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永安
他恼恨自己做了元幼平的小孕蝎,迁怒了天下全?部姓元的,也不肯给元皇后好脸色。
如今那小畜生在朝上?搅弄风云,他却在朝下为她挺着?沉甸甸的孕肚寸步难行,呕吐抽筋是常有之事,他最?怕的就是宫铃收缩,漫上?阵阵剧痛,简直能把他整个人撕裂成两半。
这顾着?播种的小畜生,浑然不管他的死活!
元皇后并未被?他的冷脸吓退。
这少年男妃也是命途多舛,被?她丈夫抢入了后廷,又辗转落在她儿的手中,肚子就跟吹皮球似的涨了起来,如今生育皆是女妇所为,也难怪他被?颠倒了阴阳后,总是充满怨怼。
不过父死女继,他做了她们元家的男媳,还怀了元家的后嗣,从前?的恩怨便也当一笔勾销。
元皇后注视着?他那极好的怀相,眼?里的慈爱几乎要溢出来,“好好好,不吃,不吃,拿走吧,含儿,在娘这里,你?大可放开,若慈恩做得不好,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莫要坏了身子!”
练星含眸光幽暗陷落。
我有什么委屈?我最?大的委屈就是被?你?家的小畜生搞大了肚子!她还动?不动?就凶我!威吓我!
你?把她打死给我出气成不成?
他这一块蚌肉被?元幼平如此?折磨,居然到现在还没掉,实在是蝴蝶娘娘保佑了吧。
练星含又僵住。
他在想什么?他竟然,竟然要蝴蝶娘娘保佑这个小杂种?!
元皇后见他脸色不好,便轻轻斥责阴萝,“她也是胡闹,怎么能凭着?任性与赌气,把你?放在绣笼中生养?我昨日?知道,已是狠狠训了她!我神元宫还有一些流浸膏,你?拿回去,好好服用,不要留了疤!”
少年魔种又讥笑,“留了也好,她可以找个更貌美的。”
元皇后不由得失笑,“外头的王侯少年再貌美又如何??我儿只让你?一个人怀了,后宫也只有你?一人,还不能说明她对你?的情谊吗?你?也知道,她那么贪新鲜的家伙,却只贪你?这一口。”
甚至大逆不道夺走君父的少年妃。
他浓睫微震,竟没反驳她。
元皇后又伸手搭在他的手背,宽慰道,“如今你?什么都无需多想,将王太女平平安安顺育下来,便是最?大的福气!”
又是顺育!
又是福气!
他难道除了这个孕肚就没有别的可取之处了吗?
元幼平喜爱的只是他能传宗接代的蝎肚子吗?
元皇后越是温柔细腻,看着?这张与元幼平相似的眉眼?,练星含越是压不住自己的尖锐性子,炮仗般燃起怒火,“王太女,王太女,你?们只想着?女儿,若是个男儿就不要了吗?既然生出来都要被?轻贱的,我不生了!我不生了!滚!都滚!”
嘭的一声,摔碎了手边的那一碟鱼茸花糕。
“……少主到!”
殿外漫漫传颂进?来。
练星含双肩一颤,元幼平只在灵前?即位,还未正式举行登极大典,宫人们一律唤做少主。
踏踏。
小花靴轻快翻了进?来,伴随着?娇嫩笑声。
“怎么啦?谁不生啦?谁要我滚哪?”
阴萝捡起了地上?那一块碎掉的茸雪花糕,抵到练星含的唇边,声嗓泛凉,“我母后特意?给你?做的,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
“不吃!我就不吃怎么了!”
他驮着?沉重孕肚,笨拙地转身,被?阴萝掐了唇肉,硬塞进?去。
“恩儿……”
元皇后有些担心,这是否过于粗暴?
练星含被?掐开了嘴,眼?泪泛着?细粒珠光,他气性狠狠发?作,“元幼平,你?就会强迫我,呜呜,这么大块,也不知道要捏碎一些,噎着?我了……”
银竹慌忙端来一碗热茶,阴萝接过,唇珠试了试水温,吹了片刻,又润了润唇角,“好啦,不烫了,你?喝吧。”她嘟囔,“我都没有你?那么娇气!”
“怀的又不是你?!”
“那你?喝不喝啦?不喝我全?泼了!”
阴萝扬了扬自己端着?茶盏的手。
练星含抿着?唇瓣,如同浅滩里的小鹤,慢慢踱步过去。
“……我喝,我喝就是了。”他小声埋怨,“你?那么凶做什么,吓到我们了。”
阴萝冲他抽了抽俏粉鼻子,很是唬人的小老虎模样,仿佛在说——
不听话!家法伺候!
夏日?的宫殿放了花梨冰鉴,袅出清凉细丝,元幼平胸前?配着?一副银翡翠双长襟,茭白小耳也镇着?一对万年吉庆珍珠流穗牌,小时?候那么骄横跋扈、无可救药的家伙,脊骨竟也撑起了这个国家的权鼎,成为了这片天地间最?富浓娇丽的颜色。
偏在他面前?,这小君主噘着?双唇,孩子气般威胁他。
仿佛从未长大过。
飒冷雪夜那一场跪,年幼后背烙上?的那一条鞭,都是她年年厌恶自己的象征,她从小就想杀他,可预知未来会有这一刻,她会坐在他的面前?,在炎炎烈烈的日?头,为他吹凉奉茶?
于是骄纵小鹤低下了头,张开紧闭的唇肉,小口小口地饮着?她吹凉的温茶。
“这么好喝吗?”
她有些狐疑,也挤进?一颗黑绒绒的小脑袋,跟他脸挨着?脸,鼻子挤着?鼻子,同喝一碗热茶。
“唉呀,好苦,狗杂种,你?又骗我喝!”
她皱起了肉鼻头,娇蛮指责他。
“我骗你?什么了?是你?非要抢着?喝,能不能讲点道理?”
“不讲,我就是道理!”
她昂起骄傲脖子。
练星含的目光从她的润泽唇间一掠而过,他今生今世吻的这张嘴,怎么能这么闹,这么讨厌,这么……让他心潮起伏。
“……妹妹。妹妹。”
九王姬扑到他脚边,高兴地流着?涎水。
练星含:“……”
九王姬才周岁,若是他蝎儿出生,跟九王姬也才差两岁,到时?候谁还能分清哪个是外甥?
果然——
“元幼平,你?就是个小畜生!”
让他年纪轻轻就怀了孕!
萝萝:?
喂你?茶喝还骂我?!讨厌鬼啦!
七月,在登真铁骑的驰骋之下,五原化外之地相继沦陷,石桑、大磨、宛国等纷纷献上?降书,愿顺万朝。
练星含把手指头都戳烂了,勉强做出一顶稀烂的虎头帽,被?阴萝嘲笑了大半天,他生气撅臀。
随后阴萝表示,自己要大展身手。
于是这人间又多了一双红肿的小猪蹄子。
练星含给她包扎时?,她还狡辩,“这不是我的问题,定是这绣花针在谋害我这一条真命小天龙!”
八月,元副相携大军班师回朝,百姓夹道相迎。
练星含已经很少下床了,他腹部高高隆起,莹润如玉山,阴萝反而喜欢抱着?他睡,据她说有一股儿甜甜的奶香味。
?
登徒子呢你?。
练星含差点没把她踹下床底。
九月,元武阙献俘,同时?举办天子登极大典。
这一日?,也是他跟元幼平的大婚。
少年魔种有些恍惚,被?宫人们服侍着?,盛装艳饰,从指尖到腰间,穿戴起了他跟元幼平的帝制婚服。
素白绫衫,配鲜红丝绦,恰如八方神明慈悲低首。
这一日?,也是大暑,人间最?热的时?节。
他肚子很大,快要生了。
说来也是荒唐,他一个转世魔种,在这第七十七世,最?应该功行圆满的一世,竟要给神洲帝姬诞下麒麟儿,可他渐渐地不讨厌这种瓜熟蒂落,他甚至愈发?能体会一些如履薄冰的、谨小慎微的情感。
往常他不在意?的万物,竟也变得可爱灵动?起来。
练星含额头渗着?热汗,却不要人搀扶,他持着?一扇金蝉便面扇,缓慢地行走铃庭,走过水鸳鸯,走过红笺纸。
最?后。
平恩殿前?,他在那一尊菩萨前?,停了一停。
这尊菩萨金身是用银杏雕成的,就是元夜燃灯那晚,他在大相国寺拜的那一尊,被?元幼平给截到宫里来,说是要让菩萨娘娘庇佑她从此?以后蝎蝎不断,甚至还怂恿大臣,日?日?来捐香油。
当时?就把练星含给气笑了,这么虔诚焚香,这小混球还想要他生几胎呢?
佛面浮金光影交错,慈悲又安定。
他轻轻地问,蝴蝶娘娘,菩萨娘娘,我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抛却前?尘,舍弃前?身,投进?元幼平这个小坏种的怀里吗?我们隔阂着?山川,隔阂着?神魔,甚至隔阂着?前?世今生,我若成了她须臾之间的情爱,她会不会因此?轻贱我?
都说恨比爱长久,我若是无恨,怎么能让她向?我坚定不移地奔来?
练星含默默地想,起码,给我一个明年。
明年的嫩梨蒿,明年的水月,明年的红花,明年的元幼平。
还有我们明年的活泼蝎儿。
请让我活过春亡关。
请让我这个魔种,死在神女最?烈的情意?里。
练星含便面遮脸,拜过银杏菩萨,穿过一重重的宫门,越过一级级的玉阶,日?光透过烈烈绛幡,在她的额间投下第一注煌煌烨烨的烈焰。
这是神世帝姬,他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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