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池青山
楚来的语气不复刚才恳求时的激动,反而在平静中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金指和她之间的那点温情早就破灭了。
楚来现在才想明白,她之所以在别墅外替自己解围,不是因为念着旧日的情分,而是觉得只有她能亲手惩罚自己。
既然已经撕破脸,不如把她也拉下水,亮明白昼的身份,让她自己权衡利弊。
金指却俯身,用另一只手捂住楚来的嘴,不给她说出口的机会。
楚来的头在她的控制下偏移角度,她们对上视线。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随之而来的是后颈轻微的刺痛感,金指还是将那支镇静剂推入了楚来体内。
在镇静剂的作用下,楚来的眼皮微微耷拉下去。
她看上去有些累了,恨也需要力气,楚来甚至没有再瞪视金指,向她传达自己的愤怒。
金指垂眸,收起自己搭在楚来脑后的手,让金属尾指复原。
从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眼神仿佛带着一分悲悯与遗憾:“你演戏的本事也是我教你的,怎么没学明白?开口求人之前,不要让对方知道你的野心,否则演得再认真,也能一眼看出是假的——你应该后悔曾经告诉我你想离开。”
突然间,虎口传来的剧烈疼痛令金指皱眉。
在她放松警惕、稍微移开捂着楚来的手之后,楚来的嘴得以摆脱束缚,刚才她假装药效发作,麻痹了金指,此刻终于有机会反击。
她咬住金指的手掌。
这一口用了楚来全部的力气,犬齿扎进血肉,她甚至能感觉到铁锈味在口腔蔓延。
就当她是一条养不熟的野狗好了,曾经的主人踢上来,她也有咬回去的脾气。
药效在此时逐渐发作,楚来想再去掏枪,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松开嘴,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说出白昼的秘密:“她绑走的是同茂董事长的女儿,丁寻理的女儿是仿生人。”
不知是因为这个秘密,还是因为楚来的反抗,失去意识之前,楚来在金指的脸上看到了难得的惊愕。
-
楚来以为自己又一次迎来了死亡。
甚至当她睁眼时,还在奇怪这次为什么没有做梦。
周围很暗,余光可以看见不远处亮着电子屏幕的荧光。
借着那点光,楚来打量这间房的布局。
这里是下城区某个老旧旅馆的房间,天花板有渗水的痕迹,窗户是关上的,看玻璃的款式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款了,此时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看不见一点光,却能从关不紧的窗户缝隙里听到隐约的海浪声。
这间旅馆靠近海边,或者说,靠近码头。
楚来尝试挪动身体,随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旧沙发上,手脚都被用工业胶带绑了起来。
白昼呢?
楚来侧头,顿时睁大双眼。
白昼坐在床上,仍处于休眠状态。
覆盖她左半边脸的皮肤被卸了下来,规格不一的电子元件暴露在外,排列成五官的形状。
电子屏的光芒照过来,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零件反射着微弱的光。
比起恐惧、悚然,楚来更多感受到的是愤怒。
就算是仿生人,白昼也已经觉醒了人类的意识,之前她们还一起逃亡,一起上了船,现在她却像个物件一样被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摆弄。
楚来绷紧身子,在尽量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朝亮着光的方向看去。
那个人把头盔摘下来了,放在面前的桌上。
一同摆在桌上的还有几个零件、一把用于拆卸零件的工具、一支从楚来身上搜走的枪。
靠近桌角的地方摆着一个破旧的花瓶,里面插了束花。
楚来眯起眼,觉得那束花的品种看着很熟悉。
几次循环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她费了点功夫,想起那是自己第一次登船时在迎接午夜的通道上见过的,橙黄色的六出花。
白鲸号的人用午夜喜欢的花去讨好她,这个人在这间房里摆上这么一束花,是为什么?
楚来的视线落回到电子屏幕前。
那块屏幕是某个高端品牌的便携款,宽大而轻薄,还能折叠,它的左上角亮着时间——晚上8点25分,距离开船还有一个半小时左右。
屏幕中央是一个放大的文档,只能看到文字与图表随着那人的浏览向下滚动。
楚来没上过大学,认不出那是一份文献。不然她一定会惊讶,这个人居然放着两个人质不管,在这间Q14下城区的破旅馆里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课程学习。
那个人的位置背光,只能看到头发理得特别短,介乎毛寸头与刺猬头之间。楚来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很适合打架的发型,如果换了她,一定不会被金指抓住头发。
她上身的外套脱去后,里面的是穿一件工装背心,肩膀处的皮肤被光照亮,显出凹凸不平的疤痕,那大片的疤痕覆盖了她整个右臂,一直蔓延到搭在桌上的手背。
她的体格有点像戴营,却比戴营更年轻,肌肉线条因为长期的锻炼与格斗而分明,看上去很不好惹。
但当她为了看屏幕右上角的时间而稍微侧头时,隐约露出的五官轮廓却让楚来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楚来重新躺回去,无声地在心里咒骂——怎么见谁都眼熟!
四次循环下来,她见过的熟悉事物太多,已经快要在大脑里混淆成一锅粥了。
旧沙发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弹簧响声,楚来身子一僵。
那个人肯定听到了动静,却没回头,仍专注在面前的文献上,像所有规划严谨的人一样,绝不允许自己的行动被轻易影响。
楚来宁愿她不回头。
这种在外面用头盔严严实实遮住脸的凶恶之徒,但凡让别人看到她的脸,下一个动作就是灭口。
她也有不回头的自信——刚才楚来试图活动被绑住的手脚,却发现这款工业胶带的材质不像下城区二手市场的破烂货,从指尖摸到的材质来看,很难被一般的利器给划破,那人捆绑的手法也同样专业,没有留一丝松动的空隙。
逃跑的可能微乎其微,被灭口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楚来既然已经被绑到这里,也早就做好了这次循环在此结束的准备。
只不过,在临死之前,至少让她弄清楚这个每次循环都藏在柜子里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
为什么她对白昼如此了解,还能神通广大地拿到同茂不对外出售的充电线,甚至有权势和财力让行事谨慎的金指为她扣下白昼。
时间走到8点30分,屏幕中央亮起一个闹钟界面的提示,那个人关掉弹窗,从椅子上站起。
楚来绷紧神经,平躺的角度只能看见她走来时的腿,却看不到脸。
沙发旁的矮几上有一盏台灯,那人伸手按下开关。
骤然亮起的光让楚来不适应地眯眼,随后她看清了这间屋子里的更多细节。
床边的椅子上摆放着折叠整齐的衣服,一半是黑色的,另一半颜色缤纷,看风格像是白昼会穿的,里面甚至有一条裙子。
床位并排放着两个行李箱,同样能根据颜色风格判断它们各自属于不同的主人。
床上倒是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但楚来很快发现另一个枕头的下落——紧挨着床沿的地方铺着一块毯子,枕头被放在上面。
难怪之前在内舱房时白昼下意识地把毯子往地上铺,原来之前就已经有人告诉过她和别人共处一室时要睡在哪里。
如同摸到了一条线索,可以顺着抽丝剥茧地推理出更多信息。
楚来很快推断出,这间房曾有两个人共同居住。
一个是白昼,一个是面前这人。
这也解释了楚来的疑惑,白昼那样一个对人不设防的性格,是如何能从C区顺利跑到Q14来,而没有在途中遭遇别的意外。
因为有一个能力强大的女人在她身旁护送,确保她能按时抵达。
可如果是这样,这个人为什么要拔下白昼的芯片,她到底打不打算让白昼上船?和白昼又是什么关系?
在楚来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往外涌的时候,那人拉过一张椅子,在楚来面前坐下了。
一时间,楚来脑海中所有问题都被一个想法盖过。
怎么可能?
这个人像是把覆盖白昼五官的皮肤撕了下来,贴在自己脸上。
同样标准的凤眼,同样英气的眉毛,在失去白昼才有的热情笑容以后,显露出它本该拥有的凛冽。
不仅是眉眼,鼻子、嘴唇、下巴……她长得和白昼一模一样。
楚来用力眨了眨眼睛。
不对,应该说,是白昼长得和她一样。
当光落在她脸上、产生投影时,很难不让人感慨,只有经历过二十年的隐忍与蛰伏,才会有这样沉肃的表情,这样不符合年龄的沧桑眼神。
唯有一个答案可以解释她的身份,楚来失声叫出她的名字。
“丁一?”
那个人摇头,却不是为了否认楚来的说法。
她开口,嗓音也让楚来同样熟悉,只不过多了一丝沙哑——那是经历火场的烟雾熏燎所产生的后遗症。
“我现在的名字叫宋凌羽。”
第46章 第四次循环结束
面前是一个有很多故事的人, 然而,从楚来现在的处境来看,眼下并不是一个宋凌羽会主动诉说故事的场合。
楚来注视宋凌羽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逐渐恢复平静。
想从她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只能靠自己套话了, 还好楚来很擅长这个。
在楚来盯着宋凌羽看的时间里, 她同样带着若有所思的目光回望楚来。
杀死这个人很简单, 但要从她嘴里套出有用的情报, 却不是宋凌羽的强项。
宋凌羽搭在膝盖上的手轻轻点了几下,想等楚来先开口, 却发现对方直接躺了回去。
沙发弹簧发出声响——她居然还有闲心给自己调整出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楚来望着天花板, 像在自言自语:“你都把真名告诉我了, 肯定没打算让我活着,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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