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的第三十年 第104章

作者:芸香青柠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逆袭 玄幻仙侠

  刚一踏进囚室,里面的情景就让她眼前一黑,只见崔珣昏迷着蜷在冰冷的地上,囚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上面布满斑斑血迹,十根手指更是皮肉脱落,隐约能看到断裂的白骨,李楹只觉心如刀绞,她强撑着身子,挪到崔珣面前,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泪水簌簌而下,她颤抖着手,去抚摸崔珣血肉模糊的手指,她曾经最喜欢躺在他腿上,拉过他的手,把玩他的手指,他还问手指有什么好玩的,她笑吟吟说:“因?为你手指,长得好看”。

  可是,那般好看的手指,能写得出?行草,能吹得了竹笛,能折得了草蚂蚱的手指,却全毁了,被?她的阿弟毁了。

  她心中痛不可言,喉咙哽咽出?声?,泪珠更是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断落下,一滴眼泪不小心砸到他的伤口上,生生将他痛醒。

  崔珣昏昏沉沉,他费力睁开眼睛:“明?月……珠?”

  李楹哭得更厉害了:“是我……是我……”

  见她哭成这样,他下意?识的,就想抬起手,去抚去她的泪水,但刚一抬手,就是剧痛袭来,任凭他如何咬牙忍痛,可额上的涔涔汗珠,还是泄露了他的疼痛。

  李楹哭着说:“你不要?动?……”

  崔珣盯着她,忽长长叹了口气,他声?音嘶哑道:“明?月珠,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李楹抽泣着:“我为什么不能回来?我还要?问你,为什么要?送我去枉死城?”

  为什么要?送她去枉死城?

  因?为不想出?现今日的局面。

  他根本?舍不得看到她的眼泪。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强行撑着身子,想爬起来,但刚一动?,就牵动?伤口,他疼到皱起眉头,李楹见状,忙帮忙扶起他,靠在墙上,崔珣微微喘息着,他闭目道:“明?月珠,你走吧,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在这里……”

  李楹咬唇,声?音带着哭腔:“崔珣,你怎么到现在,还要?赶我走?”

  他身上伤口太多,她想去抱他,可根本?不敢抱,她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委屈,抽抽噎噎说着:“我不走,你怎么赶我,我都不走。”

  许是她哭得太过伤心,崔珣眼眶也渐渐湿润,他喃喃道:“明?月珠,你怎么就这般傻呢?我击登闻鼓,告了圣人?和太后,是注定?活不成了,你何必要?陪一个必死之人?呢?”

  李楹只是摇头,她含泪道:“谁说你必死了?我回来了,我就不会让你死。”

  崔珣苦笑,他没什么力气,所以声?音很轻:“明?月珠,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一个要?揭发他罪行的臣子,也没有哪个母亲,能容忍一个要?杀她儿子的外?人?,我是臣子,也是外?人?,我必死无疑……你不要?白费功夫了,你走吧,去枉死城,然后投胎转世,不要?再记得我了……”

  李楹咬着唇,拼命摇头:“我不要?忘记你……”

  她噙着泪:“既然你知道自?己是臣子,是外?人?,你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为何还要?去敲登闻鼓?为何要?去告阿娘和阿弟?”

  崔珣眼神之中,有些恍惚:“有些事,总要?有人?做的。”

  不能因?为必死,就不做。

  李楹望着他消瘦苍白的面容,昔日美如莲花的脸上也多了不少细微伤痕,从王暄在他手心写下“帝杀六州”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下场了,大周以孝治国,他此次要?对抗的,不是如卢裕民裴观岳这种臣子,而是大周的君父。

  臣告君,子告父,他得不到文官的支持,也得不到百姓的支持,等君父在他身上发泄完妒意?和怒气后,他就会被?口塞麻核,绑缚刑场,凌迟处死,如同金祢一样,被?百姓分食血肉,尸骨无存。

  但他就算知道自?己的下场,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做这件事。

  李楹扯了扯嘴角,苦涩笑了笑,她伸手,去细细抚摸他的眉骨,眉骨突出?,眉峰微扬,这种眉骨的人?,向来都十分倔犟,李楹道:“鱼扶危说,你夺取佛顶舍利的那晚,他提议将你我送出?长安,前往西域,但是你拒绝了,你说,你有事未了,所以你不能离开长安。”

  她看着崔珣,说道:“而我,也有事未了,所以,我不会去枉死城。”

  她说:“你的未了之事,是要?一个人?,去走一条必死之路,而我的未了之事,是逆天改命,让你的必死之路,变成必生之路。”

  她双眸满含泪花:“你不要?瞧不起我,你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状告君父,我也能违天道之常理,扭转乾坤。”

  崔珣眼眶一热,他呢喃道:“又何必?”

  何必为了他,拼却性命,舍弃亲情?

  他何德何能,值得她这般做?

  李楹眼睛红肿,她垂眸,看他骨肉脱离的手指,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她咬唇道:“我知晓,你这次要?绳之以法的,是阿弟,你知道我肯定?会选择你,你不想我难过,但是,十七郎,我这次,不是因?为你,才选择你,我不是在选择情爱,我是在选择理与义,阿弟他,背叛了公理,背弃了道义,他不配做我的阿弟。”

  她眼前,浮现了牛家村的二?百二?十个亡魂,她当时跟他们说,希望他们来生,还愿意?做大周的百姓,可不知道这些亡魂,来生,会不会成为仍在突厥铁蹄下的六州百姓?他们,会失望吧。

  她忍着心中撕扯般的疼痛,一字一句说道:“大周不是阿弟一个人?的,大周不是士族的大周,也不是寒族的大周,而是百姓的大周,一个出?卖了百姓的皇帝,他不配做大周的君父。”

  她最后道:“十七郎,你不要?再劝我走了,我要?救的,不仅仅是你,还有大周。”

  -

  崔珣再未劝她。

  他劝不动?大周公主。

  李楹跪坐在他身边,仰着头,用帕子,轻轻去擦拭他脸上的血污,擦拭完脸上的血污后,她又去擦他脖颈处的伤口,这两处的伤口,算是身上最少的了,她眼眶发红,喃喃道:“你现在这样,我不敢抱你,等你伤好之后,我再抱你,那时候,你不许再躲了。”

  崔珣摇了摇头,他定?定?看着李楹,轻声?道:“不会再躲了。”

  他说:“那日法门寺,我在佛顶舍利前,许下一个承诺。”

  李楹抬头看他。

  他没有说是什么承诺,但她知道。

  他承诺死后不入轮回,灰飞烟灭,魂消魄散,用此,换那些与他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之人?,早登极乐,往生净土。

  自?此业已净,罪已消,此身唯余一腔碧血,一颗丹心。

  崔珣眼泪自?漆黑双眸滑落,往日面对她时的自?卑终于变成了释然,泪水划过苍白脸庞,如同晶莹珍珠般颗颗落到地上,他望着她,似哭,又非哭:“明?月珠,我现在,是不是有资格亲你了?”

  李楹咬唇,泪水簌簌如雨下,她笑中带泪,点?着头:“你有,你一直都有。”

  崔珣嘴角酸涩扬起,他定?定?看着她的皎洁面容,然后几乎是虔诚的,俯下身,低头,用布满干裂伤口的唇,吻上了她柔软的唇。

第154章 154

  无?比温柔的吻, 就像对待万分珍视的宝物一般,小心翼翼的,落到?了李楹的唇上, 李楹没有闭眼,她含着泪,睁着眼睛, 一眨不眨的, 直勾勾地盯着崔珣苍白昳丽的面容,似乎想将他的眉目牢牢记入心中, 丝毫都不愿忘记。

  昏暗的牢狱中,大周声名狼藉的莲花郎,倚着潮湿冰冷的石壁,鲜血淋漓的指甲缝隙满是烧红钢针刺入的细小伤痕,十根手指血肉模糊, 他就?这样, 支着病体, 带着满身的刑伤,虔诚地亲吻着他心中圣洁的明月,他的亲吻,不带一丝情?欲,完完全全是心结尽去后,如释重负的亲吻,他终于不再自我厌弃, 可以像最普通的郎君拥抱自己的心爱女子?一般,紧紧拥抱明月, 而不是害怕会玷污明月。

  他离了李楹的唇,幽若深潭的双眸闪烁着点点泪光:“明月珠, 我应该,值得你的喜欢了。”

  唇边似乎还停留着他的气息,李楹眼泪不停滑落,她抽抽噎噎说着:“你一直值得,以前值得,以后也值得,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都不会再遇上比你更值得的男人。”

  她泪眼朦胧,主动仰起脸,去轻轻亲吻着他脸上被鞭子?抽出的伤口:“十七郎,这天底下?,不会再有一个男人比你好,你在我心里,就?是世间最好的郎君,这天下?,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你。”

  她不敢去抱崔珣,只能用柔软的唇亲着他脸上的伤口,亲着他的鼻梁,亲着他的下?巴,她想用这个方法告诉他,她是有多么喜欢他,而他,又?是多么值得她喜欢。

  她最后轻轻捧起他骨肉脱离的手,眼泪啪嗒落下?:“疼吗?”

  崔珣潋滟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影,声?音是极度虚弱的低哑,他定定看着她,微微摇头:“你来了……就?不疼了。”

  李楹咬唇,眼泪越落越多,她俯下?身子?,去亲伤口处露出的白骨,崔珣很?明显地瑟缩了下?,但没有像她第一次亲他时那般逃避,自卑地说他很?脏,他只是看着她,雾蒙蒙的双眸中满是不舍和酸楚,李楹抬头,泪水不断在眼眶中打转,她含泪笑着说:“十七郎,我很?高?兴。”

  她说:“我很?高?兴,你终于明白,你一点都不脏,你和你的天威军兄弟一样,都是大?周最赤忱的儿?郎。”

  她最后说:“十七郎,等我。”

  “等我,救你。”

  -

  所幸,这世上,想救崔珣的,不止李楹一个人。

  何十三等少?年被抓了,但是其余天威军家眷还在,白发苍苍的老人、守着牌位的节妇、没有车轮高?的稚童,他们没有因为如今宽裕的生活而放弃营救崔珣,而是在阿蛮的带领下?,前赴后继的,前往玄武门,意图敲响已经不允许他们敲的登闻鼓,因为他们还记得,是谁在他们绝望时,源源不断地送来药材、银钱,让他们于困厄中燃起一丝希望,又?是谁在他们被官府和恶霸欺压时,利用自己忍屈受辱得来的权力,默默伸出援手。

  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曾经在边关无?数次浴血奋战,誓死不退,在落雁岭面对数倍于己的突厥骑兵时,无?一人后退,他们没怕过死,作为他们的家眷,他们也不怕死。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玄武门前,不断洒落热血,阿蛮被打伤了,老人被打伤了,节妇被打伤了,一个又?一个的天威军家眷被抓入狱中,连稚童也没放过,围观的百姓,也从一开始的指指点点,变成肃然动容。

  郭勤威的独子?郭旭也从家乡赶了过来,因为他的妻子?绿梅告诉他,他被流放至磧西时,是崔珣派她远赴磧西暗中照料她,等他平反后,又?是崔珣,让她不必再回察事厅,而是跟郭旭回到?家乡,好好过日子?。

  郭旭呆住了,回过神后,他说,他要去长?安,去救崔珣。

  正怀着身孕的绿梅没有阻止,连郭旭的老母也没有阻止,而是与他一起,乘车来到?了长?安。

  纵然他们知道,也许此去,连没有出生的孩子?都不会有活路,但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们是郭勤威的家人,他们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人。

  当绿梅的孩子?小产于乱棍之下?时,鲜血自绿梅裙中蜿蜒到?玄武门外,围观的百姓呆呆看着赤色鲜血,终于有人第一次吼出一声?:“你们不能这样!”

  “郭帅为国尽忠,连头颅都被突厥人砍下?侮辱,而你们,连他没出生的血脉都不放过,你们和突厥人有什么区别!”

  “大?周,不应该是这样的大?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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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淮的府中,卢淮阖上书?本,对前来的国子?监学子?说道:“我没什么可以和你们清议的,你们都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生,当今太后乃是明主,你们若想报国,切勿如我叔父那般,拘泥于男尊女卑的观念,这当是我,教给你们的最后一课吧。”

  几个学子?面面相觑,卢淮曾任国子?监司业五年,桃李遍布天下?,为大?周士子?所敬仰,一个学子?忍不住道:“司业,你真的不再回大?理寺了吗?”

  “不了。”卢淮道:“大?理寺是掌管谳治、平反刑狱的官署,而不是用来刑求直臣的,这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理寺。”

  “那司业要回国子?监么?”

  “也不了。”

  “司业要去哪里?”

  “去丹凤门,静坐。”

  丹凤门是大?明宫的正门,几个学子?悚然一惊,他们自然知道卢淮去丹凤门所为何事,如今整个长?安都闹得沸沸扬扬,玄武门外的青石砖都被浸得鲜红,一个学子?忍不住道:“司业,春秋时,晋献公受骊姬所惑,派兵攻打其子?重耳,重耳说:‘君父之命不校,校者,吾仇也’,重耳不敢抵抗,甚至通告众人,说敢抵抗者,就?是他的仇人,自此重耳开启了长?达十九年的颠沛流离生涯,直到?晋献公死去,流亡生涯才结束。请问司业,对重耳的这句话,如何看?”

  卢淮道:“此言在历朝历代,都备受推崇,在以孝治国的大?周,更是被誉为圣人之言,君父者,既是天下?人的君,也是天下?人的父,违背君父者,既不忠,也不孝,而不忠不孝,其罪莫大?。”

  几个学子?敛眸,忠孝这两?个字,是他们从识字起就?深刻入心的,所以纵然他们同?情?于登闻鼓前洒落的碧血,但有这两?个字的束缚,他们还是不敢迈出半步。

  卢淮却道:“然,忠孝之外,还有一个字,比忠大?,比孝大?。”

  一个学子?忍不住问:“何字?”

  “正字。”卢淮一字一句道:“政者,正也,何谓正?忠、孝、仁、义?,此为正,其身不正,何以正人?不能正人,何以为政?既不能为政,又?何以为君,何以为父?”

  他字字铿锵有力,几个学子?都垂下?眼眸,茫然若思,卢淮又?道:“君父之命不校,但我此去丹凤门,并非不忠不孝,我忠的,是大?周,孝的,是五万英烈之尊长?。”

  他想起死去的好友王暄,眼眶又?不由湿润了:“还有在这条道上,失去性命的,所有英烈之尊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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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淮说到?做到?,他除去官服,一袭白衣,静坐于丹凤门外,官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不由侧目,看着这个曾经的国子?监司业、大?理寺少?卿,抛却性命,坐于丹凤门外,为他曾经的政敌申冤。

  本来他形单影只,但很?快,追随他的学子?,也一袭白衣,坐到?了丹凤门外,渐渐学子?越来越多,达到?数百人,均要求重审天威军一案。

  这也激起了隆兴帝的愤怒,卢淮被以犯上作乱的罪名在丹凤门外重责一顿,扔入狱中,其余学子?也在丹凤门外被金吾卫当众杖打,不过文人向来迂腐耿直,加上卢淮在国子?监三千两?百名学子?心目中地位太高?,这反而让越来越多的学子?前赴后继,静坐于丹凤门外,即使被痛打,他们也毫不畏惧,反而以此为荣。

  一个郭旭,一个卢淮,一个让最朴素的百姓开始质疑隆兴帝,一个让最栋梁的士子?开始质疑隆兴帝,只是掌握生杀大?权的太后,却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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