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公子永安
阴萝恍然想起,这又是一轮新月,她的师尊又抹去了多余激烈的记忆。
阴萝强忍着怒火,说了三遍,云海没有半分动静,底下也没敢有半分动静,仙皇李谋对这一幕早有所料,见阴萝被阻,城府极深的他也难免露出一丝喜色,“既然月神今日?不便,那就推迟——”
“父皇,先别急。”
却是更阴冷的少年嗓,她压着声线,跟利刃一样薄,“既然月不肯降福我,那便是它?厄运到了!”
祭月台悬着那一把掩日?大弓,它?原本就是祭祀的礼器,阴萝抬手一招,那弓就落在?她的腰侧,她指尖绷紧,弓身对着台下,当她凝起一枝心宫火雷,吓得群臣静如鹌鹑。
也在?那一刹那,帝师周围堆满了弟子?,他们都是自愿为师长?做肉盾的。
张悬素清清淡淡道,“你们离远一些,让她射。”
或许射进身体里?,疼痛会让他忽视一切的索求。
阴萝的声音荡了下去,呼啸着寒风。
“师长?以为我不敢么?”
张悬素望着她,水银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他迎着她的荆棘,“你有什么不敢?既要弃了吾,那便痛快些,吾又老又古板又寂寞又不擅长?钻营夺权,对你而言,除了一些禁忌的快感,并无什么用处,对吗?”
他又扬了扬颈,凝视着那片翻涌的云海。
“今夜月上中天,正是一月十五,月圆望日?。从这一日?后,满月会被逐步吞噬,亏欠,残败,直至成为最后的晦,再无一丝余光。”
“月三十,月会死,再到月一日?,月再生。”
征圣帝君垂下了雪睫。
所以,没关?系的吧?
所有的痛苦、崩溃、自责、悔恨,都会随着新月初生,恢复成一片最初的寂然的岑白?。
我在?这寂然中,在?晶莹的遗忘中,等着曾经那一位说着要娶他的小帝姬来。
但吾知。
从前至未来,她永不会来。
他不抱任何希望地说着,却见她犹豫不定,并未拉满弓弦,他是月宫的化身,她若射穿了这一轮仙朝的大月,就等于也射死了他在?此间的记忆。
可她犹豫了,竟然问他。
“我不想,还不想失去您,若此时此刻,我亲一亲您,您会让月神降福吗?我想要做太子?!”
何等大逆不道!何等不知廉耻!
众弟子?怒目而视,征圣帝君心头那一簇焰火前却死灰复燃,他捏着指尖,竟有些颤,“……那你……过?来。”
吾要,很深,很深的吻。
不要吻他,不要吻任何生灵,此时此刻,只有我落在?这世间。
阴萝乖乖走下祭月台,众臣松了一口气,又难免泄露一丝轻视,果真是女?子?,再如何跋扈厉害,也需一些低头顺从。
可下一刻。
劲腰,拉弓,绷弦,松指,那一枝势不可挡的煌煌天火,以最深的戾气,射进了重重云雾。
“嘭——!!!!!”
碎珠落盘,银月乍碎。
“噗哧!!!”
征圣帝君猛地后退一步,遍洒圣血,混乱之?中,他被弟子?掐开了脸。
“师尊,对不住了喔。”
“我要踩着您这一截破碎又可怜的脊梁,登到最高处。”她扶着他苍白?失血的唇,道,“看来无情道,弟子?比您更适合修炼呢。”
第108章 第三个火葬场
“尊师?尊师?!!!”
弟子们慌忙上来搀扶。
“李瑶笙, 你对尊师做了什么?!”
他们怒不可遏地质问。
重重人潮淹没了祂的视线,只见那?昔年的小帝姬,出?落得威风凛然, 那?身漆黑威严的小通天冠服, 被大带掐着?一段劲瘦小腰, 耳边佩着?两枚纤长?的鹿鹤同春的吉牌,冷金光从?她面上叠开一线,长?弓之下, 碎月满地。
而她的指尖则是淅淅沥沥淌出?血来。
强行射落一轮满月, 同样会反噬己身。
“血……流血了……”
祂剥开了人群,将那?一根森然见骨的指节含进唇里。
“……尊师……您怎能……”
弟子们哑然。
祂知道祂不能, 但身体还是先一步地做了。
阴萝则是轻慢眨了眼珠, 师尊的唇肉软绵绵抵着?她的指肚,祂的血是纯而温的,舌是软而湿的, 似乎要将她的血肉骨气都融化在祂的身体里。阴萝陡然想起那?一枚澄金色的桂花蝉, 是如何颠沛流离做了祂们师徒的蜜饵。
祂低声地请求,“帝道, 霸道,什?么道都好,别, 别修无情?道。你不能修。”
你修了, 为师……要怎么办?
说话之际, 祂又掩着?嘴, 轻轻咳嗽起来。
征圣帝君有无数具月神化身, 而浮舍大域这一轮,是祂十二轮法相之一, 致使祂此?间深受重创,记忆也逐渐陷入混乱。
阴萝反而来了脾气,“你都能修,我凭什?么不能修?”
可征圣帝君却是抬起眼,艰难喘息。
“你有你的师长?,兄长?,玩伴,你会有,很多,很多……”
不像祂,抱月而生,含月而死,经历一轮又一轮的解体,从?祂有意识起,祂就是这六界的月宫老祖,寿命已?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它必须要清冷,端方,不带任何情?欲,高悬在每一座山头,每一处人间,在无数次轮回中,送走祂的师尊,亲友,学生,同道。
祂没有爱人,在她来之前,天地就是祂的至亲。
日复一日的重复,祂太疲倦了。
所以当这一尊小神灵大逆不道欺了祂的唇身,祂在震惊错愕之余,竟也极快地沦陷。
祂冷得太久,抗拒不了这一点暖蜜,哪怕那?来自最无情?无义的蛇蟒。
而阴萝则是抓住年长?者的软肋,她惯是得寸进尺,又仗势欺人的,她弯了弯唇,忽然凑近祂的脸,“您好像很中意弟子喔?那?么为弟子的宏图大业牺牲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人人都在等着?她的决断。
阴萝射下大域的一轮月身,无数国度王朝都在这一场夜里陷入了黑暗,若不能收场,别说入主?东宫,她会被天下人凌迟!
蛇蛇怎么会允许这种崩盘的情?况发生呢?
她早就想好了退路。
于是她转身就道,“本?宫今夜天意所归,日月也为我降!”
众臣:“……”
你就睁着?眼说瞎话吧,谁不知道你这祖宗记恨月神不降福,直接把人家给射下来了!
如今这奉天殿四处散落着?月宫的神祇碎片,他们亦是心惊胆战,害怕要承受来自诸天神灵的处罚!
他们又听见那?祖宗说,“今有本?宫师尊,怜爱苍生,愿接受神台供奉,再做这一轮新月,流照天下!”
……?
等等,她说什?么?
征圣帝君起先是迷茫了一瞬,旋即血液冻结,唇齿微颤,溢出?了一声,“不,吾不愿做神台供奉——”
祂已?尝过?了情?爱,已?知会了阴晴,纵然是要堕落成一介庸俗凡人,祂也绝不会后悔,唯不愿如万万年之前,祂又一次被众生高高架起,如同祭品一般,高悬那?冰冷神台之上。
没有人会来。
而谁也不会来。
祂随处可在,随处可见,因为太过?平常,长?伴岁月,却总是被一次又一次忽略。
但少年东宫的手掌死死捂住了这一尊大神祇的唇,强压下去,不让祂出?声拒绝。
她的手软乎乎的,还带着?点湿,那?一点儿的鹅梨香灌进祂的肺腑。
在前不久,她怕祂叫出?声,同样把祂抵在那?一翘条几?前,慌慌张张地,从?后头捂住祂的口鼻。
那?种窒息的、沦堕的痛楚伴随着?入骨的蜜意。
祂的喉咙也长?了一丛蜜甜的刺,缠绕成蛇,正吞噬着?祂的情?愫,祂剧烈地咳嗽,金色的圣血如小溪一般从?她指缝流出?,大概是咳得太厉害了,祂半条腰都软了,阴萝从?后头,就把祂拦腰抱住,但依然严密顶住了祂的嘴唇。
祂被她裹进了身体里,软烂得不像话。
她俯下脸,柔声甜哄,“师尊,你不会忍心拒绝我的,对吗?我射坏了这一轮天月,总要给他们赔一轮的,您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问罪吧?再说了,这都是您的错,是您不肯给我的。”
你还要我如何给你?
征圣帝君张了张唇,又缓缓闭上了。
水银眸一片黯然。
不过?是百日,阴萝投进了一座钱庄,发动二十八仙道台的中庸仙种,从?那?坍塌的七宝塔里,垒建起了一座万丈高渺的罗浮神台,阴萝还不忘邀功,“野芍药容易开败,还不如这一株株红梅,经一冬,愈发艳绝众生。”
“总不会让您在神台上感到寂寞的。”
帝师张悬素闭着?唇,神色平静,周身涌动着?一些暗色漩涡。
“吉时?已?到——”
在万众的注目下,拜月礼官有些惊惧地扯开嗓子。
“请,神台归位!”
他也是第一次主?持这样的祭礼,那?一轮月都给他们太子射落了,竟还能让帝师充做月神顶上!
这不就是相当于把帝师囚禁在万丈高台,永不得落凡吗?!
帝师张悬素没有去看那?乌泱泱的门生,祂只望着?阴萝,“最后一段路,你陪为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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