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的第三十年 第79章

作者:芸香青柠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东方玄幻 逆袭 玄幻仙侠

  五人去三,被追的奔逃之人也瞅了空,一把?剑舞的是虎虎生风,顷刻间就将剩下两?个突厥人结果了去。

  终于劫后余生,那人一只手护着?木匣,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则用剑强撑起?身体,他环视四周野草,大声喊道:“是哪位恩人救了某?还请现身,某必重重酬谢。”

  崔珣根本不?在?乎他的酬谢,他转身欲走?,但李楹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还从树下一路寻到此处。

  她透过摇曳的野草,看着?站在?废弃官道的男人,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眼睛很亮,是没有被俗世污染的明亮,李楹问身边崔珣:“你为何不?去接受他的感谢?”

  崔珣摇头:“没有必要。”

  “为什么没有必要?”李楹推了他一把?:“去吧,你值得接受别人的感谢。”

第115章 115

  背着木匣的男人, 在看到走出的崔珣和李楹时,他明显愣了一愣。

  但他的目光,没有看向救了他的崔珣, 而是定定看向崔珣身旁的李楹。

  李楹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难道这个男人,能看见?她??

  她?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 她?不自觉就躲到崔珣身后, 双手略微紧张的扯住他的衣袖,崔珣也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 男人这才回过神来,他对崔珣行了一礼:“原来是崔少卿救了某。”

  崔珣皱眉:“你认识我?”

  在这偏远衡州,居然还有认出他的人?看来这个男人的身份,也并没有那?么简单。

  男人颔了颔首:“某在长安鬼市,见?过崔少卿。”

  “长安鬼市?”崔珣端详着男人面容, 他慢慢将这明亮双眸与一双枯黄污浊的双眼重?合到一起:“你是那?个卖我旧弓的鬼市商贩?”

  男人点头:“正是, 当?时, 某为了避免麻烦,施了易容术。”

  当?时那?个鬼市商贩,还适时提醒李楹有猫鬼袭击她?,为李楹躲过了一劫,李楹那?时就寻思他是不是能看见?她?,才能够及时提醒,不过很快她?注意力全部被猫鬼吸引, 便将那?奇怪商贩忘到了九霄云外。

  想起此事,李楹便知这男人应不是一个坏人, 她?于是偷偷从崔珣身后,探出头, 好奇的看向那?男人,男人微微一笑,对她?颔首致意,但和她?搭话?之?前?,还是先向崔珣致歉:“当?日?某为了生计,所以才会?倒卖崔少卿的铁胎弓,如果知晓崔少卿并未投降突厥,这铁胎弓,某定会?不收分文,双手奉上。”

  这还是第一个陌生的、向崔珣表露善意的周人,崔珣有些诧异,李楹也怔了一怔,她?心中?曾经无数次想过,如果大周百姓知晓崔珣没有投降突厥,反而在突厥受尽苦楚,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那?样讨厌他了?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现实中?,崔珣还是人人唾弃的降将,他的冤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清。

  所以当?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李楹不由心潮激荡,眼眶也一热,她?甚至想着,如果,不止是这一个人知晓,而是天下?所有人都知晓,那?该有多好。

  她?悄悄抬头去看崔珣,发现他面上神色并没有异常,漆黑双眸中?甚至一点波澜都没有,她?心中?叹气,这个人永远是这样,与他心中?的执着相比,他自己的荣辱根本不重?要,横竖他,从来也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但她?不一样,他做过的,她?认,他没做过的,她?也不愿别人冤枉了他。

  所以她?从崔珣身后走出,脆生生问那?男人:“请问,你是如何知晓十七郎没有投降突厥的?”

  男人显然呆住,十七郎么……唤的都如此亲密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回道:“那?晚鬼市之?后,某便去找了将铁胎弓送给某的突厥胡商,得知这铁胎弓已经倒了好几手了,最先是在尼都可汗的附离卫手里,然后到了他情人手中?,之?后,又辗转到突厥墟市,买卖几次后,最后到了胡商手中?,某顺着痕迹,找到那?附离卫的情人,从她?口中?,某才得知,原来崔少卿在落雁岭被俘,押送到突厥王庭后,被足足囚禁两年,期间受尽折磨,但从未投降突厥。”

  男人想起当?日?听到附离卫情人的复述,他神情隐隐有了敬佩之?意,那?般狠辣的折磨,非常人所能忍受的,但是崔珣忍受下?来了,而且还始终未屈服,背叛故国,他说道:“某也打探到,所谓投降,都是突厥公主阿史那?兀朵放出的流言。”

  他致歉道:“某之?前?听信流言,误会?崔少卿叛国,这是某的过错,经此一事,某也知晓,人言岂可尽信?天下?人口中?的软骨降臣,原为铮铮男儿,世人,误崔少卿,深矣。”

  他话?语真诚,但崔珣却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他拧眉问道:“你在鬼市见?到我之?后,就去找胡商查探真相?但我自认在鬼市,并未做什?么非同寻常之?事,你何以想去查探?”

  他警惕般的握紧手中?木驽弓身,面色微冷看向男人,男人则是笑了笑,道:“某并非是见?到崔少卿,才想去探查真相,而是……”他目光望向李楹:“见?到永安公主,才想去探查真相。”

  “我?”李楹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好像,不认识你。”

  听到李楹说不认识他时,男人眸中?划过一丝诧异,但他仍然恭敬拱手道:“百骑司计青阳,见?过永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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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近黄昏,绯色霞光映在静谧水面,波光粼粼,如同镀上一层鎏金一般美丽,清溪溪畔,已经生起了一堆篝火,崔珣用树枝穿透两条鱼,放在篝火上烤熟,然后取下?,放在清洗干净的芭蕉叶上,草鱼炙烤的外皮金黄焦脆,散发出诱人香气,崔珣垂着头,细心将鱼刺逐一挑出。

  他挑鱼刺的时候,李楹则探究的看着在包扎伤口的男人,她?一肚子疑问,问道:“你叫,计青阳?”

  计青阳点头,李楹又道:“我在桃源镇遇到一个叫灵虚山人的妖道,他的弟子,也叫计青阳,你跟他什?么关系?”

  听过灵虚山人时,计青阳显然愣住,然后他道:“灵虚山人,正是某的师父,他做了什?么?”

  “他做的可多了。”李楹忿忿将灵虚山人杀人续命的事情说出来,计青阳瞠目结舌,良久才叹道:“师父对长生的执念,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做出此等恶事,的确死有余辜。”

  李楹本来还怕计青阳要为灵虚山人报仇呢,听到此言,她?才松了一口气,道:“你没想跟我们?寻仇就行。”

  计青阳摇了摇头:“某虽然自幼失去父母,是师父将某养大,但某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早已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他这般坑害无辜百姓性命,假若某知道,也不会?容他。”

  李楹没想到这个计青阳被灵虚山人养大,居然一身正气,她?不由道:“还好你没有被你师父引入歧途。”

  计青阳闻言,却叹了口气,羞愧道:“其实,刚开始,某的确善恶不分,师父与百骑司都尉金祢结交,将某送到金祢手下?做事,某为了前?程,也替金祢做了不少恶事,但后来……”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某些往事,他目光渐渐柔和:“后来,某想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某四?处行侠仗义,惩恶扬善,用一身本事,护百姓安宁。”

  李楹好奇问:“是什?么契机,才让你发生这么大的转变呢?”

  计青阳未答,只是定定看向李楹,微微笑着:“公主可记得,太昌十八年,上元灯会?,几个少年赶着看灯,不小心冲撞了琅琊公主的车驾,琅琊公主大怒,命奴仆当?街打死这几个少年,公主步辇经过,撩起帷幔,为这几个少年说了几句话?,琅琊公主才放过他们?。”

  计青阳还记得那?晚他被打至鼻青脸肿,他到百骑司后,一直是耀武扬威的,但直到此时,他才顿悟,所谓百骑司,就是皇家的一条狗,他们?这些人人惧怕的百骑司武侯,在跋扈的大周公主眼里,连家奴都不如,琅琊公主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而且就算杀了,百骑司都尉金祢还不敢说什?么。

  一只脚踩到他的头上,几乎要将他踩到泥里去,当?他以为自己要死在今晚的时候,一顶缀着明珠的华贵步辇,缓缓停了下?来。

  步辇四?周罩着宝相纹轻纱,里面香炉燃着檀香,幽幽清香袭来,踩在他头上的脚不由挪开,他费力抬起头,看到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白素手撩起轻纱帷幔,一张清丽秀美、端庄娴静的少女脸庞出现在他面前?,少女声音如清泉般干净好听:“琅琊姐姐,他们?又不是故意的,你何必这般仗势欺人呢?”

  少女的眸中?,还带了些许愠怒和不忿,她?其实不认识这些少年,也不知道他们?是百骑司武侯,她?只是看不惯琅琊公主当?街打人,所以才替他们?说话?,琅琊公主显然不敢惹她?,怏怏的赔了笑,就带着家奴迅速离去了,少女对呆若木鸡的少年们?颔首微笑,说道:“你们?快去看灯会?吧,迟了,就结束了。”

  轻纱帷幔又垂了下?来,将她?如画容颜遮住,六个轿夫抬着步辇,往大明宫而去,数十宫婢亦步亦趋跟着,计青阳好一会?,才回过神,他问身旁同伴:“那?是谁啊?”

  “永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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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计青阳记了一辈子,李楹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努力回想着,还是没有半点印象,她?致歉道:“抱歉,我真的不记得了。”

  计青阳似乎有些迷惘和失望,但他很快又调整好自己心情,勉强笑道:“这事对公主而言,可能就是举手之?劳,对某却是救命之?恩,一生难以忘怀。”

  他定定看着李楹,目光之?中?已多了些恋慕,他张了张口,正想说什?么时,崔珣已经将一条烤鱼抛给他,然后将另一条挑好刺的烤鱼递给李楹,李楹欢喜接过,崔珣瞥了眼计青阳,神情冷淡的说道:“仔细刺。”

  计青阳怔愣了下?,烤鱼香气四?溢,李楹迫不及待剥了片鱼肉,塞到口中?,果然外焦里嫩,鲜美多汁,她?见?崔珣又穿了条鱼在烤,却没有功夫吃,于是撕了块鱼腹,很自然的递到崔珣嘴边:“你也尝尝?”

  这副场景,实在太过亲昵,他为她?挑鱼刺,她?给他喂鱼肉,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两人关系,计青阳抿了抿唇,眸中?又恢复明亮神采,他咽下?方才想说的话?,转而说道:“公主对某有救命之?恩,所以某在鬼市见?到公主后,讶异于公主居然会?和崔少卿在一起,因?为崔少卿的名声,实在不太好……”

  李楹闻言,她?微怔看向计青阳,计青阳笑了笑,接着道:“不过,某虽不相信崔少卿,却相信公主,如果崔少卿真的投降了突厥,公主是不会?愿意理睬他的,所以某才去找胡商一探究竟。”

  而正是探到了究竟,他才放心让李楹留在崔珣身边。

  他虽仍有满腹疑问,比如她?为何魂魄尚在人间,比如她?为何会?出现在鬼市,比如她?为何会?与崔珣在一起,他也忧心她?的安危,她?是他心中?至纯至洁的神女,三十年再见?,他欣喜若狂,他想一直守在她?身边保护她?,但,冷静下?来后,他意识到,她?已经有崔珣保护了,而人的一生,时光有限,痴情固然值得歌颂,可与守护一人相比,守护全天下?的人,更有意义。

  所以他提剑纵马,出了长安,继续做他的游侠,扶正祛邪,锄强扶弱,那?尊贵的大周公主,将永远珍藏在他心中?。

  计青阳说清他为何会?去查探崔珣投降与否,这反而更让李楹心中?叹了声,原来计青阳是因?为她?,才想去查探究竟,并不是因?为崔珣自己。

  看来阿史那?兀朵散布的谣言,裴观岳散布的谣言,让崔珣污名满身,积重?难返,以致于高官达贵,文人墨客,贩夫走卒,无一人,愿意摒弃偏见?,去探究他污名背后的玄机,其实,若他们?愿意如计青阳这般,稍微查探一二?,便会?知晓,所谓降将,反而是世间最为铮铮铁骨之?人。

  李楹五味杂陈,崔珣却好像对此并不在意,他反而问计青阳:“你师父灵虚山人临死前?,说你三十年前?受金祢所派,奉命去杀公主,我想知道,那?日?晚上,你真的杀了公主吗?”

第116章 116

  这个问题, 让计青阳瞬间愣住。

  他看向李楹,李楹双眸中也露出紧张神色,计青阳盯着她, 半晌,才移开目光,摇了摇头。

  他的回答, 在崔珣意料之中, 计青阳显然对李楹有情,又如何会杀了李楹呢?

  崔珣继续问:“所以当晚, 发生了什么?”

  才让他没有动手。

  计青阳抿了抿唇,那段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最终还是在他口中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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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计青阳的确是爱慕李楹的,自上元灯会,他就喜欢上了她, 但他也知晓, 自己的身份何等卑微, 又怎么配得上尊贵的大周公主?呢?

  所?以他只?能将自己的这份爱慕偷偷藏在心里,任谁也不知晓。

  人前,他是精明强干的百骑司武侯,人后,他只?是一个爱慕李楹的卑微少年,他会在百骑司更加卖力?表现,只?为了能有更多入宫的机会, 也会在她的必经之地苦苦徘徊,只?为了能远远望一眼她的清丽身影, 他的爱,小心翼翼, 充满克制。

  李楹很快有了未婚夫婿,那是荥阳郑氏的嫡子?,郑皇后的侄儿郑筠,为人温文尔雅,谦逊有礼,和她很是般配,计青阳虽然心中酸楚,但还是为她有一门好?亲事感到高兴。

  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这天下的男人,负心的多,情深的少,他于是擅作主?张,去跟踪郑筠,不跟踪还好?,一跟踪,居然发现郑筠想对李楹不利。

  他颇为愤怒,立刻将此事禀报给了都尉金祢,金祢让他全权调查此事,他也尽心尽力?调查,结果查到郑筠原来是和表妹王燃犀有染,他不想和李楹成婚,所?以才图谋杀害李楹。

  他得知之后,简直恨不得将郑筠千刀万剐,郑筠有幸能够拥有世?间至纯至洁的女子?,为何这般不珍惜她?他期待圣人雷霆震怒,为他最心爱的女儿兴师问罪,但是,他盼了许久,没盼到郑筠被问罪,反而盼到上司金祢的一纸命令,让他去杀了李楹。

  他还记得他当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金祢只?意味深长说了句:“青阳,咱们百骑司,看似风光,实际和六部不同,百骑司,就是圣人的一条狗,圣人高兴,我们就荣华富贵,圣人不高兴,我们就身首异处,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择。”

  他痛苦万分,但最终还是接下了这个任务,因?为他知道?,他不接,金祢会让其他人接,到时候,李楹更没有活路。

  是的,活路。

  他接下任务的思量,不是杀了李楹,而是救下李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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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计青阳将一切缓缓道?来的时候,他隐去了他爱慕李楹的细节,只?将他想救李楹的原因?,归结于报答救命之恩,李楹并未听出异常,她喃喃道?:“既然你决定救下我,为什么我还是死?了?”

  她茫然道?:“是不是因?为即使你不杀我,阿耶也要我死?,所?以他让其他人杀了我?”

  计青阳听到她这般说,不由问道?:“公主?很恨先帝么?”

  李楹怔了下,她下意识想说“恨”,但是,她原本是个久居深宫,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公主?,此出长安,却?让她看到了另一个人间,当见?到牛家?村二百二十人,因?为没有对前路的希望,而选择听信灵虚山人,饮下圣水而亡,她又隐隐,有些理解她阿耶了,大周的选官制度已经烂透了,再不改,亡国灭种,就在朝夕。

  可,她虽隐隐理解阿耶,却?并不代表她能够释怀,她咬着唇,低声道?:“我……我还是恨他……”

  计青阳叹了一口气:“其实,公主?可以不那么恨先帝。”

  李楹不解的看着他,计青阳道?:“先帝虽然要杀了公主?,但在最后一刻,却?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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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昌二十年,十月初六,夜。

  神龙殿中,药香弥漫,太昌帝闭门养病,连最宠爱的姜贵妃也没有召见?。

  流水般的奏疏递到神龙殿,诸多国家?大事都等着太昌帝朱批决断,然而主?宰万人性命的帝王此时却?枯倚在病榻之上,手上的奏疏连一页都没有看完,直到白釉龙纹烛台的灯油点完,宫人再添灯油时,他才乍然醒觉。

  他看向忽明忽灭的灯火,忽然俯身,喉咙吐出一口鲜血。

  鲜血浸在乌木地板上,红的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