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存宁
女?萝不跟他在爱不爱的?事情上多费口舌,她?不想被蛊惑到坑里去,顺着父神的?话去想,很容易失去自我,她?不答反问?:“女?神们都去了哪里?”
不等父神说话,她?先一步道:“别想着用谎话来欺骗我,我见过她?们,甚至见过她?们的?意志在人间的?转世?。”
父神道:“从前的?确有过女?性神明。”
“可惜她?们和你一样,生来便无比弱小?,与男性神明有着天然的?差距,因此逐渐陨落。”
话里话外都透着惋惜的?意思?。
但女?萝从这句话里分?辨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信息:“也就是说,女?神陨落之后,会由男神逐渐顶替她?们的?位置,直到最后一名女?神也消失,是吗?”
父神:“正是。”
女?萝便说:“那?不如我们来聊一聊,第一位替代女?神的?男神是如何诞生的?。”
与父神的?对话让女?萝意识到很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父神所言并不完全虚假,他的?十句谎言里,必定会有一两句真话,否则难以?取信于她?。
她?要做的?就是分?辨他话里的?真假,协助自己作出?判断,从而不至于选择错误。
父神轻轻嗯了一声。
“我在人间活了四世?,许多想不明白,看不清楚的?东西,渐渐地也都明了起来,不如你听听我的?猜测。”
女?萝抬头直视父神,不知?何时?那?团光已经消失,他又以?寂雪的?身?体出?现在她?面前。
“鬼巫氏在上古之时?曾与神族并肩,应龙一族更?是真龙之身?,但她?们都因某个原因不得不隐匿于世?,于蓬莱和归墟生活。为什么呢?”
父神于是笑着重复女?萝的?问?题:“是呀,为什么呢?”
女?萝冷冷地盯着他含笑的?面容:“有没有一种可能,如果不藏起来,便会遭到迫害?”
父神作出?惊讶之色:“那?谁会这么做呢?”
女?萝:“人间阴阳颠倒,女?卑男尊,重神而抑鬼,我想那?一定是个极为高明的?小?偷,他不窃取钱财,也不抢劫情爱,他只对权力感兴趣。”
父神这下对她?刮目相看了,甚至露出?兴味盎然的?表情,眉毛往上微微挑起,眼眸因蕴含笑意带起弧度:“如果是这样,你不觉得此人手段高明,聪明绝顶?鬼神之位,能者居之,倘若小?偷有这样的?本事,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
还真是足够厚颜无耻。
女?萝也笑,她?直接松开握着剑的?手,呈现出?一种极为放松的?状态,若是同伴们在,恐怕都要不敢相认。
——现在她?看起来像个恶作剧后看着别人遭殃,站在一旁拍手大笑的?坏小?孩。
第189章
“怪不得世间的男人总爱将尊卑礼数, 阴阳伦理挂在嘴边,兴许这便是越缺乏什么,便越渴求什么吧。就像你口口声声自称为父,实?际上?真要论辈分, 说不定是我的重孙子呢。”
女萝莞尔:“骗骗自己得了, 就?别想着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小偷就?是小偷,哪怕翻了身,依旧是卑劣无耻的小偷。”
“我想你一定很害怕吧,这么多年来,连自己?是谁,为何来到此世都?分不清楚, 其实?你修不了佛, 悟不得道, 数千年的寿命,委实是全都活到了狗身上?, 这世间之理参悟起来哪有这样麻烦。那无边苦海中的血泪,若是没了男人,怕早已填为平地?。”
“连这样普通的真相都成了你的迷障, 你还追寻什么自我, 求知什么命运?”
父神还是用宽容的目光注视女萝,以为她在胡言乱语,笑问道:“阿萝,你是将吾当成谁了呢?”
女萝并未解释,反问道:“我说错了吗?你难道不怕?”
父神:“吾何怕之有?”
女萝便说:“你创造我时, 世间有山有海,更有萝草所依附的巨树。你大可搬山填海以塑吾身, 然而?在这世间万物中,你惟独选了我这根随风凋零毫无主见?的萝草,你还说你不怕?”
说话间,她竟一反先前?对父神的忌惮,缓步上?前?,步步逼近:“你不敢选有灵智的生物,甚至不敢选一棵大树,你只选中我这株弱小的萝草,你在怕什么?是像凡人一样怕鬼吗?”
女萝说的鬼,自然不是人死后的产物,而?是上?古时期凌驾于神之上?的存在。
这话不知是否戳中了父神的痛处,他?竟破天?荒拉了下唇角,那种让人看了恨得牙痒痒的慈爱笑容忽地?变得虚伪起来,他?反问女萝:“哦?那你倒是说说,吾怕一株萝草作甚?”
也许父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当他?游刃有余地?同女萝讲话,将自己?置于高处俯瞰她时,会用一些轻松的自称,比如“我”;然而?他?一旦察觉到她的不逊,她的危险,她对他?潜在的,不可避免的威胁,他?就?会自称“吾”。
女萝脑海里慢慢浮现出四个大字:色厉内荏。
父神不像他?表现得这样坚不可摧,只不过是她还没有找到问题的正确答案。
“那谁知道呢。”
女萝同样笑着回应,两人同时踱步,一个向左,一个往右,形成了一整个圆。她们的步伐踩踏于后土之上?,视线对上?彼此,都?显得无懈可击,宛如正在棋盘上?厮杀的将相,谁更沉得住气,谁就?能获得胜利。
“不过我挺会猜的,你不如听听看呢?”
父神笑言:“那吾就?洗耳恭听了。”
两人的步伐不紧不慢,中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女萝逐渐适应了特殊环境,她开始对那群低头俯视自己?的神们视而?不见?,避免被这些专注古怪的视线干扰思绪:“上?古时期,女鬼神们应运天?时而?生,她们与应龙为伴,拥有极为强大的力量。”
父神问:“那么如此强大的女鬼神们,她们如今,又身在何处呢?”
明明是一张堪称美丽的脸,又有着超凡脱俗的气质,女萝却只从?中看出了“小人得志”。
鬼神陨落,父神得势,并重神抑鬼,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身为小偷,父神对此毫不心虚,甚至于他?认可和赞美自己?的行为,以父神的名义取而?代之,彻底抹杀母神的存在,这是值得骄傲的功绩。
女萝不认为区区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就?能令父神发怒,对于父神的问题,她没有回答,选择跟随敌人的话语走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于是她反问道:“是吗,你确定你偷走的是全部吗?”
这句话有用!
女萝注意到父神的眼角微微内缩,她趁热打铁:“我想必然不是,如果是,你就?不必在我身上?花这样多的心思了。”
人主也好?,魔尊也罢,天?帝神君不过是父神的棋子,他?从?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父亲,没有所谓的舐犊情深。
无字天?书曾给出女萝身为此四人情根的答案,四条情根缠绕一株女萝,将她生生世世绑死在情爱之中,而?此四人要在女萝最爱他?们之时将她杀死,以此来窃取她的力量。
什么东西?是女萝有,而?男人们没有的?
生息。
所以成功杀了她的人,诸如太玄阿净煞之流,皆身居高位,能操控无数附庸,这力量难道是来自他?们本?身的吗?如此凌驾于同类之上?,他?们靠得根本?不是己?身的能力,而?是自女萝身上?窃取的生息!
男人无法感悟生息,所以只能偷取、嫁接,凡人如此,神魔如此,父神想必亦如此!
女萝的四位“夫君”,能力地?位从?高到低,这表明他?们从?她身上?偷走的力量越来越少,假如休明涉当初成功杀死女萝,想必今日父神也不会在此说些父亲爱你的花言巧语。
女萝抓住了那一线生机,自休明涉手中死里逃生,命运的齿轮开始不再按照父神编排的故事行进,所以她为上?天?所厌弃,为宿命所排斥,但被父神所掌控的天?道与宿命,本?身就?是虚伪又空虚的!
女萝所抗争的,正是俗世加诸于她身上?的所谓命运。
电光火石间想明白?的这一点,令女萝浑身一轻,无形中的枷锁尽数消散,希夷之地?的记忆在她脑海中盘旋,无意间,女萝再次与神君对视,他?的目光平静、漠然,已经淡去的第一世如走马灯般浮现。
也许她知道父神真正想要的什么了!
女萝按捺住狂跳的心脏,不令喜怒形于色。
男修必然要经历的元婴,阿净煞魔种所藏匿之处,在她尸身上?“生育”少乌的太玄——这些男人在渴望什么,父神就?在渴望什么。
他?想要的绝不止是生息,因为他?高于天?道,连他?创造出的“男儿”们都?通过窃取得到了生息,父神所拥有的必然比他?们更多更强,惟独生育之能,便是他?偷抢千百万次,也难以如愿。
男人对应的是女人,男仙男神对应的是曾经如日中天?的女鬼女神,父神绝不是一时兴起才?选了女萝,他?如果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对照关系来看,必然只有母神才?能满足他?的贪婪。
女萝不能确定自己?究竟与母神存在着怎样的联系,但母神是女人,她是女人,这就?够了。
女萝:“你选我这株萝草,又用四条情根将我困住,莫非是害怕母神的意志再度复苏?”
她笑得眸如弯月,透着愉悦的气息:“所以我说你害怕,你果然是很害怕。”
畏惧于女人所独有的创生能力,又止不住贪念地?觊觎女人的创生能力,女萝简直不敢想象,自鬼神陨落的这数万万年,自上?古至今,父神是不是每分每秒都?无法入睡?
他?通过盗窃与抢夺获得了一切,却时时刻刻难以忘怀鬼神们从?前?的强大英姿,他?害怕,他?不安,他?迫切地?想要掠夺得更加彻底,然而?世间之事便是如此机缘巧合,人定胜天?,天?算反倒不如人算了。
没有任何神,能阻挡一颗反抗之心。
父神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轻声命令女萝:“闭上?你的嘴。”
女萝啊了一声:“抱歉,这个我想我做不到。”
父神一挥袍袖,众神顿时怒吼,声音如崩山河,震耳欲聋,女萝不得不抬手捂住耳朵,其中神君更是一掌向她击来,女萝身形如电,那巨大的神之手掌已将一片土地?拍得深不见?底,人间一片山崩海裂,女萝避开后,表情略显不解。
是错觉,还是神的力量真的变弱了?
变弱的原因是由于父神对他?们的无情屠戮,与随意复活吗?就?像一面碎裂的镜子,虽仍可拼凑成圆,却总难掩裂痕,端起时要小心翼翼,才?能避免二次破碎。
即便他?们看起来依旧神秘而?强悍,可女萝却感觉神君的速度变得缓慢了一些,力量也比先前?更弱,是一种外强中干的“强”。
已经进入最后一层大境界的女萝幻化出藤剑,一剑劈开了神君的手掌。
明明是真正的神身,却能被非血藤状态下的藤剑劈开,且恢复速度也在减缓,神的确是变弱了!
女萝隐隐看见?了希望的曙光,她厉声嘲笑父神道:“不过说了两句实?话,你这便听不得了,从?前?卑躬屈膝跪在地?上?向女神们摇尾乞怜时,你又是如何忍得住的呢?”
字字诛心,这些话换旁人来说,对父神不一定有用,因着他?知晓自己?手眼大过天?,蝼蚁在面前?大放厥词,便能改变被车辙碾压踏过的命运么?
但女萝不同,女萝是真的能够拨乱反正,让他?将吞下去的通通吐出来,还回去。
因此父神勃然大怒,那张属于寂雪的,总是酝酿着慈悲的面容,此时比最畸形的魔还要丑陋,不到眨眼的功夫,父神已至女萝身前?,他?竟恼恨到要亲自动手来消这心头之恨了。
比起能够创世的父神,女萝难以与他?正面抗衡,她直接竖起藤茧抵挡,父神冷笑一声,弹指间便令藤茧裂开,然而?定睛一瞧,女萝并不在藤茧中,而?是早已逃了。
谁会傻呆呆的留在茧里?她只需那一瞬,便足以脱身了。
越是这样僵持,父神越是意识到自己?跟女萝的差距。
这种差距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从?前?,那时他?的确卑躬屈膝摇尾乞怜,父神对此不以为意,因为他?是最后的赢家,可是被女萝嘲讽,便如同勾起了凡人才?有的心魔,叫他?口干舌燥,遍体生痒!
没关系,既然好?生与她说话,她不识抬举,那他?便换一种法子,总有让她臣服的时候。
父神抬手便能聚集世间所有的清灵之气,存活的修者们连口气还没来得及喘,身上?的修为便如潮水般褪去,尽数落入父神手中。
空气中开始凝聚放射性的巨大光团,父神俨然已是怒极,横竖只要留一口气不叫她死绝了,他?就?能再一次将她打回原形!
不过一株软弱可欺,随风摇摆的萝草,竟真以为自己?是母神的化身了,没有他?赐予她的生命,她根本?什么都?不是!
女萝虽不了解父神的本?领,但人总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修仙界灵气再稀薄,将所有修者的修为尽数剥夺形成的攻击,想来也是绝不一般。
她握紧了手中藤剑,决心再赌一把,若是还不成功,便想别的。
“你还不清醒,更待何时!”
父神闻言,露出些许怔忪之色,不知道女萝是在同谁说话,然而?下一秒他?就?知道了,他?的手忽然松开,原已凝聚好?的,能毁天?灭地?的光团也如烟花般四散而?去,竟是这具身体的自我意识在抗拒!
哪怕只有这么一点点的时间,反抗的力量微弱地?像蚊子叮咬,对女萝来说也够了。
她向来不畏生死,面对敌人必然全力以赴,既然父神能通过一遍又一遍的杀死她来掠夺力量,那为何女萝不能反过来这样做?她相信自己?身为女人所拥有的独特创生之力,被父神抹去的同伴,定能在父神死后重新归来。
女萝抓住了这个稍有不慎便会失去的机会,将血藤剑狠狠刺入父神这具身体的腹下,剑尖初初接触到已然成型的元婴,便毫不留情地?瞬间将其震碎为齑粉!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父神的手抓住了女萝的手腕,想要逼她松开,然她决计不肯,愈发用力将剑深入,搅得父神手上?力度锐减,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世间能承载他?的身躯五根手指头就?能数得清,休明涉、阿净煞、太玄已灰飞烟灭,神君早已被他?吞噬,仅剩的寂雪是个失败的残次品,一旦这具身躯被毁,他?会变成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