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妄鸦) 第95章

作者:妄鸦 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玄幻仙侠

  直到命运再将她带回这方戏台。

  等到终于哭够,原晴之在空中俯瞰下方的西山村。

  她脸上泪痕未干,表情带着茫然,忽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等等,为什么她还没能出戏?

  原晴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这次入戏,她特地带了两个道具,在六岁的原晴之将玲珑骰子带出戏内后,原本入戏后就消失的骰子便再次出现在了她的手腕上。

  她铺平手掌,将骰子投掷,后者滴溜溜转动,最后停留在红豆面。

  没错了,还在戏里。

  “难道这出戏还没有结束?”

  原晴之皱着眉收起骰子,尝试着朝后山飘去。

  好在她现如今的状态对移动并没有任何影响,轻轻松松就用飞行的方式,抵达了小树林所在的区域。

  小树林的区域很广,她在最中央的位置精准看到了那位少年神明。

  后者刚和她分开不久,如今心情还处于雀跃状态,眉眼张扬,意气风发。

  再次看到虞梦惊,原晴之的心情是复杂的。

  在答案揭晓之前,她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曾经和他认识的可能。毕竟他们一个是戏内人,一个是戏外人,若非这阴差阳错的入戏,恐怕这辈子都不会产生交集。

  然而现实告诉她,他们不仅小时候就认识,还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当初被程月华耳提面命那会,原晴之做梦也想不到,原来虞梦惊这个人嫌狗憎的家伙还真有巫女;薛宅地下室大火,薛无雁破防大骂,说虞梦惊完美蛊惑的外表不过是他人所赐,原晴之听完就忘,怎么也没想到赐予他皮囊的那个人,恰恰是她自己。

  偏偏自己不久前在《戏楼》里那么决绝地拒绝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想到这,原晴之心里不由得泛起苦涩。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的虞梦惊,是不是有点太阳光了?

  都说疗愈失恋最管用的办法就是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暂时无法出戏的情况下,原晴之只能强迫自己想东想西。

  “仔细想,我小时候和他接触的时候能够感觉到,他虽然还是那个傲慢冷淡,臭屁酷拽的性格,但的确如他自己所说,是个好神……”

  这样的虞梦惊,又为何会变成《夜行记》里那个恣睢暴戾,乖张可怖的大魔王?为何会扭曲到以他人的苦痛为乐,以抓住人心丑恶编写剧本,然后高高在上地旁观?

  原晴之只觉思绪有如一头乱麻。

  于是她不言不语,安静地旁观。

  这么一看,还真被她发现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

  少年神明如今的眼睛并非她记忆中的猩红,而是璀璨澄澈的灿金。而且他会时不时垂首,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神情带着罕见的温柔。

  奇怪,他手腕上有什么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吗?

  就在原晴之想要仔细凑过去看的时候,坐在树枝上的少年蓦然抬眸。他的视线刹那恢复冷漠,敏锐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瞬间,原晴之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很确定,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谁也看不见的虚影。

  爸爸在十几年前和她进行了互换,剪断了无法长时间待在戏外的女儿身上的枷锁和束缚,把她送出戏外。从此,柳问青成了戏中人,被记载在了戏本中。而原晴之则替代了柳问青,成为了戏外人。更别提当下,六岁的小原晴之已经离开了《神诞》。

  好在正如原晴之所想,少年用那双洞察万物,可以穿透因果的神之眼也没能看出任何异常,最后他只能凌厉地扫过周围附近,摁了摁自己的太阳穴,收回视线。

  原晴之松了口气。

  这回确信不会被发现的她大着胆子飘到了少年的面前,直接来了个脸贴脸。

  “不愧是刚诞生的神,皮肤就是好……诶,这截红色的丝线是什么?”

  端详着金眸里的倒影,原晴之看见一截红色的丝线缠绕在虞梦惊的手腕。更神奇的是,这丝线细看又能分出千万缕,延续到虚空之中。其中有些末尾,甚至从另一个虚空中出来,又延续到了她的手腕上。

  然而原晴之也只是看到刹那,一闪而没,快得让她怀疑是不是错觉。

  还没等原晴之仔细想,少年便跃下枝头。

  他赤足站立在一地枯草杂叶中,身上纤尘不染的白衣曳地,掐着繁复金线的交领愈发衬得肤白如雪,散发着朦胧的神光,矜贵逼人。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质。

  年幼的神明浑然不知自己的感应没错,周围确实有一位旁观者。在得到第一个自己的巫女和新皮囊的兴奋劲过去后,少年想起自己原本要做的事。于是就这样双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词。

  而后,奇迹发生了。

  面前宽敞的林中土地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生生分开,雪玉砌成的圣泉从虚空中咕噜咕噜出现,内里生成一个又一个发亮的蓝色光点,随风摇曳,如梦似幻。

  圣泉中央,白金色的神龛坐落其中,不同于夜红神龛的邪异,它圣洁又纯净。

  “嗯,不行,这里看上去不够好看……”满意地观赏了一会这座属于自己的神龛,少年神明又开始了修改。

  他就像一只正在装扮甜蜜新房,等待求偶的孔雀,明明已经臻至完美,却还要挑刺。

  看着看着,原晴之又忍不住开始掉泪。

  她看着少年兴致勃勃修修补补,从天亮修补到天黑,然后又从天黑修补到天亮。

  在东方出现一线鱼肚白时,才终于停手。

  等到神龛终于勉强契合他的美学,神明忽然想起,自己的巫女格外喜欢桂花。

  于是他扬了扬手,周围地面便凭空生起许多绿芽,不过片刻便抽枝长叶,变成结满桂花的参天大树。金黄色的小花朵铺洒在树林表面,蜿蜒一条花路。

  做完这一切后,因为耗费太多力量而脸色苍白的少年重新飞上枝头。

  他开开心心地望着这条路的尽头,好像一个迫不及待给小伙伴展示自己新玩具的大朋友,期待那里出现一个轻快的小小人影。

  从日出到日落,树林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已经经历过一回巫女耽搁迟来的神明并未像上回那样患得患失,因为没有什么能比凭空生成血肉更加确定自己被爱着了。

  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等。

  然而。

  一天,两天,三天……杳无音信。

  小树林里的动物们都造访了个遍,可却依旧没有巫女的身影。

  终于,在第七天时,神明再也忍不住,踏出了这片树林。

  原晴之看着少年走出这里,往西山村走去。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第一次暴露于人前时,她意识到什么,想冲上去大喊不要,可却一次又一次地穿过他的躯干,无可触及。

  初生的神不知道自己的巫女给他许愿了怎样一副美丽的外表。七天的无音无讯再加上心中隐约不好的预感,彻底要他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为了得到巫女的些微下落,少年忍耐着令人作呕的冲动,同路过的村民们搭话。

  “您好。请问,你知道一个叫原晴之的小女孩吗,她住在村里哪里?”

  被他搭话的村民们停下脚步,痴痴地凝望着这张脸,并不回话。

  很快,村口来了个美若天仙少年的消息不胫而走。西山村就这么大,村民们纷纷聚集到路旁看热闹。

  “此等相貌,绝非人有。”

  “是啊,你瞧他身上衣服的布料,连丝线都看不清,当真是天衣无缝。”

  “这衣服若是能扒下来,放出去卖,还不知道能换得多少黄金万两,那些王侯们不得争着抢着要?”

  “依我看,此人定然是山里走出来的妖魔!”

  不知道从谁开始,人群开始缩小成包围圈,逐渐堵住了少年的出路。

  他们的眼神或贪婪,或下流,或充满考量,仿佛在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恰巧大壮家的二娃出门看了一眼,当即惊得连退几步,吓得面如土色。

  “他、他身上的光,绝对就是那个灵宝没错!”

  话音刚落,场面逐渐开始变得失控。

  因为构建神龛,催生花树,这些天过度使用力量的神明很难挡得住成百上千人的围攻。特别是他们在听说他是“灵宝”和“天材地宝”的身份后,眼中爆发的惊人贪婪。

  “你要找谁?我们可以带你去。”

  “没错,但前提是,你得乖乖站在那里,听我们的话。我们才能考虑帮你。”

  人们举起了屠刀。用暴力,用哄骗,不择余地利用神明的善良与懵懂,图穷匕见。

  美丽的身体被肢解成一块一块,露出下方的森森白骨。

  “瞧啊!一副骨头架子!我就说它是妖魔准没错!”

  村民们在广场上架起大锅,下面用木柴点上熊熊篝火,里面盛着沸腾的水。

  他们将切碎的神躯倒入其中,看着清澈的水被染成血红,然后盖上盖子进行烹煮。

  “真好啊,咱们村也能弄到这等天材地宝。”

  “可不是嘛,只要能吃下一口,便能延年益寿!”

  “这肉汤闻着真香啊,未来我们的日子也算是有着落咯。”

  “说起来,你们有谁听到这灵宝方才到底在问些什么吗?”

  有一人无聊地开口:“什么原晴之,难道是柳祭司家的那个小孩?”

  无人注意的地方,大锅静谧了一瞬,不再翻涌沸腾。

  “不知道啊。不过还得谢谢那个小屁孩,让灵宝蠢到自己走出来找人,要不然我们掘地三尺,都还找不见它呢。”

  “是啊,这么看,他们柳祭司一家被烧死,倒也算死得其所。”

  “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是嘛,又少了三口人分这一碗肉,我们可以多吃不少。”

  村民们爆发出一阵大笑。

  然而还没能笑完,便生生卡在喉头。

  因为那口坩埚猛地开始了颤抖和哀鸣。

  黏稠的鲜血从锅盖与大锅的缝隙中流出,仿佛神明悲痛的眼泪,一滴一滴粘连蜿蜒着挂在锅壁,滴滴答答,落到地面,汇聚成一条条纤细的血河。

  “怎、怎么回事?!”靠得近的村民吓了一跳,当即色厉内荏:“快去合上盖子啊!”

  闻言,负责行刑的猎户们连忙上前,按住锅盖的同时,口中还在骂骂咧咧。

  “这灵宝不愧是吓得二娃魂飞魄散的邪物,都这样了还在挣扎。”

  这群分尸了神,又将其烹煮,罪孽滔天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原本艳阳高照的天色已经悄悄暗了下来,太阳躲藏到乌云背后,蓝白的天空转变为不祥的昏红,周围所有生灵的活动都已停止,死寂无声。

  乌鸦从远处飞下,停留在枝杈上,捎来死亡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