
默然片刻,慕寒渊问:“师妹想如何安排?”
云摇道:“我来说?那自然是急不得,刚好有行宫可宿,就在外面观察一日,以稳取胜。”
“我觉得师妹……云师叔此言有理!”
沉默不语的弟子们之间,就乌天涯一个举手赞成的,他兴高采烈道:“而且赶巧了不是,方才我在行宫里溜达时就听众仙盟的人说了,梵天寺那位在外云游的红尘佛子明日就到,刚好等他一起入秘境,有这样一位大人物保驾护航,我们这些小弟子们多安全啊!”
云摇点头:“没错,这样甚好——”
她一顿,回头:“……等等,谁?”
乌天涯凑过来,小声:“师妹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就那个被云摇小师叔祖强行追求过的,梵天寺入世修行的红尘佛子啊!”
云摇:“……”
云摇:“?”
殿内。
慕寒渊长睫低撩,似闻声而望向云摇。
云摇默然三息,忽然正色起身,义铿词严:“…………我突然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除魔卫道刻不容缓,不如我们还是今夜速速进谷吧!”
第22章 我欲穿花寻路(四)
按浮玉宫弟子所言,葬龙谷的秘境入口,就在藏龙山最内围的一处山谷中。
为防异端生变,浮玉宫还派了弟子,日夜值守在秘境入口外——按他们所说的,既是为了维护秘境稳定,也是时刻准备接应出入秘境的各门派弟子。
这番话一出,原本还对浮玉宫将秘境“据为己有”行径颇有微词的各门派顿时态度大转,改作交口称赞,句句称道“浮玉宫不愧是仙域第一仙门”“众仙盟之表率”云云。
连乾门弟子中也有这样认为的。
云摇懒得分说。
这趟入山匆忙,乾门一行随浮玉宫弟子离开临时行宫,已是黄昏。
苍苍晚色覆了半山,一半千树落日,另一半已掩映在昏昧渐染的夜色间。
一行人翻越了黄昏与夜的交界,直入山腹。
云摇一路观察下来,心情颇为奇异。
这一次与上回来时大不相同,那会即便她们未入腹地,只在藏龙山外围,周遭也是魇雾缭绕,遮天蔽日。
而今夜一路行来,虽仍有薄雾,但其中魇丝数量竟已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最多只能叫低阶修者生出些幻象,凡是金丹以上的修者便可出入无碍。
这叫云摇百思不得其解。
幕后主使摆出了那么大的阵仗,连绝迹了几百年的魇兽都寻来满山,“无面”那夜在她手下既并未殒命,那又怎么会放弃谋算,散了魇雾,轻易放这么多人进来?
莫非是上一次,那些魇丝,被慕寒渊七情之海里那团大到恐怖的情绪光团给耗尽了?
云摇心里嘀咕。
“师尊可是有何忧虑?”行进间,慕寒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旁。
“只是觉着魇丝骤降,有些古怪,”云摇偏过脸,“这样说起来,我都忘记问你了——你的七情之海里,为何会有那样大一颗的光团?”
慕寒渊眉睫蓦颤,漆眸忽抬:“师尊如何得知?”
“咦,我没说过吗?”云摇无辜,“就那个什么,嗯,师徒之契,我借着它,陪你一同进去了。”
“……进了我的七情之海?”
“是啊。”
云摇微微歪过头,观察他神情:“怎么,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
几息过后。
慕寒渊眉眼间起伏的情绪慢慢平寂下来,又是那副圣人渊懿的模样了。
“只是旧时心绪未平,让师尊见笑了。”
“你那岂止是未平……”想起那个能晃瞎她的“太阳”,云摇就有点惊魂甫定,“到底是哪般情绪,也不像恐惧,为何会有那样可怕的显影?”
慕寒渊深深看了她眼,他垂眸,似乎淡淡笑了下。
“万般。”
云摇:“……”
行吧。
不说就不说。
“但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是如何顺利脱出的,竟然还比我醒得更早一些?”
“魔域之行结束后,心绪已解,我便自动脱离了。”
“?”
云摇身影一停。
慕寒渊随之停住,回眸不解:“师尊?”
云摇迟疑问:“…你是说,从越过两界山后,抵达仙域遥城前,你的神魂就已经脱离七情之海了?”
“是。”
两人话缝间。
前方,乾门一行人跟着浮玉宫那名弟子行停之处,夜风捎来了一截隐约讶异的询声。
“……大师,您怎么提前来了?”
而云摇未觉,她怔在原地,独望着慕寒渊,几乎有些记忆错乱。
若是慕寒渊在那时已经离开……
那在七情之海的记忆光团中,后来从遥城一直陪她到回山闭关前的那个“慕寒渊”,又是谁?
——
“自是故人一别经年,”
一道若在天际,又在耳边的僧人渺声含笑传来,“特来相见。”
“?”
声起时犹在天边,话尾处已飘忽身前。
云摇顾不得想方才的问题,她警觉地向旁侧身,下意识便箭袖一抬,将慕寒渊护在了身后。
她抬眸,迎着月色与树影望去。
月动,风动,影动。
迎着摇曳的月色与树影,迎面走来了一位……
妖僧。
望着来人,云摇在心里暗下定论。
一柄丈余高的玉色佛杵立于来人身侧,顶印佛门卍字印,杵体中在月下隐约可见水纹流转。与云摇见惯了的佛门金刚杵大不相同,这一柄竟是半透明的琉璃材质。
随僧人踏来,左手握着的琉璃佛杵上环佩叮当,而他右手又半抬身前,血红袈裟斜帔,正中佛珠慢捻,一边念着什么,一边自身前抬眉——
月下一双丹凤眼,柳眉斜飞入鬓,琼面似玉,额心正中一点血色吉祥痣,似佛似魔。
红尘佛子停住,道了一句佛语,便望定丈余外的红衣少女。片刻后,他又略一提眉,对上了被她警觉护在身后,那位雪袍莲花冠的乾元道子寒渊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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