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轩辕月
妙华随着家人坐马车出来踏春,还是跟在最后面的,她在家中小姐们当中很没存在感,婢女们都不在她跟前侍候。
干脆,她也不指望谁,手里握着扇子,撩起衣襟就在岸边玩水,拾起花朵装篮子里再倒进去瓷瓶里。
平日里就很少出来活动筋骨,玩这些也能让她喘息很长一会儿,反正根本就没有人会注意她,她就是自玩自乐。
坐在岸边的折凳上,她正看着树木花草和蓝天白云在山水间,就听见大猫的恶劣得意喵喵声,她走过去从人缝中看那大猫眼睛亮的在阴凉处很瘆人,就要打算把一条鱼吃进去猫嘴。
那鱼也很可怜到鱼鳍被拽下来一块,鳞片也渗血地张着。
妙华很少管闲事的,此刻推开人群就捉住那大猫,生生从猫嘴里夺下了鲤鱼。
后花园里其实也该多养些鲤鱼的,有那么多的田虾螺肉可以喂,她是真的非常喜欢鱼的样子。
这家猫是府中最受宠的,被人忽然上来夺食还是怕了,“喵”一声窜进去别人的怀抱,妙华将鱼儿装进去瓷瓶的水中。走着走着,大猫的主人欺妙华没有存在感的弱势,暗中唆使她的恶猫继续追鱼。
妙华提着竹篮里装了瓷瓶,她的手被猫抓的血印子很疼又痒,瓷瓶里得到喘息的虞郎,看到她手臂上的红血印在裙摆上,那百褶裙成了很有特色的红花印染。
大猫是智慧等同人类的老猫,很会观人入微,知道妙华在大家族中没啥地位,今天它就是要她的鱼。于是,打翻篮子扑在瓷瓶口上,鱼儿被连水洒了出来。
虞郎望着那猫又要行凶抓妙华的手,渐渐地绝望,闭上眼睛等死。
这就是命啊,怨不得谁,唯独辜负了真心爱护的这位小姐了。朦胧中,人越多了,听见他们对妙华恭敬地赔不是。
妙华的婢女还是跟着找来了,大猫打翻竹篮子和瓷瓶就是被驱赶的理由。
虞郎重新被安置在大瓷缸里,这是妙华的屋子里,她眼睛始终不离开大瓷缸,真实而美好的小姐,那手背一双都是血,完全不能吃饭和动手。
“鱼儿,你还好吗?”小姐的声音关切着,就在瓷缸边沿一直看。
大瓷缸里放了些石头块,能让虞郎当掩蔽物休憩,还有几颗大的花螺和珊瑚石放进来,蕨类水生植物也植进来,妙华就在瓷缸边沿说:“以后呀,你就住在这里陪伴我过日子。”
那水生鹿角蕨并不是虞郎能接受的气味,已经避开那棵蕨类游到角落里了,但这小姐温柔的性情总是真的,让人臆想连翩,虞郎使劲跃上水面,吐出水泡泡逗她开心。
可即使这样,能有结果吗?
她过日子的消遣是离不开这瓷缸里的它这条鱼!
虞郎看着她梳妆,更衣之后坐下来读书,还说故事讲笑话,也让人用小车推着瓷缸到外面来晒太阳,看着她上床躺着睡去,水面上的泡泡能映出她姣好面容。
日子在天天月月中过的很快。
几个春夏秋冬之后,虞郎还对每一天的时光心怀憧憬。
这时候的小姐刚好十七岁,幼时虚弱的症状来自于血虚头晕,她就此喝药不止还食不下咽,仅仅以果蔬苟活,没人能治好这虚症,族中亲戚们一致认为该是妙华的命限到了。
爹娘哭了一场之后不再作何争取,哭也是做给人看的,血脉相连到头来仅仅是一场哭的仪式,他们来都不来她的屋子里。
可怜孤独无依,身边只有瓷缸里的鱼,还会日日在水面吐泡泡给她看。
杉树枝头上檐角风铃轻轻摆动,冷月青灰色照映窗边,小姐躺床上看着瓷缸里的鱼,焦虑起来:“我会让人把你连同这瓷缸移出去,送给人养,当然,对方定然是待你很细致的人,只是,别让家里的猫再看见你。”
虞郎不舍得小姐昔日娇美容颜就这般凋零于虚症,鱼嘴呼吸着,头脑中灵识涌动着,终于张开鱼嘴像个人一样说话:“我非一般的鱼儿,会好的,你会好的呀!”
小姐并不感到惊奇,眼中水雾起:“看得出来,那天的太阳光下,你身上的鳞片闪耀,而你的嘴一直吐泡泡,可不就是在对我说什么呢……”
她力气快没有了,还回想昔日相遇的场面,虞郎简直是惊喜在心里,这小姐此刻非常虚弱地话又道:“我不行了,体质很差,你的存在又让我多活了几年,这就是福分了。”
她挣扎着最后的力气下床赖到瓷缸边沿,面庞贴近水面,加速的呼吸声在瓷缸中清晰可听到,骤然停歇的呼吸,已然如春蚕的丝被抽尽了最后的一根。
小姐的面庞上,唇角还留存了幸福的弧度。
第7章 虞郎妙华【7】
虞郎才不甘愿就这么让小姐离开人世间呢,他透过鱼嘴吐出来浓密的泡泡,那当中的灵气给妙华小姐输入生命力,而他的真气也耗费的差不多了。
他不过是得道的小小锦鲤,得道全凭机缘。
他像是孤勇者,也如同妙华,在鱼族中曾被忽略被欺凌,他竭尽所能地达到灵根等级,到如今也是比最低的略高而已。
府尹大人全家上下十分吃惊,都已经断了气的小姐怎的又活过来了,甚至气色比之前红润精神焕发。
家人开始怜惜她了,日日过来探望,还带着各种营养吃食,也陪她看书听戏,出门赏花都派人紧紧相随。同辈们对她的看待别于昔日,丫头婆子打更的老仆人也将她的事儿说成佳话,妙华小姐是贵气盈门的象征,阎王不敢收,都没药可医了还就好了过来,这就是咱们府上的好兆头呀。
市集上人们开始议论她,认为她是上苍派来的祥瑞之星,府尹官邸内外皆感到荣耀。
这是她初次感受到家人的重视与关怀。
心理散发出来的幸福感,就连身边的人都似乎跟着沾光呢。
虞郎一直笑望她,它看着她亲昵地道谢,心里的话它能听见明显,她说它是她的福份。
所不同的是,虞郎再也变不出来人形,只能吐泡泡,用它大而圆的鱼眼睛呆萌看着她,无甚感知和反应力。
虞郎继续进入成精的路途,它太想成为非一般的鱼儿了,很想和她说话,想被她当成知己。
又是四季的轮回,春夏秋冬去了,虞郎不停跃出水面也修炼,太想回到昔日的灵敏,想拥有人类的能力,和妙华赏花看流水风景,听戏看热闹还要去冒险,就如人间的情侣那般相约。
想到这些,虞郎有这念头也更加努力了,他得不计一切。
他用记忆,搜寻了书中印象,就为了找寻一副俊挺男子样貌为他所使用。
妙华不知喜欢不。
应该会吧。
它会让她满意的。
它雀跃般跳出水面,妙华就靠近鱼缸笑着看他,伸手触碰它鱼头还在它身旁划水跟随它的动作,外面落花轻轻飘进来她衣襟,这瞬间的时光是多么绮丽美好,而他却说:“虞郎,我该出嫁了,对方是我心仪的男子。”
妙华这么一说,虞郎有些不信,仰望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呀,心中万千萦绕都是她,她此刻就触碰着它的头,还那么愉快表示她即将成婚。
还是她心仪的男子。
诚然,她不能和一条锦鲤成婚,她是堂堂正正的千金大小姐,她那么聪敏善良。
好吧,这样也好,看着她成婚也是好事儿。
之后的日子里,虞郎还是鱼儿原身,被带到夫家的鱼缸里偶尔跃出水面看着妙华成婚,听着她和丈夫的欢爱,有了孩子,依偎在她丈夫身旁,还仰望他说,要和他白头偕老终此一生。
未料到,她的丈夫在高中进士这年的任期中感染了疟疾,回到家里第二天就一命呜呼没再醒来。
她伤心难过了很长日子,吃不下睡不着就伴随着她丈夫灵柩不分离,她绝望如杜鹃鸟的涕泣,声音逐渐失去,鬓边红翠暗淡空灵,最后摔成血一样红的一地哀婉。
虞郎跃出鱼缸水面,吐着浓密的泡泡,眼睛看着她,消减她的孤单。
哀伤停顿了,妇人望见她那鱼缸边沿的鱼,那可是她亲密相伴多年的鱼精,她忽然打起精神来,即可整理姿态:“拜托你了,虞郎,再托你的福份,能不能让我的禄生醒过来?你可以的,一定能的!”
她丈夫就是禄生。
虞郎想不到,这些年过去了,再次开口对他倾诉的妙华这么直接地索求,而她过去的元神与灵力早就给予她了,哪里还有?
妙华啊妙华,你还是那时为了救他这条鱼和那狮子狗斗志斗勇的妙华吗?现在的你凉薄无心也不留情面在心中,痴狂到要他虞郎放弃所拥有的根本,就为了她的凡人丈夫禄生!
几乎不用多想,虞郎依然答应了。
妙华匍匐在地泪如雨下,那般姿态不是他愿意多看的,她还卧床多日不言语。
虞郎心头绕不过深埋的情份,她抽离了她的心,辜负了他的情意,可他决定这是最后一次。
禄生又复活了,妙华脸上重拾笑意。
她的日子又风光无限,富贵满堂了,她喜气盈门就大摆宴席招待亲朋。
人们当街议论,妙华夫人真是贵气逼人祥瑞漫天,事事如意,王母娘娘的庇佑呢。
她的女儿出嫁儿子娶亲,孙辈诞生,她活得很丰盈富足,京都的上层阶级连绵不绝地登门拜访,就为面见祥瑞人会事事顺遂,当然,他们不会空手而来。
他们许诺追捧她的儿子,使她的女儿福运高照,儿子仕途上扶摇直上,甚至那帝室妃嫔都隆重款待她,让她儿子成了京都的府尹,而她获得一品诰命的封赏,真正地有了富贵傍身。
这时候,谁还会想到,她少女时候曾经是不被重视的可怜小姐呢?
当然,京都贵妇人圈子中很多人嫉妒她,她们和那些不看好她的男人们联合起来。
在一个晴空骤然变作大雨磅礴的傍晚,她丈夫忽然带着个娇媚的女人一闪而去。
半夜归来,她那丈夫在她房间里布下铁栅栏陷阱,这是旁人的唆使和用计。
妙华反应很快地跳出来,她用金钗刺穿了英俊男人的咽喉,血管被戳破,人瘫倒在地不断地出气儿,虞郎看的过瘾又心里感到无比地爽快舒服。
妙华在绝地反击时候裙角被栅栏勾住,她腿部齐腰而断,她哪里能撑得住这危机?
虞郎心疼地倾其所有,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唯独那活命的一粒拇指大的玄珠,他很不舍得很小心地刨除脏腑内,分半给 妙华服用。
现在这么做,它是甘愿的。
妙华今后就会是它的女人,归属它一手照顾。
虞郎忘了,妙华和它不同,她很排斥这玄珠的。
服用过后体内形成剧烈的逆流,她昔日娇艳面庞蒙上狰狞邪恶,她言语含糊,不梳妆打扮也不整理钗环服饰,完全没心思在任何事情上。
她这般孽障又不成体统,她癫狂起来披头散发,雷雨交加的夜晚出走,她身体轻盈极度又飘忽不定,夜半回来携带人的骨髓一瓷盅,吸食骨髓会让她获得短暂安宁。
“她安宁时候可恢复昔日美好姿态,可你愿意看到她遭受这般折磨啊?”梨花端详着问那美男子。
灯盏内火花摇曳,灯花如纵容大笑的女子那般肆意艳绝,让灯前朦胧中出尘脱俗的男人容颜似轻霜淡抹。
“是的,那就让她永远不要醒来。”美男子半闭着眼睛,捏着茶盅微微回避视线,他手指骨节修长,握着瓷盅的手势迷人优雅,琥珀色的茶汤没剩多少,温热微散的是他的气息萦绕在茶盅周围。
“中秋夜里,是我寻了一同修道的五百年鳖精,获得鳖精为我助力使用我身上一半的鳞片,变成短矢,戳中她命脉,而她就躺在她内室床榻上,不会有多少人看见她的。”
“他们都以为她癫狂病发作了,虽然她醒了也清明了,她旧伤复发了状态很不堪,她没能再下床去后花园赏荷。”
梨花望着美貌男人,真心想不透他的意愿。
“可你的玄珠是会延续她命脉的,怎还是让她离开人世了?”梨花想到他为了她奉献他修为的基本玄珠一半,他这是重情义了。
说到这里,男子眸中划过深深无奈,修长手指的骨节捏紧了瓷盅,丰厚唇抿着欲言又止,而后缓缓一语:“你说的对,她还是没能留在人世间。”
梨花来到小怪物躺着的小塌边沿,为她拨开了覆盖眼睛的一缕发丝,将床头那盏夜灯弄熄了,开门出去对那鱼精招手:“一同前往。”
山峦起伏在夜幕下略显,梨花和鱼精迤逦而行至府尹大人家的庄园附近,那里的流瀑被改道破坏,他们翻过山头找到他家祖坟。
青石板铺的路径,那祭奠的石碑几乎半人高,还是稀有陨石打造,走上衣冠冢那石屋样的入口,上面大字显示出府尹家的前几代人物名字。
梨花打开空间戒指使用一工具撬开石门,门内渐渐宽敞处停放一棺,木料很新。
梨花看看四周,对鱼精说:“应该就是这个吧?你要不要看看。”
她虽这么说,也明白鱼精或许什么都知道,只是它心理荡漾的情绪复杂而犹豫。
这地方置了一棺,又并非有陪葬品器皿什么的,这么随性。
他似乎不能相信事实,忐忑不安又十分很想看个究竟,他将松明搁在一旁,很小心地推开那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