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他声音说的很小,李楹没有听清,她问:“鱼先?生,你刚刚在说什么?”
鱼扶危摇了摇头,酸涩道:“没说什么。”
他转而?取出放在一旁的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他打开攒盒,攒盒内置錾花银小方盘十二盏,每一盏里面都放着一个花朵形状的茶菓子,茶菓子用吴兴米和白马豆制成,手工雕琢成各种花形,不仅花形花貌形如真花,就连花蕊都栩栩如生,李楹不由道:“这茶菓子做的真是好看。”
鱼扶危道:“这茶菓子名叫十二花月令,里面有梅、杏、桃、牡丹、榴、莲,玉簪、桂、菊、芙蓉、山茶、水仙十二种花,分别对应十二月份,因为形状精美,味道清甜不腻,在长安城很是流行,方才公主看金祢的告示时,某去买了一盒,送给公主品鉴。”
李楹瞧着有趣,她说道:“这价值不菲吧。”
鱼扶危道:“还好,公主若是喜欢,就带回?崔府吧。”
他想了想,虽然不甘心,但不愿一直像这般徘徊数日才能见李楹一面,于是悻悻道:“也就当送给崔少卿,作为上次撕他符咒的赔罪了。”
说罢,他就准备盖上攒盒盒盖,李楹忽道:“欸?等一下。”
鱼扶危疑惑道:“怎么了?”
李楹从攒盒中拿起?一块莲花状的茶菓子:“这个,不要了。”
“为何?”
李楹说道:“崔珣不喜欢莲花,这个送他,不好。”
鱼扶危怔了一怔:“他不喜欢莲花?”
李楹点了点头,时人爱莲,酒器、茶具等盛行用莲花纹,但崔珣府中,一个带莲花纹的物事都没有,所以她觉得,崔珣应是不喜莲花的。
鱼扶危不太理解:“他雅号莲花郎,他还不喜欢莲花?”
李楹想起?上次崔颂清说崔珣二弟给崔珣起?了“莲花郎”的雅号,崔珣将其打至头破血流,她说道:“这个雅号,他也是不喜欢的。”
鱼扶危更是困惑不解:“莲花郎,美如莲花,这名头传的突厥都知道,他还不喜欢。”
李楹也没分辩什么,事实?上,崔珣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愿和旁人说,她也不知如何分辩,她默了默,忽问道:“鱼先?生,为什么你们都说崔珣投降了突厥,有什么真凭实?据吗?”
李楹不许鱼扶危在她面前说崔珣坏话,鱼扶危就真的再没说过,他虽忍的辛苦,但不想李楹不高?兴,所以真的闭口不谈,不过今日李楹问起?,那就不算他主动说了:“是被突厥抓去的百姓说的,那些百姓逃回?大周后,说崔珣被俘虏后,因为害怕被杀,便投降了突厥,而?且因为他容貌长得好,被突厥公主看上,过的很是富贵,除了讨好突厥公主外,他还帮助突厥练兵,突厥王封他做了右贤王,风头都盖过了左贤王金祢。”
李楹想起?崔珣的那一身累累伤痕,她苦笑:“我看他不像右贤王的待遇。”
“一个逃回?来的百姓这样说也就罢了,好几个素不相?识的百姓都这样说,那就值得怀疑了。”鱼扶危顿了顿,又道:“他不承认也没关系,等抓到金祢后,一审便知,若为真,我看他这回?也躲不过和金祢一起?,被剐个三天三夜了。”
鱼扶危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李楹整个人都愣住了,鱼扶危见她一副失了魂魄的模样,心中暗自叹气,他忽对李楹道:“对了,公主住在崔府前,是不是一直住在公主陵?”
李楹还在想着他那句话,都忘了回?答鱼扶危,鱼扶危长叹一声,说道:“公主如今住在崔府,总不是长久之计,虽是一人一鬼,但到底男女有别,而?公主陵又太远,某在永兴坊倒有一处宅子,可?以卖给公主。”
第060章 60
卖宅子给她??
李楹终于回过神来, 她?想了下,说道:“我买下这宅子,也行。”
她?这般轻易就答应, 鱼扶危都有些没反应过来,不过李楹又说?道:“只是,鱼先生, 我?买下这宅子, 并不是因为你的‘男女有别’四个字,事?实上, 崔珣对我?,从未逾规越矩,相反,他是一个……”
李楹本来想说崔珣是一个干净的人,他和她?相处这么?久, 从未轻薄过她?半分, 偶有不慎肢体接触, 也很快就放开,但是她?想了想,又觉得这两个字形容他并不贴切,他其实双手并不干净,在大?周波诡云谲的政斗党争中?,他作?为刑狱的头子,不可避免要干着最脏的活, 也不可避免要招着最狠的骂,颠倒是非, 排除异已,他是有做过, 他从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人,干净这两个字,的确不太贴切。
鱼扶危见她?顿住,于是接言道:“公主不会想说?,崔珣是一个君子吧?”
李楹怔了怔,她?想起他说?他视郭帅为父,视天威军众将为兄,在天威军的那三年岁月,应是他人生中?最后清清白白的时光了,她?轻叹了声,说?道:“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君子。”
但如今,他再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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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带着那盒茶菓子回崔府的时候,天刚好下起了蒙蒙小雨,雨丝飘到李楹脸上,冰冰凉凉的,李楹抱着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她?低下头,躲着雨丝,加快脚步,往崔府赶去,但忽然间?,她?感到那不断飘落在脸上的恼人雨丝消失了,她?抬起头,看到一双微微上挑,潋滟漪澜,又淡如霜雪的桃花双眸。
崔珣撑着一把素色桐油伞,眸中?虽是看不出情绪的平静无澜,但桐油伞的伞顶却轻轻往李楹这边倾斜,为她?挡去了所有风雨,李楹抱着攒盒,仰头望着他苍白清瘦的面容,她?抿了抿唇,忽微微笑了笑:“崔珣,你来了?”
崔珣静静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那走吧。”
斜风细雨中?,一人一鬼,并肩入了门庭冷落的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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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随崔珣来到书?房,她?将那个黑漆嵌螺钿长方攒盒放在书?案上:“这是鱼扶危送给你的,说?是当作?上次撕毁符咒的赔罪。”
崔珣看都?没看那精美攒盒,他眉头微微皱起:“你又去见鱼扶危了?”
他语气?虽然淡然,但那个脱口而出的“又”字,还是透露出他心中?隐隐的不快,李楹并未多想,她?说?道:“不算见,是我?出府,刚巧遇到他。”
她?没有将鱼扶危在崔府外面徘徊数日只为等她?的事?情说?出来,崔珣听她?说?不是去见鱼扶危,只是刚巧遇到,他皱起的眉头慢慢抚平,嘴角也不自觉轻扬:“哦。”
李楹打开攒盒,露出錾花银小方盘装着的茶菓子:“这是十?二?花月令,做的很是风雅,鱼扶危说?,在长安很是流行,你要不要尝尝?”
崔珣瞥了眼:“十?二?花月令,怎么?少了两个?”
十?二?盏錾花银小方盘,空了两盏,李楹道:“我?吃了。”
她?顿了顿,仿佛怕崔珣不信,于是又补了句:“甜而不腻,很好吃。”
十?二?花月令,偏偏少了莲花和玉簪花,崔珣推想,是她?将莲花取出,又怕太过明显,所以将玉簪花也取了出来,想必她?已经发现他不喜莲花,至于她?是如何发现的,他也能推想,她?本?就是那般兰心蕙质的女子,先前从他府中?吃穿用度,她?就能猜出他将所有赏赐和俸禄都?分给了天威军家眷,那她?从他府中?没有一个莲花纹器具,也定能猜出他厌恶莲花,崔珣没有戳破,他极漂亮的手指捻起一块梅花状的茶菓子,咬了一口,李楹期盼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崔珣点了点头,他不惯吃甜食,但这梅花状茶菓子只有淡淡甜味,更多的是清香梅花味道,他说?道:“是很好吃。”
李楹笑意盈盈:“那我?就放心了,否则,这剩下的花月令,我?真?怕我?要一个人吃了。”
崔珣也不由微微一笑,他又咬了一口茶菓子,吃完后,方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何事??”
“突厥内乱,左贤王金祢外逃,这个人以前是大?周的百骑司都?尉,掌管皇城密探,或许他能知晓你的案子。”
李楹点了点头:“我?刚刚出去的时候,也看到了他的悬赏告示,听说?如今全大?周都?在找他。”
“倒也不是全大?周。”崔珣沉吟,至少尚书?左仆射卢裕民和尚书?右仆射崔颂清就对此并不上心,这不像他们俩嫉恶如仇的风格,甚至他伯父崔颂清还告诉他,若抓到金祢,立刻就地斩杀,不要押送刑狱,让他猜度良久。
李楹说?道:“我?也觉得金祢或许知道点什么?,我?是准备去找他。”
崔珣颔首,他吃完那块梅花状茶菓子后,便盖起黑漆攒盒盒盖,将攒盒推到李楹处,露出衣袖的手腕消瘦嶙峋,手腕处还有一处见骨伤疤,似乎是镣铐久铐留下的,李楹看着那道伤疤,终于还是忍不住心中?担心,于是开口问道:“崔珣,金祢逃回大?周,真?的不会连累到你吗?”
崔珣怔住,他抬眼看着她?,李楹咬了咬唇,道:“我?听那些百姓说?,如果抓到金祢,供出对你不利的内容,你也会有事?的。”
她?顿了顿,又道:“我?是觉得你从未投降过突厥,可是百姓不知道,如果金祢落入你的政敌手中?,比如裴观岳,他又逼金祢说?一些不存在的事?情,那怎么?办?”
她?为崔珣担心,崔珣眼中?却仍然平静无澜,他摇了摇头:“没有关系。”
李楹急了:“怎么?会没有关系?这难道不是关乎你性?命的大?事?吗?”
她?下了下决心,望着崔珣,说?道:“崔珣,让我?帮你,好不好?”
这是她?第二?次对崔珣说?,让她?帮他,第一次是在他伯父质问他为何不死在突厥的时候,当时他被他伯父那句话伤到体无完肤,之后她?小心翼翼询问他天威军覆没的事?情,他难过之下,终于吐露出只言片语,她?听后惊心骇神,于是说?,让她?帮他,好不好,但崔珣那时非但拒绝了她?,还说?本?是他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
这次她?又对崔珣说?,让她?帮他,但崔珣只是看着她?,眸中?无悲无喜,轻轻摇了摇头。
李楹心中?,顿时被巨大?的失望所笼罩,她?喃喃道:“你为什么?,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拒绝她?的好意,还是这样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个人承担,还是这样将心冰封起来,让任何人都?走不进去。
李楹苦笑:“我?以为,这么?久了,我?至少能得到你一点信任。”
崔珣只是默然无言,李楹轻叹一口气?,说?道:“鱼扶危在永兴坊有一处宅子,卖给了我?,我?先去永兴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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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白风清,李楹心乱如麻,独自一人走在前往永兴坊的路上。
她?虽可以让纸人轿夫抬步辇送她?去永兴坊,但她?不想,她?如今只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她?的心就像被无数纷乱的思绪困住一般,无法解脱。她?脑海中?,一下想起崔珣在去鬼市前说?的那句“本?就是我?一人之事?,无需牵累旁人”,一下又想起他在蔷薇花海中?说?的那句“你不该留在这里”,还有他在长安酒坊醉酒之时说?的那句:“你也救不了我?。”
李楹呢喃道:“我?不是救不了你,是你不给机会让我?救你。”
他将自己的心扉关上,对所有的往事?都?闭口不言,他不愿告诉她?在落雁岭发生的事?情,不愿告诉她?他在突厥遭遇了什么?,甚至连他有没有投降突厥,他都?不愿告诉她?,一切都?只凭她?自己猜测。
这样,她?又如何能救他呢?
李楹心中?充满了气?馁,她?突然之间?觉得十?分无能为力,她?犹豫了下,停下脚步,然后翻出腰间?挂着的牡丹五色锦荷囊,取出里面的红色蔷薇干花,她?拈着干花,看着那明艳灼灼的蔷薇花瓣,似是看着崔珣绮丽如霞的面容,良久,她?眸中?划过一丝黯然,她?松开手指,干花便掉到了地上。
她?狠了狠心,往前走去,再也没有回头看那蔷薇干花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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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走后不久,空无一人的小巷又迎来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一只夜枭在空中?徘徊,落到男人肩膀。
夜枭咕咕叫了两声,男人道:“你说?,卢裕民和崔颂清都?密令他们的人,让如若找到我?的踪迹,就杀了我??”
夜枭又咕咕叫了两声,男人冷哼一声:“他们要杀我?,只怕没那么?容易。”
他嘴角噙着冷笑,又拔出腰间?的金鞘弯刀,仔细端详,弯刀生锈的刀锋上满是陈年凝固血迹,男人喃喃道:“还有这弯刀的主人,他们三人都?有天大?的把柄在我?手上,我?就不相信,凭这三个大?周最有权势之人,还保不住我?的性?命。”
他将弯刀插进金鞘,往前走去,肩上夜枭也振翅朝空中?飞去,锐利双眸闪烁着幽幽寒光,为男人监视着四周动静。
但男人和夜枭都?没注意到,他腰间?插着的金鞘弯刀悄无声息的从腰带滑落,贴着地面,来到了那朵蔷薇干花前方。
半晌后,月朗星稀,夜色如墨,永兴坊的一处新?宅前,一柄金鞘弯刀和一朵蔷薇干花,都?静静躺在漆黑色木门前。
第061章 61
烛影绰绰, 熏香袅袅,永兴坊大宅内,纸人仆婢分工明确, 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几个高大昆仑奴手持扫帚,认真清扫着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连一点尘埃都?不放过, 几个花仆则小心翼翼地修剪着花草,花草在他们手中渐渐变的整齐优雅, 梳着双环髻的宫婢在整理着房间,一丝不苟的擦拭着红木家具,而宅院的主人李楹则端坐在书房紫檀案几前,她?面前放着一柄金鞘弯刀,还有一朵蔷薇干花。
这是方才一个宫婢发现门外有动静, 于是出门张望, 结果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发现了这柄金刀和干花。
李楹慢慢拿起那朵蔷薇干花,仔细端详着,干花之前掉在了地上,已经染上了一层尘埃,让本灼灼如霞的花瓣都失去了光亮,李楹忽微微叹了一口气,她?拿起案几上的白绸帕子, 帕子洁白胜雪,她?仔仔细细的, 小心擦拭着干花上的尘土,终于蔷薇干花又恢复了冶艳颜色, 李楹又端详片刻,她?目光迷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大一会,她?才回过神来,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终是垂下眼眸,重新将干花珍珍视视的收在自己的荷囊之中。
收好之后,她?又将目光,投在那柄金鞘弯刀上,这弯刀,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门前?
她?拿起弯刀,弯刀刀鞘由纯金打造,刻着草原狼的图案,还镶嵌着数颗祖母绿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她?将弯刀从金鞘中抽出,原本寒光闪烁的锋利刀刃已被黄色锈迹侵蚀,显得斑驳黯淡,见这锈迹,这刀应该很久没人?用过了,李楹凝眸,这刀刃上,居然还有血迹?
血迹附在刀刃之上,几乎浸透了整柄弯刀,呈现出一种干涸黯淡的深褐色,李楹微微蹙起眉头,这血迹应该也有不少时日了,这应该是把旧刀,但,是谁的旧刀?
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弯刀放到紫檀木架上,既是有心人?将弯刀放在她?的门前,那到时自会有人?来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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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楹在永兴坊新宅一呆就?是数日,期间和崔珣消息就?靠纸人?仆婢传递,她?也不是生崔珣的气,只是有些灰了心罢了。
崔珣对此也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李楹对他灰了心,但她?就?如同天上的琉璃月一般,那般纤尘不染,他又哪能将明月拉下凡尘,堕入他这摊污泥之中。
他不配。
只是,他虽自知不配将月亮拉下凡尘,但又偏偏贪恋月亮的温柔,他是堕入阿修罗道的恶鬼,所行所见,皆是魑魅魍魉,尸山血海之中,仰头望月之时,他也希望月中仙子,能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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