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芸香青柠
两人吃着圆饼,望着升起的明月,大周中秋佳节的习俗是皇宫祭月,民间?赏月,李楹盘膝坐在丹桂树下,观赏着夜空中的皎洁明月,她咬了口香甜松软的枣泥,鼻尖萦绕着悠长芬芳的桂花清香,今夜,有月,有花,有景,还有,她的郎君。
她侧过头,偷偷去看身旁的如玉郎君,她第一眼?,便看到了他的墨黑长睫,他的睫毛除了墨黑修长,还很浓密,就跟小扇子一般,覆盖住眼?睑,她突然之间?,起了贪玩的心思,想去数他睫毛有多少根。
数着数着,本在赏月的郎君察觉到异样,微微侧了侧头,倒将数到一半的李楹唬了一大跳,飞快转过头去。
崔珣脸上,浮现?疑惑神色,李楹心虚之下,也没有解释,只?是大口咬着剩下的圆饼,等她吃完时,崔珣取出一块洁白的锦帕,用帕角拭去她嘴角沾着的饼屑,又用帕子细细擦拭着她的手,待一切做好后,才?问道:“你方才?,怎么了?”
李楹哪里好意思说,她方才?,没有在赏月,而是在赏人,她在专心致志数着他的睫毛,正当?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忽见?点点绿光从?面前飞过,李楹不由?道:“流萤!”
夏秋之际,郊外多见?流萤,但是宫中却从?未有过,这还是李楹第一次看到流萤,她又惊又喜,站了起来,只?见?无数流萤倏忽明灭,星星点点,飞舞在夜空之中,时而聚成?一团绿海,时而散成?漫天?碧色光点,李楹喃喃道:“好漂亮。”
她伸出手,抓了一只?流萤,然后献宝似的,小心翼翼摊开手掌,给崔珣看,绿色光点从?她掌心慢慢升起,李楹道:“原来流萤长这个样子。”
崔珣也没见?过流萤,他颔首道:“是很好看。”
他道:“我?去抓几只?,让你带回去。”
李楹却摇头:“不要,它们只?属于这里,而不属于深宅大院。”
她快步上前,走入漫天?飞舞的流萤群中,她伸出手掌,任凭流萤停留在她的掌心,也有流萤停留在她的发髻之上,远远望去,似乎华光溢彩的碧色夜明珠,微风吹过,一阵丹桂芬香袭来,微风将李楹裙角和披帛吹起,飘飘欲仙,数千只?绿色流萤围绕她飞舞,整个场景,如诗如画,如梦似幻。
崔珣都有些看呆了,他静静站在那里,完全忘了挪动脚步,直到李楹笑靥如花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他走到李楹身边,压抑住自己悸动的心情,拈去她肩上飘落的一朵桂花,然后悄悄将桂花藏在掌心。
隆兴二十年,八月十五,明月夜,得明月相伴,永生难忘。
李楹没有注意到他的心思,她望着掌心的流萤,忽嫣然笑道:“十七郎,这人世间?,还是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的,是不是?”
崔珣愣了一愣,李楹道:“过往虽然刻骨铭心,让人难以忘怀,但前路,也不是那般枯燥无味、了无生趣的,或许,可以渐渐放开过往,去感受这么美?的月亮,这么美?的丹桂,这么美?的流萤。”
崔珣猜透她心中所想:“你还是想让我?放弃执念?”
李楹点头:“元凶得诛,天?威军众人,应该也可以出枉死城了,这件事,已经有最圆满的结局了,十七郎,你不应该再困在过去,你应该纵目将来。”
一只?流萤停留在她眉心,就如同点上了绿色花子,更衬的她颜色如玉,崔珣看着她秀美?容颜,终于点了点头,说了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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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崔珣彻底放心,李楹还和他一起,去悄悄看了还在长安的天?威军家眷,阿蛮在努力?地寻找铺子,何十三在努力?地学习武艺,所有的家眷,都在很努力?地生活着,他们渐渐放下过往的哀痛,目光之中,充满着对未来生活的希冀,
这的确,是最圆满的结局了。
崔珣想,或许,他是应该,抛弃执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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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皇宫的祭月仪式也结束了,隆兴帝穿天?子大裘冕,亲登地坛,在内侍宣读完《祭月神文》后,行夕月之礼,恭恭敬敬祭拜着月神,祈祷月神保佑天?下苍生,造福天?下百姓。
只?是这般隆重的场合,太后却一直没有出现?,想必是怕触景伤情,想起早逝的女儿明月珠。
隆兴帝祭拜完月神后,特地去了蓬莱殿,对太后进行劝解,他如今虽然失去了党羽,失去了权力?,再也无法和太后抗衡,但不抗衡,反而让他和太后再无冲突,他和太后的关系开始前所未有的和谐,真正做到了母慈子孝。
太后对此自然是欣慰不已,她一生之中,只?有两个孩子,她又是个极重亲情的人,怎么可能不珍视隆兴帝呢?之前隆兴帝受卢裕民挑拨,和她关系愈发疏远,让她痛彻心扉,如今卢裕民得除,隆兴帝终于又变回了那个乖巧听话的菩萨保了。
隆兴帝在蓬莱殿呆了很久,直呆到太后心情缓解后,才?去了皇后的寝宫,皇后是太后亲自挑选,温柔贤德,备受太后喜爱,但他自和皇后成?婚以来,踏入皇后寝宫的次数不超过十次,等惠妃得宠后,他更是绝迹于其他妻妾处,纵然因为尚未得到皇子,御史隔段时间?就上书劝他雨露均沾,然而他全都置之不理。
此次惠妃被逐,隆兴帝才?开始重新踏入皇后德妃等人的寝宫,太后对此十分满意,而久被冷落的皇后对此如在云端,就像在做梦一样,她急切地想让这个梦做久一些,想让自己的丈夫再多眷顾她一些,一番云雨之后,皇后居然为了讨好隆兴帝,小心翼翼说道:“圣人,惠妃也无大错,长春观生活太过清苦,不如将她接回来吧?”
隆兴帝脸色微变,但只?是一瞬,他又恢复温和外表,说道:“这件事,之后再议。”
皇后也不敢再说,隆兴帝背过身去,他睁着眼?睛,望着明黄帷幔,但脑海中,却想起惠妃被逐出宫时的场景。
谁也不知晓,惠妃并不是被逐出宫的,而是自请出宫的。
当?日?,裴观岳等人被押赴刑场,卢党势力?彻底瓦解,他算是一败涂地,惠妃跪在他脚下,她汉话说的不熟练,也不会拐弯抹角地说话,话说得直白又伤人,她说道:“圣人本来不用再做傀儡帝王的,如今又成?了傀儡,这一切,都是拜一个人所赐,妾自入宫以来,受圣人大恩,无以为报,愿为圣人报此仇。”
她又说道:“妾在大明宫中,被太后监视,行事太过不便,还请圣人将妾逐出宫去,妾必然会为圣人报仇。”
隆兴帝看着她明艳脸庞,他轻声喊了句:“兀朵。”
惠妃怔了怔,她虽然清楚,隆兴帝早知道她不是阿史那迦,而是那个传言中和崔珣关系不清不楚的阿史那兀朵,但是隆兴帝从?来不问,她也从?来不说,两人就这般心照不宣,一起生活下去。
隆兴帝却问她:“兀朵,你有爱过朕吗?”
惠妃又怔住,她眉头紧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隆兴帝见?状,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他苦笑一声:“他有什么好?”
惠妃咬牙,半晌,才?说道:“妾也没什么好。”
隆兴帝默然,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已经换了种?称呼:“惠妃,你说得对,那你就去,长春观吧。”
惠妃大喜,谢过隆兴帝,然后便起身,往殿外而去,隆兴帝却忽叫住了她,说道:“事情办完后,就回来吧,在朕心目中,你永远是朕的惠妃。”
惠妃明显愣了下,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转过身,继续头也不回地,就往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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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桂林内,一双穿着羊皮靴的脚,踏过地上吹落的绿叶,俯下身,捡起一朵桂花。
裴观岳临死之前,曾经传讯,说,崔珣身边,有鬼魂相助。
活人连续七日?饮下黑狗血后,可见?鬼。
这朵桂花,是崔珣从?李楹肩上拈下,藏于手心,却又在观看流萤的时候,不慎掉落。
阿史那兀朵认真端详着这朵桂花,然后十指用力?,一下一下,慢慢的,将桂花撕成?了碎片。
第135章 135
崔珣第二日, 便去向太后辞了官。
太后稍显意外,她虽然知道崔珣向来执着于天威军一案,也屡次劝他?放下执念, 但是这?三年来,崔珣在她面前的形象,一直是卑躬屈膝、毫无气节的, 为了攫取更多?权力, 他?能说跪就跪,说叩首就叩首, 而且还费尽心机去打听她的喜好,挖空心思去讨好她,丝毫没有五姓七望的清高模样?,这?般曲意逢迎,以致于被人讥讽是她的脔宠, 他?也百口莫辩。
所以当崔珣毅然而然向她辞官时, 太后都有点摸不清楚他?真实意图, 平心而论,虽然她看不上崔珣的阿谀谄媚,但此人的确善揣圣意,才能出众,他?若辞官,她还真少了一个得力助手,太后试探道:“望舒, 天威军冤情?能够翻案,你?确实应记首功, 吾有意让你升任刑部尚书,不知你?意下如何?”
刑部尚书, 官居三品,相比于专行阴诡事的察事厅少卿,这?职位,好上不少,但崔珣摇头道:“禀太后,臣大仇已报,对名利权势再无眷恋,无心再呆在官场了。”
他?迟疑了下,又道?:“不过,关内道?六州仍在突厥之手,若朝廷日后有意对突厥出兵,臣仍愿效力。”
无心权势,唯牵挂失地,这?般为国为民?,和?以前那个摧眉折腰的察事厅少卿,倒真是判若两?人。
还是说,这?才是真正的崔珣?
太后若有所思。
她又道?:“那你?辞官之后,准备去往何方??”
“尚未想好,或许,先去扬州,再去吴郡,没有去过的地方?,都可以去一去。”
“你?一个人么?”
崔珣微怔,他?答道?:“不是。”
“哦?”太后饶有兴趣,透过摇曳的珠帘,看?着站在殿下昳丽如莲的青年,她道?:“是哪位人家的女子?”
崔珣鸦睫低垂,嘴角勾勒柔和?笑意:“是一个,心似琉璃,人如明月的女子。”
“心似琉璃,人如明月……”太后喃喃重复着,这?八个字,恍惚间,让她想起了她最爱的女儿,只是,她的爱女,已经逝去三十年了。
太后苦涩一笑:“能拥有这?八个字评价的女子,那必是世间至纯至善的女子,望舒,你?很幸运。”
崔珣垂首道?:“臣也觉得,自己?颇为幸运。”
太后叹了一声:“既然你?已有佳人相伴,那吾便?准了你?的辞官,但你?若想回来,吾随时恭候。”
崔珣讶异抬眸,太后不喜自己?,这?是他?一直知道?的事情?,但好像,太后对他?改观了一些,他?抿了抿唇,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拱手致谢:“谢太后。”
谢她虽被卢裕民?奸计所害,千夫所指,但仍然顶着牝鸡司晨的骂名,抓紧手中权力,竭尽全力,和?卢党抗衡,保住了天威军翻案的希望。
谢她虽顾念母子之情?,但在最后时刻,愿意舍弃母子之情?,当众斥责隆兴帝,一锤定音,促成天威军翻案。
她虽为女子,但眼光手段,样?样?不输男子,他?是真心敬佩她。
还有……谢她能教出了李楹这?么好的女儿,在他?最黑暗的时刻,能有明月相伴,终至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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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出蓬莱殿的时候,正巧碰上隆兴帝来见太后,隆兴帝见到他?的时候,脚步一滞,崔珣则恭敬行了稽首礼,隆兴帝凝视他?良久,才淡淡道?:“起身吧。”
崔珣起身后,隆兴帝不咸不淡说了句:“崔卿,真是甚得太后之心啊。”
崔珣静静回道?:“圣人谬赞,臣不过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隆兴帝微嗤了声,之后,君臣相顾无言,隆兴帝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让崔珣退下,待他?走后,他?又转过身子,去看?他?背影。
只见风和?日丽中,崔珣系着蹀躞带的背影挺直如松,清瘦如竹,走起路时,绣着金线花纹绫的绯红官袍下摆微微摆动,步伐优雅从容,隆兴帝望着他?的背影,突然说道?:“未见此人之前,只觉莲花郎这?个称呼,言过其实,见过本人之后,倒觉得,恰如其分。”
他?虽在夸赞崔珣,但语气之中,却带了一丝不快,隆兴帝脑海中,不断徘徊着逐惠妃出宫时的场景,他?问?惠妃,有无心悦过他??惠妃却只是沉默不语。
崔珣如玉背影,愈发让隆兴帝心中刺痛,他?默了默,忽问?随侍的黄门侍郎王暄:“卿以为,朕比崔珣,如何?”
王暄瞠目结舌,愣了半天,之后才结结巴巴道?:“圣人是君父,崔珣是臣子,臣子如何能和?君父相比呢?”
“倘若朕不是君父,崔珣也不是臣子呢?”隆兴帝不依不饶地问?着:“若王卿是女子,会?选择谁?”
王暄无奈,只能认真回答:“圣人至仁至德,崔珣阴鸷狠毒,若臣是女子,自然会?选圣人。”
隆兴帝摇头:“不对,既然崔珣这?般不好,为何还有女子心悦于他??”
王暄也不知为何向来稳重的隆兴帝突然像个少年郎一般,非要与崔珣分出个输赢,他?更不知道?隆兴帝口中的女子是谁,只是隆兴帝这?种举动,倒像是心爱女子被抢之后,颇为不忿,欲要争风吃醋。
王暄不敢再细想,他?斟酌言辞,小心道?:“世人总会?被表象迷惑,或许,那个女子,就是被崔珣美?如莲花的表象迷惑。”
隆兴帝未语,只是看?着崔珣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他?向来和?善仁慈,被群臣评价为大周开国以来最具君子之风的一个帝王,但此刻,他?的言语之中却带了些许失智的愤懑,他?道?:“王卿,你?说的对,那个女子,定是被崔珣表象所惑,呵,一个男人,靠着一张脸,在突厥死里逃生,在长安平步青云,这?和?那些以色侍人的女人,又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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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兴帝对崔珣的评价,崔珣自然全然不知,他?买了福满堂的糖霜,回去送给李楹,顺便?告诉她,太后已经恩准他?辞官了,他?可以不做察事厅少卿了。
李楹欣喜万分:“真的么?”
“真的。”崔珣颔首:“等我将手头之事交给新任少卿后,我便?可以无官一身轻了。”
李楹雀跃,她已经在想去哪里了,是去风景如画的扬州,还是去月似弯钩的燕山,但是她很快否决了这?些想法?,她道?:“你?病还没好,出不了远门,还是先调理调理,再想去哪吧。”
崔珣莞尔:“岭南之行,是因为时间太赶,所以才会?那样?,但如今,我们可以边走边停,不会?有多?大关系的。”
李楹摇头:“那也不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长安外面的风景固然好,但也不急于一时。”
崔珣没有再坚持,只是含笑对李楹说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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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察事厅少卿的人选,一时半会?,还未选出人来,因此崔珣尚在任上,只不过他?虽在任,但事情?已放手了大半,有更多?闲暇时间在府中养病,李楹仍旧一日熬十几碗汤药逼他?喝下,每碗汤药里,都会?加一块糖霜,细心调养下,崔珣气色也好了很多?,再不像刚回长安时病入膏肓的骇人模样?,眼见他?病情?好转,李楹已经开始憧憬日后的生活了。
灵虚山人当初说,崔珣身体亏空太多?,余寿只有十载,服下虎狼之药后,余寿恐怕只剩五载,这?让李楹不敢再奢求长长久久,只能珍惜当下,但如今,李楹又燃起了对未来的希冀,她乐观地想,各种灵丹妙药加持之下,或许,能够安然度过五年之期,乃至十年之期呢,总之,不到最后一刻,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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