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生 第62章

作者:春熙一枝花 标签: 玄幻仙侠

  但从扶光死去的那一刻,谢温烬心里就已经遍布着杂草无法割除。而杂草下,是长眠的太阳。

  扶光避开了这句话,“需要我帮你吗?”

  “不必,你走吧。留那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孤军奋战可不好,我死了以后,我们的队伍也会溃败。”

  扶光手握着刀,在听完应诀的话以后,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朝A区市中心的方向走。

  垂下的睫羽遮掩了眸中的不舍,扶光最后也只是克制着铺天盖地的情绪,像以往分别时那样轻松地挥挥手:“下次再见,应诀。”

  应诀眸中倒映着扶光决绝的声音,淡淡的土色环绕在他手腕。一道血色溅在这片青绿中,很快温热就驱散了点点寒意。罗霄被泥土层层裹住,最后沉入土地。应诀思来想去,凝望着那块墓碑,还是选择掘开了土壤。

  棺材角渐渐显露出来,他本想只化作泥人守在这墓碑前,替她挡了这风吹日晒。毕竟大小姐最在意的就是容貌,但很快应诀又将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生未同床,死应同棺。

  打开棺材时,应诀看到的不是惨白的脸。而是年幼时的雷曼,正炫耀似的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望着他。周围也不再是森林,而是雷家的庭院。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午后,他继续站在满是勿忘我的庭院里,等待着雷曼到来。

  那双灵动带着狡黠的眼睛眨了眨,笑靥如花道:“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不过没关系,陪我去画画。”

  而应诀也只是一如既往平静地望着雷曼,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好。

  最渴望光荣牺牲的人却在最后选择了最胆怯的逃避似的死法,但是墓碑前的勿忘我始终在盛开,这就足够了。没有人没有私心,人都会畏惧死亡,就像动物畏惧火一样。

  扶光想,或许她醒来,只是为了让那些人不必再因为痛苦而死,不必再备受煎熬,去违心地选择这样的“壮举”。

  她脚踩着土壤,暖意顺着脚底渐渐上升,蔓延全身。体内的元力再一次翻涌,她从未感到力量如此充沛。太阳是为万物而生,所以哪怕从地下到天上的距离如此遥远,也要咬碎牙咽下血继续踩着情同手足的同伴的白骨继续向前。

  这就是她的罪孽,也是她力量的来源。

  扶光探腕摸向外套的口袋,里面那条被割断又补好,又再一次断裂的项链在她的轻抚下,断开的红线渐渐交缠在一起。破碎的贝壳虽然无法恢复原样,但至少它还在。

  扶光只记得在教堂这条项链被扶华所毁掉,但后来又出现在了她给自己的外套里。月光渐渐吞噬着太阳的边界,扶光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随即加快了步伐。要快些赶到A区了.....她心底的静潭又一次暗潮汹涌,谢温烬的脸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初见时他满脸血污,眼泪都无法冲刷掉脸上的污垢。杂乱的头发打结在一起,可那个时候,扶光却觉得他的眼睛澄澈的就像初生的小鹿。再之后,他的脸渐渐的圆润起来,可是那双曾让她无数次凝神的眼眸变得有些黯淡。

  为什么直到临死前才发现呢?为什么直到临死前,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无所不能。不断地让谢温烬被推上刀尖,不断地将他的心撕裂。

  别再逃避你的过去了,扶光。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而那条项链被扶光重新系在脖颈上。扶光的眼眸蒙上一层坚毅的光,她紧握着手中发烫的唐刀。“似乎从来没有给你起过名字。”扶光抬起刀,望着刀柄刻着的字喃喃。

  “就叫我执好了。”我执破,得长生。那是她曾在古书里看到的一句话。

  扶光的指腹抚过贝壳上的裂痕,感受着那些裂口与粗糙的表面。这条项链,融进了十多年前谢温烬对新生活产生的希冀,也融进了十多年后扶光对新世界下定的决心。

  而在沦陷的A区,扶华不知是第几次干呕出来。她眼角泛着泪花,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从未真正面临死亡的人在面对满街道的鲜血尸体只怕是会精神错乱,扶华将那个面目全非没了下半身的孩子从废墟里带出来,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血肉模糊的地方。这个孩子轻的就像羽毛一样,这么小的年纪,就以这样惨烈的死法离开世界。

  她本想将这个孩子放到一个地方埋葬,然而血腥味很快引来了大批尸潮。丧尸她只在电影里看过,从未想到近距离面对这些活死人会那么惊悚。甚至,比扶华遇到的异种还要可怖。

  她强忍着恶心不得不将那个孩子放下,从天而降的B级异种将地面砸出一个凹陷。大地因为恐惧而颤动着,扶华被飞起的尘土迷了眼睛,就在失去视线的一刹那她将自己裹在水球中。水球还未完全覆盖自己就有丧尸扑了过来,比起死去的那个孩子,它们更对活人感兴趣。

  原本扶华是想要迅速和队伍会和,但是才刚到A区就收到了求救信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不断地刺激着扶华的心,骨骼被啃食的嘎崩声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它在吃我的肠子,救救我啊扶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和咀嚼声一同发出,引来了更多的怪物。渐渐的,尖叫声也变得微弱,连最后一丝呻吟都消失不见。

  随着星链的断联,扶华心中最后的光亮也被扑灭。她站在断壁残垣前,无望地看着日月同辉的天空。水球缓慢地将她带到一处无人的小巷,扶华面如死灰地想要联系扶光,可她又回想起扶光根本就没有可以通讯的设备。

  罗霄生死不明,A区又已经沦为了地狱。她能做到什么呢?本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天选之女,可扶华现在却恨不得能重新回到原来的世界。至少原来的世界不会有这样的血腥杀戮,也不会有异种和丧尸。

  水球消散后,扶华靠在墙上紧咬着牙关。

  冷静....冷静.....现在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要去救更多的人。再怎么样,至少扶光的晶核也能帮你打败这里大部分的异种。只要撑到扶光过来就可以,她....扶华狠狠地扇了自己一耳光。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小巷,她白皙的脸很快泛红发肿。

  扶华双手撑在墙上低着头自言自语道:“别去想这些,她一定能过来的。她可是扶光啊,现在.....现在转身离开小巷,去和部队会和。就算只剩下五十个人,也要去。”

  扶华沉吟了片刻后又抬起头来,就在她转身欲走时,一个接近三米的“人”堵住了巷口。

  这大抵是她见过的最惊悚的一幕,原以为那些丧尸已经足够骇人了,而这只异种的出现又一次将扶华的认知刷新。

  那只异种穿着火红的舞裙,可怎么看构造都接近于人类男性。他的脖子很细很长,全身腐烂。脑袋耷拉在腰后,扭曲的双腿挡住了巷口。他发出犹如断气一般的“咯咯”声,双手撑在墙面一步一步地朝扶华走来。

  根据异种检测仪来看,这是一只近S级的异种。

  扶华双腿打着哆嗦,小心翼翼地往后挪着。按理来说,A级的异种都会具有智慧,然而这只异种看起来和普通的C级异种没有分别。

  扶华吞咽了一口唾沫,就在她继续往后退时,忽然一阵凛风吹了过来。她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卷到了十几米高的天上,扶华瞳孔猛然收缩,失重感随即填充了全身。

  不会吧.....

  探测仪检测到的近S级的异种,不是她面前那个。而她,甚至没有察觉到那只近S级的异种的存在。

  周围的气流声越来越大,将扶华的四肢桎梏住。

  如瀑的白发在眼前一闪而过,扶华只感觉后脑勺被一只冰凉的手托住。水汽很快覆在身上作为防护,然而风刃还是嵌入了身体,逼近心脏。

  她耳边有人轻轻吹了一口气,可扶华到现在都没有看见那只异种的身影。

  莫非.....那只异种能直接化作风。

  云里的水汽成为了扶华的救命稻草,她的身影一闪很快瞬移到云前又坠落下去。

  “你怎么还没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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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扶华小可爱表示:他大爷的,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A区吗?

第88章 我心之形(7)

  光当——

  明明全是腐肉,但还是能紧紧地吸附扶光的刀。她厌烦地抬起腿将被插在刀上的低等异种踹出去,撞翻了一个酒坛。酒液清澈,很快就流到了扶光的脚边。她闻着甜酒的味道,望向这座低矮的平房。

  是用泥土石头和瓦片砌成的房子,层层稻草铺在房顶散发着雨后的潮湿气味。而房间里血色一片,只剩下一个年幼的女孩正捂着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扶光,她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我们什么坏事都没有做,可被吃掉的还是我们。”

  她的话击中扶光的心,扶光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好像无论怎样回答都是错的,她将刀收入鞘中,又睨了一眼房间的布局。如果她现在转身就走,保不齐还会有异种过来。到时候,这个女孩也会死。扶光的皮革短靴踩着石砖往储物柜走,水和食物足以让这个女孩撑过三天。

  扶光面无表情地将被咬的血肉模糊的男人抱起,她毫不在意那些烂肉黏在她的衣服上,也不在意那些血将她本就血淋淋的裙子染得更没有一处看得下去。她将男人放到门外,而门外还有已经面目全非死去的女人。她吸了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情绪,随后扶光步入屋中:“对于你父母的死,我很抱歉来晚了。这些食物和水足够让你挺过三天,我借一件衣服,然后我会用异能保护这座屋子。”

  “难道三天后一切就都会结束吗?”

  女孩看着利索换上粗衣的扶光发问,扶光走到门口时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看向天空,随后才回答了她的问题:“嗯,我向你保证。三天后一切都会结束。”

  扶光用手遮住眼睛,月光还是会透过缝隙进入她眼眶。这是她第一次觉得月光如此刺眼,刺得她都快要泪流满面。不过好在,没有一滴泪从眼眶里流下。

  巨大的水球将房屋笼罩起来,从里面无法看清外面的环境,只要是C级的异种,基本上是无法打破的。B级及以上的异种肯定都会被调去市中心,要维持三天的术式无疑会消耗大量的元力,扶光步子迈得很急,但是心和大脑却是处于平静中。

  除去水元素以外的所有晶核都能够让她自保,正因为扶光不依赖异能,所以才能做到游刃有余地应对除了谢温烬以外的所有异种。但是,所有的异能最后都要保持一成元力。两颗水系晶核是一定会消耗殆尽的,这些都是谢温烬能想到的。但是扶华就是这些机关算尽下唯一的意外,她需要她。

  不过....扶光有些担忧地咬住唇,别到时候她还没赶到谢温烬所在的区域,她就已经死了啊。好歹也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

  头顶骤然狂啸的风引起了扶光的警惕,在风声逼近的那一刻水盾挡住了刺向眉心的风刃。

  “我C!”扶光并非是因为突然受到袭击才爆了粗口,而是当她看见就像块猪肉飞速掉下来的扶华时,发自内心的惊叫。

  这人的风刃甚至胜过当初给她留下心理阴影的谢伊,扶光的鞋底在地上碾出痕迹被逼得后退好几步。如果这个时候扶华掉在了水盾上,头都能给她摔掉,而且再加上她坠落的冲击力,她指不定也要被打出致命伤。

  “扶华!用防御术式!”但坠落的风声太大,盖住了扶光的声音。她咬咬牙,如果现在解开防御就必死无疑。如果分神去救扶华也会露出弱点。

  操.....扶光额头渗出很多细汗,就在这时头顶戴着飞行器的女人接住了下坠的扶华。她被冲力压得险些砸落在地,紧接着又有三个人奔了过来。

  恍然间,扶光将他们错看成了长大后的Vinelsa小队。

  “别分神!扶华....?”很明显的尾音上扬,扶光听出来了他们的疑惑。或许是在思考为什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扶华吧。

  扶光压下眉梢,扶华得救的同时又多了几个人来助力,那只异种显然有所忌惮。扶光得了喘息的机会,那只异种是个狡猾警惕的东西,人一多便又窜回天上。虽然很难捕捉到行踪轨迹,但至少扶光能够看出尾端被拖出的一点气流。

  然而还不等扶光思考对策,一把刀就架在了扶光的脖颈前。

  一个高大的男人眼神冷冽地注视着扶光质问道:“你是谁?”

  木遁将几人包围起来以防那只异种突然袭击,抱着扶华的女人缓缓落地。在看见扶光时也颇为吃惊地又低下头去看扶华,“就算是双胞胎也不会长得一模一样吧。”

  盯着她看的四个人眼里都抱有浓重的警惕,扶光忽然在想,如果换做以前,有人把刀抵在她身上,只怕雷曼会是第一个动手的人。

  “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就别学别人架刀了。”扶光手掌覆上水汽,她捏住那把白刀微微用力,男人就察觉到了与扶光的差距。

  “她晕过去了,如果这里只有她一人的话,我放心不下。不过现在你们来了,也好。那只异种虽然肉眼无法看见形态,但是尾端会有拖拽的气流,很小,但是能看清。可以帮忙分辨方位,把她喊醒,你们五个一起,能收拾掉这只异种。”

  女人也察觉到扶光身上不同常人的气质,她出声叫住她问:“你到底是谁,要去做什么?”

  扶光没有回头,只撂下一句话:“我是谁不重要,我要去杀了谢温烬,有缘再见。”

  密封的木屋外的水塘很快就出现了扶光的身影,众人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刚刚是瞬移了吗?”

  “好像是吧.....”

  “先把小扶华摇起来!”

  右眼看不见反而方便了扶光去找寻那只异种的位置,虽然她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但是她需要扶华尽可能地少消耗元力,扶光探臂感受着风向,她垂首静待了三秒后猛地缩掌,云的互相挤压逐渐形成巨大的水帘。

  “啊啊啊!”尖利的叫声险些激起扶光的一身鸡皮疙瘩,那一抹血色在木遁解开后被五个人收尽眼底。扶华双眼迷濛仿佛氤氲着一层水汽,她看着扶光越来越远的身影,直到同伴一声提醒才回过神来。

  “小扶华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是不舒服吗?”

  “别管这些了!一级戒备懂不懂啊!”另一个人喊道。

  扶华很快也重新站起,她擦去眼角的泪,可还是会忍不住用余光去看。

  扶光走的那么决绝,就好像下定了决心要拉谢温烬下地狱一样。她心想着,不免为扶光感到悲伤。但很快悲伤又被警戒填充,血从天空滴落,扶华手中也重新凝聚了水元素。

  谢温烬耳畔的咒骂声源源不断,他置若罔闻地踩住男人的手,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一般:“当初舞会,是你不允许我进入,还喊人打了我一顿,没错吧。”

  “真没想到啊,过了十年你居然还活着。我本来还在想,如果你已经入土了,我该去哪儿挖开你的坟。现在好了,你这老不死的东西。”

  “啊啊啊——你放开我!你这个赫鲁杂种!”男人叫得凄惨,他带领的队伍已经溃不成军,唯一一个还没被吓得屁滚尿流摇尾乞怜的,是他年仅十四岁的小女儿。

  谢温烬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他屈腿蹲下将匕首塞进男人的手中,狞笑道:“你不是很想活吗?你跟你女儿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选吧。”

  谢温烬眼底染上疯狂之色,男人手中的匕首仿佛有千斤重,让他难以抬起手腕。少女哭喊着朝谢温烬扑来,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能依靠刀枪和体术,然而男人原本紧闭着的双目突然睁开,他眼中的挣扎逐渐被对生的渴望所替代。

  他像野兽一样嚎叫着双手握住匕首朝少女刺去,谢温烬眼皮微抬,随即眼里泛起杀意打算了结男人。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刺入少女的心窝时,一只脚将男人的手踹开匕首在空中转动几圈便滚落在地。扶光眉眼间的嫌弃遮都遮不住,但她还是抬腿将男人踹到一旁的安全处。

  谢温烬黯淡的眼眸被我执反射的刀光所照亮,他扼住扶光的手腕却反被扶光控制了双手,很快谢温烬身边的人也躁动起来朝扶光杀去。她将他甩在树桩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真是无可救药了,谢温烬。”

  谢温烬眼里没有一丝惧色,反而那种渴望极致欢愉的疯狂就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之中,在眼底,面部蔓延开来。他任由刀尖捅入胸膛,旧伤的复发让他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血顺着唇角溢下,谢温烬双手因为扶光捅刀而摆脱了桎梏,他就这样笑出声,胸膛震起。

  “你也是无可救药,扶光。”